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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大漠孤烟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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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老男人的兄长脱黑脱阿,”信照捏着青蛙说道,“诃额仑第一任丈夫也客赤列都的兄长,自从当年被也速该抢亲以后,存心要为弟弟赤列都报仇。由于也速该抢走了脱黑脱阿的弟弟赤列都的未婚妻诃额仑,两族结怨。后来为了复仇,脱黑脱阿抢走了也速该儿子铁木真的妻子孛儿帖。”

老男人进来,看见我趴在其兄的脚下,不由一怔,随即面有怒色,忿然道:“你说过,她是我的!”

黑脸老头一脚把我踢去给他弟弟,满脸唾弃之色的说道:“你爱把妹,你抱走好了。先前我留她过夜,只是为了替咱们兄弟报仇泄恨,并非出于一己之欲。毕竟口味迥异,咱俩路子不同,没坏你好事儿,差不多也算依然完璧奉还。不要再来吵闹,给你拿去当老婆罢!”

随即转面,笑觑随后进帐坐在一旁的道貌岸然之人,抛眼道:“大兄弟,除了她最嫩以外,这一趟我们还掳了些上年纪的女人带回来圈养着。其中可有你看上眼的,尽管抱去收养。若有男孩儿们得留给我……”

那道貌岸然之人瞥我一眼,蹙眉说道:“听说其中有她家的人,迟早风声传出去后,料想她父兄不会坐视不理,定然要来寻女。你们该知晓她家里人跟扎木合有往来,其族人不是什么散兵游勇,多少也算有点靠山。”

“大先生不用担心此节,”老男人给我披衣,说道,“从此既是做我妻子,她的娘家人那里自有理会处。等到她父亲闻讯远道寻来之时,早已成为我岳丈了,连喜酒都赶不上喝。就等着喝我和她孩儿的满月酒吧!”

“咦,那厮不就是宗麟吗?”信照讶然道,“他怎么也人模狗样的坐在那里?”

“没办法,样子太正。长得帅不是我的错,”宗麟摇扇说道,“他们以为我是得道高人,就留我为座上宾。正好我跟那虎头小子片刻也合不来,就不跟他做一伙。且留在这边也好有个照应,日后顺便玩个里应外合。不过即便这样,还须要等九个月,援兵明年才有望来到,毕竟要凑齐几路人马,找机会一击得手并不容易,需要耐心等待时机成熟,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再慢慢等下去,鸡都快生蛋了。”有乐懊恼道,“女人被抱走,时间是不等人的!”

“生了蛋的鸡就不要了吗?鸡和蛋都要,”宗麟摇扇说道,“东西稀缺时候,没法挑三拣四。在女人和财物同样宝贵的年代,能有女人暖被窝就不错了。还嫌人家有过男人、生过孩子?你看多少老男人还打光棍呢。”

“我这个弟弟,想不打光棍都难!”黑脸老头又揪我按趴在地,伸脚踩我面颊,碾踏着脸腮,取笑道,“先前他不是没娶过老婆。然而除了疯掉,就是难产死掉。最可悲是第二个老婆,刚生下儿子就夭折,没几天连她也因产后染疾咽气。另有一个妻,生了个女孩之后又病死。这回看看你有没福气好好给他当老婆,因为还有麻疯病的那个大老婆跑回娘家发呆,留下女儿给他养着。所以你该算小老婆,除非生个儿子,才有望在我们家族这儿更加得宠。他馋女人好久了,有你总算解了馋。给我听着,我将弟弟赤勒格儿配给你做丈夫,从今儿起你就属于他所拥有。你好好伺候我老弟,不许有丝毫怠慢,他若是不满意,跟你过得不快活,我让你和你的家人从此没有好日子过。”

“不料竟有这么掉份儿!”有乐苦笑道,“她从前夫的大老婆降为这个继任丈夫的小老婆了,只能付出加倍努力,日后或许才有些指望在新丈夫家里多提升些位份。”

长利叹息道:“那个时候被别人掳掠,跟财产没分别,比起当奴隶供主人使唤,不如成为主人家里的妻室,或许日子更好过些。能这样就已经算好命了。”

信孝闻茄说道:“于是她就背叛了原先的丈夫,跟从了新的丈夫,认了老男人做她老公,将本来的丈夫变成前夫,乖乖服从了命运,她那个前夫小胖子还不知道吧?”

