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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幽冥杀神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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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罩亚麻布之人痛呼惨厉,反转另一只手抽出袍下之刀。大胖小子皱起脸咕哝道:“都说不要,你还硬送过来。白搭一只手有什么好?”宗麟从旁提醒道:“小心他出刀……”语声未落,只见利刀刚戳至半道,大胖小子先已随手拍落,击刀弯折,顺势一巴掌掴翻披罩亚麻布之人。

宗麟见状,不由得嘴巴张开,一时合不上。但见又有数人纷随袍影展晃,披着亚麻布掩杀上前,攻势凌厉。我的心刚悬上嗓子眼,大胖小子抡扫一耳光打翻两人,随手反掴,又掼倒一个。踩着西瓜皮,脚下“吱咦”打滑,提手追卯另一人的脑瓜,拍趴在地,震尘纷扬。遇到阻挠的两人,三两下抽翻,信手抓起一个欲避不及的披布之人,迎面给一拳,打飞老远,掼上屋顶,去势犹剧,撞折一角飞檐,又骨碌碌翻堕屋宇后头。

一个麻衣人颤手举弩飕飕发射,眼见巨大肥厚的躯影笼罩渐近,不禁为之悚畏,一边后退,一边哭骂:“肥猪!你这肥猪,怎么打不死啊?”大胖小子将一把绰接在握的箭矢放到那麻衣人剧抖的手里,随即揪他过来,一掌掴歪了头,抛之在地。

信孝看呆了眼,浑忘闻茄,在我旁边失声惊呼:“哇啊,这家伙打人真是落花流水一样,太利索了!”一个黑衣人晃出袖下暗藏的手炮,未及轰击,便被大胖小子先抓握正着,连手一起捏爆,砰炸之际,大胖小子并没缩手,瞅着那人痛呼踣倒,随即甩飞其躯,从众人头顶呼簌撞过。另有一名黑衣人发出手弩,大胖小子随手扫飞箭矢的同时,也一并扫翻那发弩偷袭之人,头凹半边,歪掼开去,接连撞飞数个纷要放箭的同伴。有个挥舞双刀的矮家伙追着蚊样之人绕着神像跑,不意撞到大胖小子跟前,挨一巴掌飞出宫墙之外,在众人愕望的视野中远远跌掼没影。

眼见幸侃离开的时候随手掴翻了多个拦截的披布之人,有乐他们面面相觑之余,难免又懊恼道:“唉呀,追悔莫及!没想到他当年早就这么厉害,后悔没拉他回来帮忙……”

有乐正自捶胸顿足,忽见蚊样家伙又冒出来,从断首神像后探头探脑。

“幸侃呢?”有乐忙问,“找回他没有?”

蚊样家伙指了指后面,挪开身子,现出背后一个胖小孩。

我脑中仿佛奏响了戏台上齐天大圣现身出场时激荡心旌的乐曲。随即看见这个圆乎乎的小孩亮相,旋律变了调儿,就连远方的炮火轰鸣似也霎间走了音。

“这么小?”众皆傻眼,有乐啧然道:“我懒得多说,赶快送他回去!”

“等一等!”宗麟叫那胖小孩站住,然后过来抽他。有乐忙加以劝阻,“他还这么小,你打他干什么?”

目送胖小孩纳闷地跟随蚊样家伙离开,有乐不安地转顾四周,眼见情势严峻,不禁忧虑道:“我越来越担心……”宗麟抬手杖一指,低哼道:“担心什么?眨眼间,他又回来了……”

蚊样家伙抱了个婴儿过来。我不免好奇地凑过来看,讶问:“咦,这是谁呀?”

“大杀器。”蚊样家伙抱着婴儿回答,“他小时候就已经很重了,我差点儿抱不住。”

有乐皱起脸说道:“立马把那个肥婴抱走!我不想再看见他这个样子……”

宗麟伸手来捏,不甘的说道:“等一等!捏过之后,让我再抽他两下。”

有乐啧然道:“不要趁机欺负幸侃!他这个样子还没断奶呢,我看最多几个月大……赶快抱回去还给他妈妈!”

目送蚊样家伙抱婴离开,有乐转顾道:“我看要完蛋了,没有‘大杀器’,怎么杀出重围?”宗麟抬手杖朝神像后面指了指,低哼道:“又回来了……”

蚊样家伙领了个小姑娘走来,我愕觑道:“她是谁呀?”

“大杀器之母。”蚊样家伙介绍道,“幸侃的妈妈未嫁时,漂不漂亮?”

有乐噗一下吐血道:“你连他的妈妈都带来干什么?下次是不是要把外婆也带来遛一圈?”

宗麟抛眼道:“小姑娘,听说过最有魅力的男人是我这个年龄段没有?”

