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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氏获罪,庾倩庾柔问斩,庾希逃出建康,青溪里的庾氏大宅一片萧索。
不过几月,宅内奴仆尽散,院中廊下遍生荒草,偶尔有几声虫鸣,在夜色中显出几分诡异色彩。
健仆分散开守住府门院墙,凡能进出之地都有两三人把守,务求不放走一个入府之人。
“看好了!”为首的健仆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双目精光四射,“如放走一个,自去领罚十鞭!”
众人不敢懈怠,打起十万分精神,抱定主意,入府之人一旦现身,必会一拥而上将其拿下。
庾府内,七八名身穿短袍,腰佩短匕的男子越过廊下,凑到一处,取出一张羊皮细观。
为免引来注意,几人不敢点燃火把,仅能以火折子照亮。
“是在后宅。”
庾府建于永嘉年间,是在一座旧宅的基础上翻修扩建而成。
据悉,旧宅的所有者曾为吴国官员,祖孙三代效忠孙氏。天纪四年,孙吴亡于西晋,宅院之主不愿投降,饮下毒酒以身殉国,妻妾子女随殉,自此绝户断丁。
随时光流逝,繁华的庭院变得荒芜,渐渐掩埋于荒草枯木之间。
后经西晋八王之乱,北地士族随元帝过江,在南地建立政权。庾琛被征会稽太守,后升丞相军谘祭酒,举家迁入建康。
彼时,已有皇族宗室在青溪里大兴土木,建造房屋豪宅。庾琛凭借外戚身份,请来术士,择定这处旧宅,耗费数年时间,花费千金,方建成今日庾府。
府宅竣工时便有传言,工匠挖开旧屋,曾发现一处秘道,直连前后宅院。
传言密道为青石打造,可容两人并行。只是内部空空荡荡,并未存下金银珍宝,观其构造,倒像是逃命之用。
没有埋藏财宝,八卦总会少去几分滋味。
随着时间流逝,关于密道的传闻逐渐消失,再无人提及。
如果不是桓容送回书信,言明庾希有可能在家中藏金,南康公主未必能想起早年传言。在和李夫人商议时,不免生出感叹:“当时我还年少,都是当故事听,没料到真有这事。”
李夫人笑道:“我曾听人说,前朝的官宅多有此类密道。”
“可惜,长安等地都落到了胡人的手里。”
南康公主叹息一声,李夫人也未再言。
终究是前朝的事,不好追溯。而建康城内的庾府就在眼前,传言是真是假,很快将得到验证。
庾府内,几名男子所持的羊皮,清晰绘出一条通道,从前院直连后宅,入口十分隐蔽,竟在西院的一口水井之中!
“阿兄,我先下去。”一名男子道。
“不成,你身材高,下井不方便,还是我去。”
几人不敢耽搁时间,迅速定下主意,拨开半人高的野草,寻到青石垒砌的井台。对照再三,确认无误,身材最瘦的男子将麻绳系在腰间,沿着井口慢慢下落。
井台没过头顶,男子吹亮火折子,点燃火把,仔细的照过砖石。
“找到没有?”
“还没。”男子摸索着井壁,寻找凸起和凹陷处。距井水不到几寸的距离,终于摸到一块凹陷的石砖。
男子心中一喜,试着向内探去。
只听咔嚓一声,石砖下陷,井内出现一条黝黑的通道,仅容一人弯腰爬行。
“找到了!”
男子平举火把,向洞内挥了两下,火光没有熄灭,感到洞内流出的冷风,立即向上方的人发出讯号。
除留一人在井口看守,其他人陆续下到井中,沿洞口进入密道。
因通道狭窄,进入便无法转身,几人只能尽量缩起肩膀,用双手和膝盖爬行。
中途膝盖被擦破,掌心被划伤,都算不上什么。转过一条弯道,遇上两具散落的骨骸,让几人骤然一惊。
“这怎么有骨头?”
“小声点!死人骨头有什么可怕!”
紧贴着骨头爬过,空气传来一阵恶臭,几人脸色涨红,有些喘不过气来,差点萌生退意。
“快了,就快了!”领头之人不愿退后。
郎主失去消息,明显凶多吉少。
几人费尽周折,不惜杀人,就为找到那些金子。
庾氏已经败落,庾希生死难料,只要黄金在手,混入流民之中,到偏远州郡买得一个身份,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庾希被扣在京口,根本不晓得,他费尽苦心藏起的黄金,即将被昔日“忠仆”取走。
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概莫如是。
庾府外,健仆守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不见墙内有动静,险些以为入府之人已经逃走。正焦急时,靠近西侧的院墙突然出现一条黑影。
“来了!”