宗麟说道:“篾儿乞部落酋长脱黑脱阿把抢去的孛儿帖夫人交给了也客赤列都的弟弟赤勒格儿,躲在山中的铁木真对此一无所知。后来才听说此事,然而一来赤勒格儿的宿营地不好找,二来篾儿乞部落也不好对付。就算再想救妻也急难办到……”旁边的毛发蓬乱家伙捧钵说道:“当时铁木真与篾儿乞人实力悬殊,就找札木合与汪罕结成联盟。不过就算这样铁木真还得再等,等兵力充足能抗衡篾儿乞部落,有把握营救孛儿帖夫人为止。公元一一八一年,婚后第二年,铁木真忍痛等待九个月后,终于时机成熟马上发动对篾儿乞的攻击,救出了孛儿帖夫人。此时孛儿帖夫人已经身怀六甲,铁木真更觉得对妻子愧疚而更疼爱和珍惜。不少人浪漫地认为,灭篾儿乞一仗,是为救孛儿帖夫人而打的,也是成吉思汗策划参与的第一仗,大获全胜,从此名声大振,原来的部众百姓纷纷回归。”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这些话先前听宗麟说过了,你们何必又复述?”旁边的毛发蓬乱家伙托钵说道:“当时我们也是在街上听他说过,尽管我们不是很认同此役目的是为救妻这样单纯,不过能这样想也很烂漫。”

“铁木真初战告捷,史称‘不兀剌川之战’。”毛发卷曲家伙捧钵说道,“新婚那个夏天,铁木真的仇敌、蔑儿乞部落的脱黑脱阿等来袭,铁木真与兄弟和伙伴奉诃额伦避入不儿罕山。孛儿帖及其他家人躲避不及,均被掳去。铁木真请求王汗和蒙古札答阑部贵族札木合帮助,在不兀剌川流域袭击蔑儿乞人,大获全胜,不仅夺回家人,还掳掠了大批财物和奴隶。这次战争大约发生在宋淳熙七年、金大定二十年,公元一一八零年至宋淳熙十一年、金大定二十四年、公元一一八四年之间。”

“你看这场战役从准备到完成的时间跨越约有四个年头,”毛发蓬松家伙说道,“刚刚新婚的铁木真与孛儿帖夫人分离的时间其实似乎不少于九个月,从汪罕那里迎回已有身孕的孛儿帖夫人之后,铁木真夫妇还与扎木合他们同住了大约一年半,夫人在这期间生下了孩子之后,他们一家才离开。这个被掳期间怀上的孩子取名‘术赤’,意为‘客人’,身为铁木真与孛儿帖的长子,取这个名字耐人寻味。元廷的官史曾经为了替术赤掩饰身世,居然将他出生时间修改为提前到公元一一七七年,亦即铁木真与孛儿帖结婚的三年之前。而公认的铁木真与孛儿帖成亲时间是公元一一八零年。新婚的这一年孛儿帖被劫,遭掳掠去蔑儿乞部落,约在被掳的次年或隔了更长时间,铁木真将她救回之时已有身孕,后来生下术赤。”

“不一定就是她跟那老男人怀上的孩子,”信照若有所思的说道,“也有人说孛儿帖被篾儿乞人掳走的时间不超过九个月,术赤有可能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或许孛儿贴在被捉之前已经怀有身孕,她被蔑儿乞人掳走的时间不超过九个月,因此术赤是成吉思汗的儿子无疑。我看过的秘史之类正史都是这样认为的……”

“秘史之类的东西都不是正史,”宗麟冷笑道,“你看的那些伪史还将术赤提前出生到他妈妈结婚之前了呢,按那些假正史伪造的术赤出生时间,他妈妈结婚的三年之前,铁木真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既然铁木真还没出现,术赤的妈妈就先自己生下小孩,那不照样还是野种?编也不编好一点,愚蠢的官僚应声虫!”

“而且她后来那个老公也不应该真有这么老呀,”有乐郁闷道,“我本来以为他最多三十来岁那样子,有些戏里还把他演成了英俊男青年……”

“去他的英俊男青年!”宗麟啧然道,“她后来那个老公本来就跟她父亲同辈的呀。而且这个老公的亲哥就是她前夫的母亲曾经的丈夫。小胖子的父亲把别人的老婆抢来做成自己妻子,给他生下了小胖子他们。也就是说,她后来这个老公是她前夫小胖子的妈妈的前夫的亲兄弟。为报当年之仇,小胖子他妈妈的前夫的亲兄弟把小胖子的新婚妻子抢去当老婆了,其实这些孽缘是报应来着!”

