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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明月当空,忙了一天的村里人都已入睡。
“他爹,别看了!睡吧。”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忍不住从屋里出来,压下怒气对蹲在门口的季老四说道。随后见自家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只顾盯着地上的一堆烂铁,脸色阴沉的吓人,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上前将那堆烂铁搬进了屋里,“那小坏种死了干净!”
“哼!最好让水鬼勾去了,不然老子饶不了他!”男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边往屋里去边发狠道。
让他们如此痛恨的人叫季宣怀,十三岁,是个孤儿,可在村里人的眼中,他更是个无赖,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他六岁的时候,娘跟一个货郎跑了,爹又因打劫获罪,死在县牢之中,为了料理后事,祖宅也被卖了,外公一家自他娘出嫁便断绝了关系,最后是唯一的亲大伯收养了他。
村里人都是地里刨食的,本就不宽裕,虽是至亲,能保住他一条小命也算是难得的情分了,可季宣怀不仅不知道感激,小小年纪就变得混账跋扈,隔三差五的和堂兄弟们打成一团,和大伯闹的不可开交,八岁那年,因为偷拿屋里的东西,最终被受不了的大伯一家赶了出来。
无家可归的他在草垛里窝了两天,里正实在不忍心,就将他领了回去,里正家的儿子要去学堂,正好让他帮忙放牛喂猪,给他一口饭吃。
虽然里正是个好人,季宣怀刚到他家也收敛了一些,可仍然不老实,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祸害的范围开始波及全村,打架骂人、偷鸡摸狗、捣鬼使坏,没少让里正夫妇为了他争吵,若不是念及同宗同姓的情分,早就又被赶走了。
几个月前,里正家的大儿子不去学堂了,家里多了一个劳力,看着就闹心的季宣怀自然就更加多余了,于是在同村季老四的主动提议下,他便又到了季老四家里。
可才一个多月,他就已经在人家里闹了几回,今天算是彻底闹翻了。
原来在晚饭之前,季宣怀先去了河边给牛饮水,等他回来时,季老四一家已经吃过了,给他留了饭在厨房里,可他刚进去不久,就从厨房传出摔碗的声音,等他们一家从堂屋赶过去的时候,就见季宣怀一双眼睛喷火似的瞪着他们,满地都是碎片和汤水,而季宣怀见了他们,一句话也不说,随手拎起靠墙的斧头,几斧便砸坏了锅,夺门逃了出去。
在乡下,砸锅可比直接打人还要严重,更何况俗话说:“吃人饭,受人管。”,这小子不仅不服管教,三天两头大吵大闹,还直接摔碗砸锅了!一想到自家竟然收留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祸害,季老四夫妇就怒不可遏,直追着非要要打断他的腿不可。而村里闻讯赶来的人,也同样觉得必须好好教训他一顿,不然下次遭殃的还不知是谁家呢。哪知这小无赖也够心狠,眼看得不了好,竟然一头扎进河里,朝着对岸游去。
眼下是十一月份,天又要黑了,本就凉意袭人,河水更加冰冷刺骨,再加上水深河宽,自然没人敢下水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游越远,看了一会,见他没有想要回头的打算,只好都散了。
季老四虽然心有不甘,可眼见那个在水面上浮动的脑袋越来越小,然后突然不见了,也只能没奈何地回去了。
时间慢慢过去,夜深人静后,村里村外一片沉寂。
明晃晃的月光下,河岸边一簇簇、一丛丛的野草,散乱蓬松,长短不一,在秋风的鼓动下,如飘忽的鬼魅,森然可怖。
“咕噜……”一阵突兀的响声,突然从河岸边的草丛里传出,随后一个身影猛地坐了起来,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原来他并没有真的往对岸游,而是在估计岸边的人看不清楚之后,一口气潜水游到数丈之外,然后游回到村外的岸边,爬上岸后,精疲力竭的倒在了草丛之中。
“季老四你个没种的,水都不敢下,还想打老子?我呸!”也不知在草丛里睡了多久,终于在饥寒交迫中醒了过来的季宣怀,扯了扯仍然湿哒哒的衣裳,边打着寒颤边不忿地骂道。
可刚一骂完,他便又泄气地躺回到草丛里,今天这么一闹,虽然万分解气,可村里估计也再难容下他了,以后的吃住问题怎么解决呢?看着天上稀疏黯淡的星星,一向没心没肺的他,突然觉得鼻子罕见地有些发酸,活得连先前照看的牛都不如,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过不去呢?既然都容不下他,有种就让他这么一觉睡过去算了。
以前的事暂且不说,就说今天,搬粮、晒粮、看粮,忙活了一天,当最后一袋粮食又搬回了屋里之后,他刚想去厨房喝口水,就被叫去给牛饮水,说是回来正好吃饭。可是等他将牛从河边饮完水牵回来之后,进厨房一看,锅已经刷干净了,灶台上只剩下一碗面条汤,他用筷子来回捞了几遍,连半根面条也没捞到。
想着来他家的这段日子,除了晚上睡觉以外,但凡他有一点空闲,季老四夫妇都觉得亏本的心疼,恨不得所有的活都让他干了。可却是“既让马儿跑,又不给吃草”,起早贪黑的干活,可一到了吃饭的时候,不是给他盛早上剩下的稀粥,就是指使他去干活,等干完回来,还能有一碗干饭就算是不错的了,就这还要在外面宣扬他吃的多,一让干活就发火,惹得他每回都要大闹一番。
而这回连吵架他都嫌费力气了。
他想也没想,便将碗往地上使劲一摔,而等季老四一家大小听到响声,从堂屋里过来的时候,见对方儿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煮花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眼瞥到墙边的斧头,顺手抄起就往锅里砸,然后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跑了出去。
事到如今,让他认错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即便他肯认错,季老四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村里估计也没有哪家会再收留他了。
难道以后真的要去要饭?此时又冷又饿又累,想睡都睡不着,站起来的季宣怀望着不远处的村子,迷茫地想着。
睡了这么久,连个伤风都没染上,既然老天爷要他活着,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先回去试试能不能换身衣裳再说,但愿季老四没有把他的东西都拿走,虽然只是两件破旧衣裳,可眼看着天就要冷了,再破他也丢不起啊。这么想着,季宣怀打起精神往回走去。
通往村子的路有两条,他此时走的这条在西边,也是河岸,由于很窄,又沿着河,走的人很少,而村尾最后一户人家,也是唯一一户外姓人,就正好靠河边住着。房子本身就离其他人家有些远,又与众不同的修建了围墙,再加上主人整日里闭门不出,便越发显得孤零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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