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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钟远寺,她快步穿行于人潮涌动的集市之上,红色的衣袂如曼珠沙华随风摇曳。红衣女子翩然一笑,梨嫔这边已经搞定了,只等事成。各式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刚出笼的馒头散发着腾腾热气,旋转的风车边围着一群群孩子。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收起方才满面的冷意,放缓了步伐。
其实这个夜曦皇朝,确实如他所说,歌舞升平,太平盛世。可是,谁又会看见这太平盛世之下隐藏的那些鲜血和污秽呢?
她疾步行走,感觉到路边有人投来目光,她更是加快了脚步。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啧啧,你看那姑娘,长得可水灵。这辈子没见过长得那么惊艳的丫头。”包子铺的老板吧唧着嘴,对着翩然远去的那一抹红色倩影啧啧称奇。
“可不是!觉着长得和中原人可不大一样,怕是异邦来的。”卖风车的老人也捋着胡须道。
她听着身后的议论纷纷,压低了头拐入一条小巷,那里,她的马儿正等候着。翻身上马,握缰扬鞭,一气呵成。
她一路向北而去。这一路又得是一段车马劳顿,只是想到很快就能回去见到他,她也不由轻快起来。
还记得,初见他时……
初见他时,他那样狼狈,她却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害他。
“公子,救我……救我……”
有细如蚊蚋却仿佛带着一丝妩媚蛊惑的女声传来。他怔忡片刻,感觉脚踝陡然被一只手抓住。
低首,素手纤纤,白皙得近乎带着病态。他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臂移动,落在了黄沙中刷白却掩不住美艳的那张脸。近乎蛊惑妖冶,却又不媚不俗的脱骨之美。女子此刻似乎虚弱得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魂魄便会出窍归天。
他正怔忡间,身后几个身披铁胄、浑身浴血的人走上前来,为首的一个低声道:“殿下,臣等已摆脱了兵马,但仍恐有追兵,此地不宜久留,属下愿护殿下过嘉隘关,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卷土重来。”
他听着,蓦地冷笑一声。眼眸中,是无底无尽的悲哀与嘲讽。嘉隘关,是啊,过了嘉隘关,便不再是夜曦皇朝的领地了。女子依旧在虚弱地求助,他蹲下身,轻轻抱起她。
“此地不宜久留。”见他仍有闲情逸致去救人,铁甲卫兵忍不住又催了一句。
“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忽然悲戚地道,“只愿我死时,也能有个悲天悯人的好人为我敛尸,将我安葬。”被他抱起的女子听到这话似乎在他怀中轻轻一颤。
他将女子身体摆正,自己则盘腿而坐,开始运功为她疗伤。
“再不走追兵就真的……”
“若是等不及,你们大可先行离去。出了这嘉隘关,便不属于夜曦领域,追兵便也无可奈何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女子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面感受到源源不断的内力输送进体内。
“姑娘是养蛊之人吧,想来养的还是会噬尽人精魂的蛊虫。”他依旧是那云淡风轻的嗓音,她还没意识到他说话的对象已经换成了自己,待到反应过来,却蓦然一震。
她有些震惊地缓缓回道:“公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帮我?”
不错,她自幼学习蛊术,但一次不慎,被一只蛊虫反噬,自此,她不得不定期寻找猎物,以其精魄喂养体内的蛊虫。蛊虫的胃口也一日胜似一日,直到吸尽了人的精魄才肯罢休。她自负天资绝色,以容貌勾引男子上钩,男子一旦中计,便会只余一具空壳,陈尸荒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对此本已麻木,而遇上现在身后这个人,他明知她的目的却依旧出手相助,她却忽然有些动摇。
他没有回答,她却感到他加大了强度,内力如奔涌流泉脉脉不断地冲入体内。她感受到体内蛊虫异常兴奋,反噬的痛楚在逐渐消退,但她却陡然一个激灵。
他这是一心寻死来的!
之前他与那几个人的对话在她脑海中也逐渐连成一条线,明晰起来。想来是他被追杀,一路逃亡至此,却自认没有活路,便将计就计,以求一死。念及此,她再也坐不住了,一跃而起:“公子还是快些逃命吧。”
他也不回话,只是沉默着站起身来。她这才看清他的容貌:内力消耗过多让他面色惨白,却依旧看得出他深眸如潭,寒星点点落在眼中,棱角分明,俊逸出尘。只是神色中,是说不明道不尽的悲哀绝望。
“殿下,快跑!”脸上一直露着难看的神色却又不好离开的士兵忽然一声嘶吼。飞天箭雨来得猝不及防,凛冽寒光泛着幽幽绿芒,那是箭镞上涂抹的剧毒,犹如毒蛇吐信。
其余几个护卫持盾挥剑,一面喊道:“臣等誓死效忠殿下!”。
“殿下,属下愿以死护您周全。只望殿下韬光养晦,重振旗鼓,来日方长。属下在九泉之下,也等着看您踏平帝都,坐揽江山那一日……”一直催促他离开的那个士兵一面挥剑,一面回头道。只是飞来的利箭,让他最后的话语湮没在茫茫荒野。
赤胆忠心,以血封缄。
“哼。”他却忽然笑开,“你不知道么,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她没有听懂,却看他并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反倒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她一咬牙,也不管体内的蛊虫还没被喂饱,扯着他的手臂就开始狂奔:“我不管你遭遇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轻易求死。”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仿佛惊雷滚滚,身后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让她颤栗。怕是那些忠心护主的士兵撑不了多久了。
“公子,我知道前面有一处悬崖,若能在坠下过程中抓住树枝,便可藏进石洞中。但是若失手,万丈深崖,你我都无法生还。生死之局,不知公子可有这个胆量以命相赌。”
他闻言,略带讶异却又了然地扫了她一眼。这是用激将法逼他求存,倒也真是煞费苦心。“我既已了无生念,又何惧这一场赌局?在下倒是怕连累了姑娘你。”
她忽然低眉道:“本想拿你喂蛊,而我强行中途停止,便注定活不成了。”极低极细的声音,他似乎也没有听清。她也不再言语,拉着他奔向悬崖
他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马蹄踏着扬尘,长矛冷剑在阳光下凛冽而凄美。他的护卫队已经残存无几。
“公子。”
他低低应了一声,转回去面向悬崖。万丈深渊,生死一线。他不企求活路,却念及身边这个姑娘,心里又多了一丝柔软和不忍。他揽过她如柳纤腰,在他的手指触及她腰间的那一瞬间,怀中的女子有一阵触电般的瑟缩。
他深吸一口气,别了,夜曦。
“唔——”她悠悠醒转时,发现已然身处石洞之中,他此刻正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她:“才这么点高度,就吓得晕了过去。我还当你这养蛊之女无所畏惧呢。”
不是的。她有些想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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