健仆们屏住呼吸,紧盯着黑影从墙头翻落,腰间似乎绑着重物,在落地时晃了几晃,险些向前扑倒。
“动手?”
“再等等。”
那人落地后没有急着走,先是四下查看,确认没有危险,立刻向墙内扔了两颗石子。
石子飞落,陆续有身影从墙内翻出,腰间都是鼓鼓囊囊,行动稍显笨拙。
“一、二、三……七、八,八个,齐了,动手!”
一声令下,健仆们从藏身处冲出,手持两臂长的木棒,不管三七二十一,兜头一顿狠砸。
在动手时,众人有意避开头颈和胸腹,专门朝着手臂两腿招呼。
几人猝不及防,压根无力反击,匕首都成了摆设,只能抱头蜷缩在地上,实在受不住,大声开口求饶。
此时尚未天明,被这几人一叫,消息定然瞒不住。
“停,堵上嘴,带回去!”
健仆收起木棒。上前捆起八人,寻不到布巾,干脆撕开几人的衣摆,不管是不是染了泥沙,带没带血污,直接塞-入口中。
“抬起来,走!”
“喝!这么沉?”
健仆抓起手脚抬人,发现沉得超出想象,眼珠子转了转,当场扯开几人的腰带,一片赤金映入眼底。
“金子!”
桓府中,南康公主斜倚在榻上,美眸半睁半合,裙摆似彩云铺展。
李夫人跪坐在榻前,同样没有梳妆,黑发垂落肩后,额上一点美人尖,愈发衬得肤白似雪,唇色娇艳。
“阿姊,天明尚早,何不再睡会。”
“不了。”南康公主摆摆手,道,“青溪里的事未定,我睡不安稳。如果真寻到金银,我怕要入台城一趟。”
李夫人站起身,脚步轻盈的走到榻后,将掌心搓热,按压着南康公主的发间。
“阿姊,郎君信中言,庾始彦被扣在京口,这是郗方回的人情。如若告知太后,是否不太妥当?”
“这里终究是建康。”南康公主叹息一声,将李夫人拉到榻上,顺势倚靠在她的腿上,道,“庾希偷盗军资不是秘密,青溪里多少人盯着。之前是没有证据,不好下手。如今,怕是想瞒都瞒不住。”
“阿姊的意思是,借太后之力?”
“与其说借,不如说各取所需。”南康公主合上双眼,重又睁开,目光沉静,刻印着岁月累积下的智慧,“郗方回寻上瓜儿,怕是早有这个打算。”
“他敢利用郎君?”李夫人眉心微拧,美眸闪过一丝冷意。
“瓜儿已入仕途,这些早晚都要经历。好在郗方回有分寸,他要利用我子,却也给出不小的利益。庾府寻到的东西,太后至多拿去两成,余下半数将归瓜儿。”
“郗方回愿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南康公主冷笑。
“那老奴不死,大司马绝不会旁落他人。郗方回想要同他一争长短,光握住京口和北府军可不够。敢借我子向晋室表忠,无外是盯着太尉一职。”
李夫人放缓神情,纤纤玉指梳过南康公主的额发,柔声道:“太后会帮他?”
“会。”南康公主勾唇轻笑,“术士的筮言摆在那里,官家又是这副样子,想要维持皇姓司马,定要有人能同那老奴争-权。”
“大司马岂会坐视。”李夫人道,“如北伐胜利,怕是郗方回也拦不住他。”
“胜?”南康公主冷笑一声,“就瓜儿送回的信来看,想胜可不容易。”
如果郗愔丢掉兵权,北伐胜败如何,基本影响不到桓温在朝中的权利。
现如今,郗愔一改往日作风,先是同桓容结盟,继而向晋室献宝表忠,加上谢安王坦之等在朝中相助,桓大司马的日子未必会如往日轻松。
“即便是桓氏,也未必和那老奴一条心。”
造反登位的确能为桓氏带来荣耀,可万一失败,全族都将面临大祸。
“想当初,王敦背靠王导,将天子逼到什么地步,结果如何?看看如今的琅琊王氏,名声是有,朝廷可有掌权之人?仅有一个王彪之尚称能臣。”
早几十年,王导尚且在世,哪怕权柄不再,也没人敢逼迫琅琊王氏子弟。
如今倒好,司马道福就能逼得王献之弃笔从戎,投奔军旅!
“要是没有王敦的事,琅琊王氏多几个王彪之这样的郎君,就凭司马道福,她敢这样招惹王献之吗?”
到时候,压根不用自己动手,司马昱就能把这女儿一巴掌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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