有乐瞥觑他,皱眉问道:“你要干嘛?”宗麟小声说道:“假如我泡他的妈妈,然后生下幸侃这胖子。我不就成功地当上幸侃的老爸了吗?”有乐忙转头朝蚊样家伙说道:“赶快把幸侃的妈妈带走,别给机会让宗麟乱占便宜!”

小姑娘悄悄问我:“他们说的幸侃是谁?”

“一个着名文人。武功方面到目前为止似乎还没有敌手。”我回答她,“同时也是戏曲家,书法上颇有造诣,能逼真模仿许多名人字迹。并且很会打仗,接连消灭了宗麟他们家许多兵将……特别要指出的是,体形方面尤其惊人,我觉得他似乎有好几百斤重,不知你是怎样生他出来的?”

“我们以为我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目送小姑娘跟着蚊样家伙闪身溜进人丛之间,接二连三有拦截之人被掼翻,慈眉善目的披布老者惊疑不定地说道,“然而世界上许多事情并非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那样子。往往给人的感触就是,你以为的,并不都是你以为的。”

“我以为,这一次你来找我,是要带我逃家呢。”小姑娘随手扣腕拿脉,咔嚓一下拗折欺到跟前的黑衣壮汉胳膊,拧断臂骨,轻松甩去一旁,瞧也不瞧,却转觑蚊样家伙,蹙眉说道,“为何又急着送我回家去呀?下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儿,咱们还去后山那棵树下聊天吗?”

有乐不由纳闷道:“那只蚊子和幸侃的妈妈之间,如何会有这么多悄悄话?”挠着嘴腮,眼瞅着那小姑娘一路拧折拦截之人的手臂,跟随蚊样家伙溜去神像后边,有乐方才反应过来,懊恼道:“哎呀,忘了叫她回来帮我们打架了!毕竟是幸侃未来的妈妈,没想到她也这么能打……”

“没想到这些东方来的魔术师如此了得!”模样年轻的黑巾人望着神像那边不断有多人此起彼落的掼飞半空中,惊愕之余,由衷赞叹道,“他们越来越使我倍感神奇。先前我就说过,这些人留下在我身边更有用处……”

“我看他们更应该要死。”面目慈祥的披布老者皱眉说道,“除了个别小孩可以阉着用,其余一个也不可留。”

随即摆了摆手,召来更多黑衣甲士,持长戈逼近,将我们包围起来。模样年轻的黑巾人见我显得不安,他也神色有些异样,转面问道:“老师,你叫来这许多耶尼切里禁卫军的人,要干什么?”

“杀鸡就得用牛刀,没有绝对的实力千万别越雷池。”面目慈祥的披布老者瞥觑他一眼,又移目瞧向额头有疤的黑须扈随,彼此交换了个耐人寻味的眼色,一齐瞅着脚下的人头。黑须扈随面色惊疑的问道,“艾密多安的脑袋,刚才你们可看清究竟是谁砍下来的?”

其畔之人纷纷摇头,疑惑互觑道:“或许发生太快了,没留意到……直至这颗头滚过来,才发现艾密多安竟然掉了脑袋。”一人提剑指了指,说道:“不过他的刀,却落到那个玩青蛙的小子手上,人头也是他踢过来的。”

“那只蚊子怎么还没回来?”有乐兀自张望,忽见信照被许多持长戈的黑衣甲士围拥上来逼住,长利在旁不安道,“我看要糟!刚才咱们为何不跟那蚊样家伙一起往神像后面开溜,此刻他跑了,却撇下我们几个陷在这里,情势越发不妙!”

有乐捧头叫苦道:“他为什么每回都找不对人呀?幸侃好像越来越小的样子,抱来有什么用呢?”宗麟皱着眉头说道:“那家伙不是每次都能找准时间和地点的。稍为拿捏不对,我怕他还真找不回来此时此地,倘若到时候没人接咱们返回一百多年后,那就惨了。一百多年后的我,是与幸侃他们家争霸九州的王者。一百多年前的我,只会讨饭。这前后对比,想想都郁闷呐!”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幸侃再厉害也只是义久和义弘他们的家臣而已。”宗麟瞥他一眼,啧然道:“他们本来就是一族,皆属秦氏后人。举族渡海迁来九州定居之后,入乡随俗,将祖辈家号改称‘惟宗’。幸侃的伊集院家虽说属于支流,可他在主家中掌权。远从他那位号称‘孤舟’的爷爷更上一代起就以家老的身份出仕岛津家。作为岛津贵久统一萨摩的最大功臣,咱们那片列岛上有史以来铁炮的首次使用者就是幸侃的爷爷忠朗。伊集院氏得到岛津家族笔头家老的地位后,一直维持到伊集院忠仓和伊集院忠栋三代。为了与号称‘幸侃’的伊集院忠栋亲上加亲,听说义弘还要将女儿许配给幸侃的长子忠真为正室……”

