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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元三年,那是梧桐更兼细雨的深秋时节,涂灵簪盘腿坐在安国侯府的正厅里,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松子糖,一边望着淅沥沥的屋檐发呆。
兽炉青烟,屋内余香袅袅,涂夫人坐在暖炉旁凝神缝制冬衣。忽的一声痛呼,涂夫人将刺痛的食指含进朱唇中,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
涂灵簪歪了歪身体,伸长脖子去看母亲的手:“扎到手了?”
涂夫人不好意思的笑笑,秀丽典雅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忧愁:“无碍。不知为何,今日我总有些心神不宁……”
“娘,你就是太累了,不如歇会罢。”涂灵簪走过去,将她怀中缝制了一半的衣袍胡乱揉搓一把,针线扔到一边,嘟囔道:“您给爹缝制的衣服都够他穿一辈子了!再说咱家又不缺买衣裳的钱,您这般贤惠,是想要全长安的绣娘都羞愧而死吗?”
“你呀!你不懂。”涂夫人伸出染有丹蔻的食指,戳了戳涂灵簪光洁的脑门,无奈笑道:“你爹整天不是带兵便是打仗,衣裳破损得很快,眼看就要入冬了,外边买的衣裳哪有自家做的实在?你爹打仗辛苦,忍饥挨饿的,娘总不能让他还要受冻。”
十岁的妹妹涂缨举着五彩的风车,一头撞进涂夫人的怀中,发出银铃似的咯咯笑声。涂夫人一手揽着涂缨,一手抚了抚涂灵簪的发顶,如画般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无法企及的远方,叹道:“塞北应该已经下雪了罢。也不知你们的父亲现在冷不冷,饿不饿。”
母亲的手掌很小,十指纤细,嫩如葱根,但是却十分柔软,十分温暖。涂灵簪将自己毛茸茸的发顶往母亲的手掌心拱了拱,正要宽慰她两句,却忽的听见府门被人拍得咚咚直响。
那急促的声音,与其说是敲门,不如说是砸门。
涂灵簪皱了皱眉,对一脸忧愁的母亲道:“我去看看。”
说罢,她如轻巧的燕雀般穿过雨帘,来到大门口。她用力拉开大门,看到眼前的景象,她不禁愣住了,脸上的微怒渐渐被极度的惊恐取代。
屋内,年幼的妹妹还在鼓着腮帮吹风车,涂夫人抱着幼女站起身,朝门口僵直的涂灵簪疑惑道:“阿簪,是谁来了?”
涂灵簪身形一颤,猛地把大门关上。半响才竭力稳住身子,僵硬的转过头,露出一个艰涩的笑来:“是来问路的,走错地方了。”
涂灵簪的性格颇有乃父之风,沉稳大气,虽是个女儿,但做起事来比男儿更要可靠。涂夫人从没见过女儿这般惊惶绝望的样子,顿时心中的不祥之感蔓延开来,如同无形的大手般扼住她的脖颈,一瞬间无法呼吸。
涂夫人面色苍白的放下幼女,让侍婢将涂缨带到后院去歇息,这才恍如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走到院中,朝涂灵簪凄惶一笑:“阿簪,是你爹回来了么?”
涂灵簪强忍着泪水,拼命摇头,朝站在雨帘中的母亲喊道:“不是!娘你先进屋去。”
“开门,阿簪。我好像……好像听到你爹的声音了。”涂夫人拖着长裙站在雨中,神情恍惚,朝女儿颤声道:“快开门啊,下这么大的雨,你爹站在外边多冷啊!”
涂灵簪的背死死的顶住大门,红着眼睛哽咽道:“娘,女儿求你了,进屋去罢!”
“开门!”
涂夫人几乎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力气来嘶吼,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很快这点微弱的声音都被大雨冲刷干净。再也顾不得名门闺秀的形象,她跌跌撞撞的冲到门口,拨开女儿的手,猛地打开门。
只见以霍成功为首的十名武将垂首跪在雨幕中,浑身湿透,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他们刚硬的脸庞淌下,打湿了染血的铠甲,也打湿了他们额间系着的那条刺目的白布。
涂夫人捂住胸口后退一步,雨水将她的唇瓣漂得苍白。她浑身颤抖得厉害,原本清灵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望着满地戴孝的武将,她凄然一笑:“……侯爷呢?他是不是进宫去了?”
霍成功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摇摇头。
涂夫人踉跄一步,涂灵簪赶紧向前一步,搀扶住母亲。
霍成功颤抖着抬手,身后跪着的几名武将缓缓将一把青柄的龙纹大刀举起来,哪怕是经历了雨水的冲刷,那柄大刀上的血迹依然斑驳,历历在目。涂灵簪胸闷得无法呼吸,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终是划过脸庞。
她认得,那柄八尺长的秋溟大刀是父亲的兵器。刀在人在,刀倒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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