小胖子从山里的杂草丛间冒出来,纳闷地伸头问道:“我为什么变成前夫了呢?越想越不对呀,为什么我变成她的前夫了呢?去年我跟她结婚,并没有分手或离异呀。”

有乐啧然道:“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时分头飞。你撇开她跑掉就是分手了,然后她跟别人住在一起,而你自己住,就是分居。你们的离异已经成为事实了。她跟别人结婚,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妻子,结合为夫妇,她另外有了丈夫,现任的丈夫已然不是你,你就成了事实上的前夫。”

长利点头称然:“那时候在草原,抢亲是约定俗成的老传统。谁抢到就是谁的老婆。被谁拥有,女人就认谁为夫。对抢占她的那个男人言听计从,甚至百依百顺。从此安心相夫教子,除非又被另一个男人抢走,然后她又乖乖地跟从新的丈夫过活,为他繁衍后代。”

宗麟摇扇说道:“那时候女人没有地位吗?有。奴隶才没有地位,女人还有选择,可以当人妻。妻室是有地位的,甚至还有权。被抢去的女人如果不想做奴隶,就选择当妻室。做妻或妾肯定是比做奴隶好过。奴隶也不免要被迫陪主人睡,但睡也白睡,奴隶就是奴隶,只有任人折腾的份儿。妻妾不一样,毕竟不同于奴隶,当了人妻,本身就成为家里的一个主人,有名份有地位。善于驭夫的,还能对丈夫发号施令,甚至反客为主,骑到老公身上……啊不,骑到头上。从而取得更高支配之权。”

信孝闻着茄子称然:“而且抢亲、抢老婆在他们那里曾经很普遍。他们历来就爱抢别人的女人来当自己老婆,生养后代的。女人们也都认命,多数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甘心伺夫养子。如果让男人到手后对她不好,只会认为自己命苦。若是男人得手后对她还不差,她便心满意足。如果境遇更好些,她便感到幸福安乐,从此死心塌地跟随伺候丈夫,对占有她的男人加倍的好。”

长利叹道:“况且有家人一起被捉走,遭受种种胁迫之下,为求得保家人周全,她也没办法。”

我跟那个名叫赤勒格儿的老男人回去他宿营之地,含泪成了亲。望着那尊造型暧昧的佛像,心想从此他成为我男人,或许命中注定我该如此。

“跟比我年长许多的男人成亲之后,我悉心服侍他,从此只盼他对我好些。”我娓娓述说道,“谁知造化弄人,我刚死了这条心,好不容易让自己就此安定下来,不再日夜空盼。有身孕之后,更不指望再回到先前的丈夫身边,唯有强自收拾了心情,正要好好跟另一个男人恩爱过活,谁能料想后来我丈夫又把我夺了回去。这样一波三折,岂止尴尬无比,更叫我羞愧到痛感没脸去面对他……因为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他,而他却没有辜负我,最终还是救了我回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男人,竟肯不畏艰辛又将妻子从强虏之手救回来,而且并不嫌弃。”

有乐捶胸不已:“悲愤啊!”宗麟皱眉道:“你入戏太深了。看戏就当戏看,你入那样深干什么?”

“包办婚姻是罪恶的,”有乐对我悲愤地说道,“我的婚事就是非自愿,让我哥他们硬推进去洞房的。使我从小就不幸被老婆折腾……没想到你也给人包办,抢去被迫结婚,遭那老男人的哥硬逼跟他弟弟圆房,还因而身怀六甲,竟然甘心从了他。听了你诉说的不幸遭际和可恶的深入情感变化剖析以及细致的内心反应解说,简直令我气愤到发指!”

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就伸手指去戳了宗麟一下。

宗麟瞥他一眼,鄙夷的说道:“你这家伙入戏太深了!她明明演绎的是别人的遭遇,又不是她真的去嫁人,那都是戏,你急什么?还真的咬破自己嘴唇出血啦?竟有这么脆弱,我鄙视你!”