有乐又往神像那边张望道:“不如我们赶快拉了信照一起往神像那边跑去,到那儿等蚊样家伙现身,或者咱们也可以撞个墙试试,看能不能撞穿而过……”

“冲不过去的,”宗麟摇头说道,“咱们没有蚊样家伙那般见缝就钻的身手,别小看他,情急乱窜,灵活得很呢。毕竟是逃命惯了的机灵人,其本身似也会些泷西逃人一脉的‘架势堂’轻功步法,所显身手特别像你们没见过的地堂功。然而此刻情势跟刚才不一样了。先前他们只顾包围戒防那伙托钵僧,尤其是被其中那个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吸引了注意力。那个人出剑的时候,其周围没人能再逼近半分,就连先前那名跃身挥刀的黑须近卫,也霎刻间掉了脑袋。”

随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个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四周不知如何倒了一圈黑衣家伙。

那人绰剑低伸,斜指地面,由于背朝我这边,除了手臂肤色微黑、身形高瘦之外,看不到面容。信雄伸头去觑,仍瞅不清那人披罩头巾遮掩的样貌,便又挪步凑近一些。有个倒地的黑衣家伙腰间微微蠕动,吸引了信雄蹲身察看,眼见黑袍下蠕动似剧,信雄忍不住好奇地伸出手指触碰,黑袍下突然钻出一只老鼠,信雄为之惊跳。因感被那只老鼠追得一时没处躲,他慌不择路,避去垂首遮面的高个儿之人跟前。老鼠也窜过来,张嘴似要啮咬,那人看也不看,提足一踩,老鼠瘪掉。

信雄嘴为之张,随即抬脸愕望道:“高叔叔,你好厉害噢!我叫信雄,人称‘御本所’。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人从头巾里转觑他,说道:“抹大拉的丽姬娅。”

信雄愕问:“抹什么啦?”

那人蹙眉道:“抹大拉。”

信雄纳闷道:“什么啊?”

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她自称是来于‘抹大拉’这个地方,名叫丽嘉。”

有乐凑头来问:“什么拉拉?”

“算了,不跟你们说啦。”那个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转过脸去,迳自面对更多逼近的刀丛。慈祥老者微笑颔然道,“我听说你是公主身边那个来自叙利亚一带的女人。曾经是奴隶,由于艺业过人,卖到拜占廷,由皇亲贵族推荐,获得帝召,要看你技艺是否果真如传闻所言。那日你一袭白袍,赤足登殿进宫见驾,面对皇帝洒然无惧,纵使双手互扣长链镣铐,仍能一剑连挑十余位宫廷铁卫,震惊殿堂群臣。于是皇帝为你解除枷锁,破例收为侍女,让你陪伴公主身边。”

信雄蹲下来瞧了瞧,起身转面,小声说道:“黑脚。”信照手中青蛙落地,弯腰拾取之时,歪着头从袍后瞄一瞄腿足,直起身说道:“皮粗。”

信孝侧觑道:“其蹄瘦削。”有乐抬足比了比,在后边低声说道:“其爪竟似大过我。”长利憨笑道:“她两只手也很大。”

宗麟瞪他们一通,低哼道:“那是你们不会欣赏。其实粗糙也有粗糙之美!不论黑脚白脚,能踩得死老鼠就是好脚。不管黑足白足,长相漂亮就是好足。纵有再好看之足,如果那张脸难看就糟了。此女虽然皮肤黝黑,脸并不难看,身段也够劲。况且人家是劳动妇女出身,手脚比你们这些娇生惯养之辈显得粗大,我看也很正常。而且她个头高过你们,年龄也大了些,约在三十来岁以上,不合你们意就算了,却合适我这种成熟之人的审美……”边说边向那高瘦女子抛眼。

我在她后面用手比了一比,咋舌儿道:“她似乎比我还要高这么一点点。”宗麟瞥我一眼,冷哼道:“高妹没人要的,咧着嘴乐什么劲儿?你看看你,杵在这里跟男孩儿有什么分别?瞧你那嘴乐得跟八万似的,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了那虎头小子?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呐?每次一看见他出现,你那嘴就跟九万似的……”

“我想起来了,”信孝郁闷地瞅着宗麟,突然拿茄子一拍额头,说道,“你长得很像那个谁。”

宗麟瞥觑道:“像谁?”

“杀出西营盘的那个。”长利憨憨的点头称然,“当年还是小生,不过你像他老了的样子。”

宗麟皱眉道:“谁来着?”