“被爱人抛弃是很痛苦的,”我回想道,“当初我也有一种莫名的气愤,觉得自己被心爱的丈夫抛弃了。为什么他一直不出现?这么久了还不来找我?被别的男人抢去许多天了,他怎么不来救我?他再不来搭救,我就有身孕了,难免要怀上别人的孩子。虽然明知他要救我这简直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我也知道毕竟势力悬殊,要想再回到他身边根本无望。而且我百般设法求别的男人帮忙打听到他已逃去无踪,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甚至我还屡番央求那老男人放过他,不要再追杀他,我低声下气恳求那老男人劝阻其兄弟族人别再追杀他,为此我愿意对那老男人百依百顺。其实我内心深处也盼着深爱的丈夫别为了我而以身犯险,不要为了救我枉然送命,然而即使明白这些,也仍是愤怒和伤心。饱受屈辱和痛苦之余,更绝望是多日之后发现竟已有了身孕,丈夫迟迟没有及早现身来救我,以致我身不由己,反而跟别的男人已珠胎暗结,终于怀上别人的骨肉。那时更感觉自己快要气苦到发狂了,不禁产生自暴自弃之感,想到反正就这样了,命运使然,事已至此,索性不再去想丈夫,抱着就此嫁狗随狗的念头,竟忍不住疯狂地跟那个强占我为妻的男人加倍热烈地欢合,心想毕竟这个男人已成为我老公,并且他还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我既然被他们族人婚配眷属于他,早已成为他的女人,从此就不再抗拒与他交好,任凭怎样纠缠不休亲热缠绵也没抵触,甚至甘心情愿跟他没日没夜地厮混胡闹,就像这样作贱自己身子能够报复谁似的。不过他也确实会哄女人,似乎老于此道。毕竟我少不更事,从没见过如此花样百出、擅长讨女人欢心的家伙……”

有乐听了之后越发气苦道:“不行,我又要吐血!”宗麟叹道:“唉,人生是有很多无奈的,总有数不清的酸甜苦辣,纵然以为再不是滋味,其实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看了历史上这些苦命鸳鸯的经历和遭遇,你们总该明白,真实的人生不像戏里那么多虚假的美好……”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瞠目结舌了半天,忍不住说道:“不过我很佩服你们的豁达与开朗,居然能把如此可悲的事情折腾得这么欢乐。谁编写的这故事?”大家都指着宗麟。

宗麟正色道:“这不是故事,是真正的史实。她跟老男人生下的那个孩子术赤后来世代统治的地方包括俄罗斯!”

信孝闻着茄子,若有所思的说道:“然而我觉得那孩子也不一定就是她跟其他男人怀上的。毕竟她才被掳九个月……”宗麟啧出一声,转觑道:“杠精!又要抬杠是不是?当心我把你杠上开花,届时菊花开遍满枝头!假如你是女人,我把你只掳一日,都能让你怀胎,甚至不需要一天,就连半天也不需要,个把时辰都嫌长,一盏茶功夫我看差不多了,甚至不须一碗茶,仅只半碗便已足够使你怀上我的亲骨肉你信不信我真的这么有种?”

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瞠然道:“他为什么这样嚣张呀?”有乐瞥宗麟一眼,郁闷道:“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王。从四岁当大官,独霸一方许多年,后来成为人们所说的‘北九州之王’,一路嚣张到现在。”牵骆驼的黑衣瘦子在旁咋舌道:“难怪整晚都是他在咋咋呼呼,骂完这个打那个。虽说一身破衣烂衫,然而气场这样大,不像要饭的。”

欧洲人的记述里,俨然把宗麟视为不亚于有乐他哥那样的伟大人物,但我觉得他很怪。而且他很像我小时候曾在河边见到的那个道士,不知是不是他本人扮演的。

“不是,”宗麟摇扇说道,“我不当别人,只做我自己。连自己的角色都扮演不好,怎么扮演别人?”

蚊样家伙在旁小声说道:“似是他。”

宗麟瞪他一眼,亦自疑惑:“谁改动了我的叙事,怎么细节多少有所不同了?先前我就越想越纳闷……”

“想是那小东西所为。”长利猜道,“它知道的大概比你清楚许多。毕竟它个小,能混进洞房,你呢?蒙古包里你没处藏身……”

“纵然乍看上去叙述得轻松愉快,也难掩其中隐含的诸多辛酸与无奈。”有乐拭眼说道,“笑中有泪,百味杂陈就是这般感受。人生百态,实在令我太无语了!真不知道宗麟这厮伙同那小东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明知那小东西一定是使了什么伎俩,依然被它幻惑到入迷,想想还真神奇!如此短时间之内竟能将咱们所有人一古脑儿忽悠进戏里去了,就好像瞬间一齐掉进坑……”

“看来魔法是真实存在的,”模样年轻的黑衣人感叹,“来自古老东方的神奇魔法师们呈献出来的这一场令人仿佛身心皆入其境的戏,委实精妙非凡!”

“帮我看一下,”我张嘴让有乐往里瞧,“我是不是掉了颗牙?”

有乐瞅了瞅,说道,“没掉。不过你有舌苔噢!”

我摸了摸舌,又问:“我脸有没肿跟猪头一样?”

有乐摇头说道:“没有啊,很正常。素颜也有这么漂亮,你还真行噢!”

毛发耷拉的家伙在旁转头张望道:“怎么才安静没一会儿,轰城的炮火又激烈起来了?”

众人急催道:“别吵,赶快接着把故事说完!”

六神无主般的从宿营地跑出来之后,找了许久,也找不到我老公的踪影,我终于跑不动了,突然无力的瘫坐下来。当时我觉得,天地茫茫,不知该何以自处?

听闻荒漠里狼嚎渐近,就在这般万念俱灰之时,看见一个年少道士飘然走过,吟了一句似乎是诗。因见我在野地里茫然而坐,他就停步微笑问道:“出门一笑无拘碍。姑娘为何面色愁苦,孤零零一人跑出来徒自在外,凄清独味是何缘由?”

我摇了摇头,心下奇怪这个异乡人为何会说我能听懂的话语。却不想回答他。

“处士,你也在这儿啊?”有个缩头缩脑的蚊样家伙跟了过来,对那年轻道士说道,“她家里人找来了,为首那个胖小子就是她丈夫。看见了没有?一边骑马一边弯弓射鸟的那位有点肥的壮士接回老婆后立志不再让她受人这样欺负,他起誓从此只有进攻没有逃避,好男儿由而发奋图强,终于干出一番旷世事业……”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旁枝杂节,”有乐喷着红茄汁问,“后来你跟那小胖子怎样和好了?”

“我跟他本来就是自小青梅竹马,虽然从前我更多的当他是自家兄弟一样的亲人,却也还算得上是相识相爱到长大。劫后重逢这么不容易,期间纵有种种曲折,既又得以相会,除了庆幸不尽,此外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娓娓地诉说道,“后来他发誓不再离开我,由于袭掠我的那伙人是他家族的世仇,因而他自感对不起我,使我因他之故,才遭人掳掠去吃了许多苦,又因他一时无力从世仇部落手上救回妻子,枉然让我被他仇家劫持到老巢受了许多罪,他为此责怪自己,一直怀着深深的歉疚与悔恨,以及失而重得的喜悦之情,毫无怨言地陪伴在我身边。即使我怀着别人的孩子,直到分娩、临盆之时,他也没有远离,心里再不是滋味也没有走开,见我生了个棒小子,还为我高兴。就这样不离不弃,耐心等着我回心转意。”

宗麟唏嘘道:“去年被抢去一个,如今回来两个。这么一算也不亏,其实划得来。有收获好过一无所获,而且总算母子平安,身为丈夫,庆幸之余,当然高兴。”有乐在旁边听边吐血。

我十九岁时,丈夫来迎亲。他说,早年一见面就爱上我,从此思慕。这份情感纵使历尽波折亦有增无减。

宗麟从旁边的家伙手里取琴自拉,述说道:“铁木真九岁时,其父也速该引他出游,拟往诃额仑母家,拣一个好女郎,与铁木真订婚。行至山间,遇着弘吉剌族人薛禅。两下攀谈,颇觉投契。也速该便将择妇的意思与他表明。薛禅请他父子入家中,即命爱女出见,娇小年华,已饶丰韵。也速该大喜,问她年龄,比铁木真只大一岁。也速该亲视后称许不已,见儿子亦喜欢,便留下从马,作为聘礼。”

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胆小,却又容易记住爱与恨。十岁那年我们订亲,他父亲也速该欲挈我同去。我父亲薛禅说道:“我只有些子女,现时不忍分离,闻亲家多福多男,何不将令郎暂留这里,伴我寂寥?亲家若不忍别子,我亦何忍别女呢?”也速该说道:“我儿留在你家,亦属何妨!只年轻胆小,事事须要费心照管。”我父亲薛禅说道:“你的儿,我的女婿,还要什么客气!”由于小时候一起玩,给我留下的印象果然是胆小而腼腆。我曾经以为这个比我年小的丈夫仍似从前那样胆小,因而被掳之后,对于他能来救我,并没抱有多少信心。我对不起他,因为失去了信念。

他却觉得我委曲求全,为其余遭掳的家人忍辱负重,被迫跟别人生活并不算背叛。我毕竟自感羞愧,难以鼓起勇气面对他,只想躲避。那天我推开他,跑掉之时说:“我……我不是你妻子!”其实心里想说:“再也不是了!”

但我无颜告诉他:“早就不是了。”

“出来跑,”宗麟叹道,“总要还的。祸因他父母而起,这种孽债,没人比他母亲诃额仑夫人更明白!”

我述说道:“因为此事,后来他母亲曾开解他。她也跟我推心置腹地谈过几次,她说原不打算贸然过问已经长大了的儿女之事,但这次是必须例外。还说我与她经历其实一样。然而不同的是结局,她恳求我重启心扉,再次接纳她儿子,让他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长利感叹道:“他毕竟是个胸怀宽广的男人,疼爱妻子,而且很听妈妈的话。”

“这位女子嫁给皇帝时已经怀孕,皇帝不仅不嫌弃,还悉心照顾她孩子。”前边有个家伙笑言道,“她嫁给成吉思汗时,已经怀孕,皇帝不仅没嫌弃,还悉心照顾她生下的孩子。成吉思汗是一个明辨是非之人,他知道这不是孛儿帖的过错,因此选择了原谅她,不仅十分宠爱她,还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亲生儿子看待。皇帝的新娘被抢,获救时已怀上仇人的孩子,这个皇帝真爽快,直接封后。妻子受辱生子,成吉思汗立下一个毒誓,差点灭掉东欧。这样的蠢故事我在西域早听烂了……”

有乐他们闻声转觑道:“前边那个家伙看戏说话不停,真烦人!”

信雄伸头看了看,小声说:“那个家伙很矮。”

我留意到他们几个在那儿互使眼色。有乐先伸手去往前边那个家伙头上迅速凿了一记,然后飞快缩回。

宗麟啧然道:“又玩这手?我小时候早玩烂了……”边说边探手从另一边卯了那家伙脑袋一下又疾收,装作聚精会神看戏。蚊样之人距离最为靠前,见大家纷朝他使眼色,就伸手也去敲了一记爆栗儿。

那家伙吃痛转觑,怒问:“谁干的?”

包括信雄在内,有乐他们一齐望着蚊样之人。前边那家伙站起身来,挥舞双刀。蚊样之人见势不对,连忙跑开,那家伙怒追而去。有乐张望道:“终于清静了,我们继续!”

打跑了蔑儿乞部落之后,王汗作主,决定将我交还给原先的丈夫铁木真。由于我怀有身孕,丈夫陪我留在扎木合他们的营盘,直到我分娩。在那里住了一年多,才带我离开。

途经一个令我不堪回顾的地方,见我抱着襁褓中不知世事的孩子,望了一眼路边那片沟洼,显然神情有变。我怀里的孩子不会晓得曾经发生了什么,但我细心的丈夫似有觉察,即刻走去看了看,俯身捡了只沾染尘垢的袜子,还找到一条破衫,瞧了几眼,似还记得那都是他并不陌生之物,却又轻轻扔回车内。他在那儿默立一阵,转身之时,脸色不好。

我暗暗祈盼他不要看出那辆帐车内仍然留有我曾经在里面遭罪的痕迹。唯盼风吹雨打,能够多少帮着我洗去些许耻辱,不再犹有血污余痕残存在那里。

“路沟边这辆破车就是你当初被劫持的时候藏身过的?”待我无语点头之后,我男人点火把投去,随即抱我上马,说道,“那就一把火将它烧掉!往事如烟,且让它随风消散去吧!”

帐车在身后燃起之时,一骑绝尘。我在丈夫怀里悄眸回望,只见一柱孤烟越来越遥远,却似久久未散,直到坐骑远去,终于望不清。

想起那位年轻飘逸的道人曾有一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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