“秦祥林。”有乐笑道,“吴服坊梨园里演戏那个老生。秀吉曾经请他来我家赴过几次堂会,我也觉得你酷似他。”

“我也觉得你酷似一个人。”慈祥老者瞥向宗麟,微笑点头,温和的说道,“攻城之际,大家先前都没留意到城门那儿有一处散砺遮掩的豁口,却发现有个人很像你的样子,伸着手杖,从那里探头探脑,往外张望,吸引了众多兵士的目光。随后大伙儿纷纷寻过来刨土,发现城门竟然没有关闭,大军由此而入。那位陷城有功之人,该不会就是你罢?”

“没想到你居然又当了给敌人带路的货色!”有乐转身指责道,“除了跑去跟抢成吉思汗老婆的人称兄道弟之外,我看你在这儿又要站在错误的一边了。宗滴!你为什么总爱这样?”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宗麟见我们纷纷朝他瞅来,连忙抬手自去掩遮颜面,正尴尬之际,忽有所见,忙抬手杖指点道,“你们要的‘杀器’又回来了。”

我随有乐他们纷纷转觑的目光投眸,并没望见蚊样家伙露面,随着一影先伸,有个披裹亚麻布之人从断首神像后边转出,立于塌倒横卧的巨头之下,斜影悄长,触近我脚边。我移足退后,不意有影忽临肩畔,使我顿有颈寒脊凛之感。我转脖之际,耳际先闻一语低锐如针,冷不防问道:“先前那胖子是谁?”

我捂耳摇头,一时只觉耳膜猝似刺痛。移躯另避之时,方见旁边不知何时悄立一人,披罩粗麻大布,低头自觑先前折臂于幸侃手上的那人,见犹不动,似仍昏死。披罩粗麻布之人探指抵颈,稍按片刻,锐声说道:“忽儿术看来不行了。”随即直起腰身,转面凛视,向我逼近而问:“那胖子究竟是谁?一两下子竟然杀了忽儿术、温布伦、瓦希尔他们,这还了得?”

触其锐迫冽然的目光,我正感害怕,宗麟在旁忽哼道:“他打发的是袄教的人,却关你们拜火之徒什么事?难道你们这些余孽悄悄联手了,勾结在一起想干翻新兴的明帝国是吧?我印象中似乎大约就在这一时期,你们几伙人四处出动,往西撺啜奥斯曼帝国东侵,另一伙拜火徒意欲进而南下,拜占廷沦陷的这期间,你们暗助鞑靼逐渐复兴。再过几个月就是明景泰五年,你们帮着阿刺谋杀其主也先,在‘土木堡之变’活捉明英宗的瓦刺部落快要玩完了。”

有乐在旁不安道:“宗滴!你怎能随口把这些结果先‘剧透’给了他们知道?”宗麟冷哼道:“此时此刻,谋杀也先的密谋正在进行之中,谁也阻止不住。这些家伙远在拜占廷,他们晓得又有甚么打紧?况且我打算这便杀掉他们,不然我们也别想活着离开!正所谓‘狭路相逢’,不得不大开杀戒……”有乐听得眼皮乱颤,咋舌儿道:“你一直都大开杀戒的呀,这有什么稀奇?早在九州那边你就大杀四方,到处拆人寺庙,扛着十字架打仗。最后脚踢到了铁板,终于碰上幸侃这块难啃的肥肉了。为了不让你来拆他的金刚寺,幸侃以义久座前‘首席家老’的身份,临危受命,率领萨摩军在耳川背水一战,并且无视义弘他们的军令,敌前强渡,击退你的九州十字军,进而反攻,挥军逼近你城下,要拆你的教堂了……”

“他既然强渡,又怎叫‘背水一战’?”信孝闻茄说道,“不过我听说宗麟似乎经常打败仗的。早年由于遭到元就与隆景的袭击,多名武将战死。惨败后一气之下遁入空门,宣布归依禅宗,由此改名为大家所熟悉的‘宗麟’,同时也有数名家臣跟随宗麟一起剃发入道。由于对元就父子心怀不满,宗麟再度攻击,却在松山城打了败仗又退走,此后便只好坐下来继续和谈。没过多久形势又变,大友家族与毛利家族再次走向双雄对决。不少人说,大友宗麟看似道貌岸然,其实和普通人没区别,他是一个欲望非常旺盛、爱把玩人妻的家伙。其领地的两次祸乱,都跟他搞上了别人老婆,有着扯不断的关系。这个祖先从朝鲜迁徙来的高丽人,历代爱修改族谱,自称始祖出自藤原氏,宗麟更厚颜宣称他正式姓名叫藤原义镇。幼名塩法师、后改名五郎。”

“名叫‘五郎’的我见多了。”有乐忍不住笑道,“当年指挥河越大战的胖五郎、瘦五郎,那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过宗麟他们大友家族虽与自称百济太子后代的大内家族公认血缘相近,即便或许果真属于同个祖宗,其实他们并非高丽人,而是取道朝鲜半岛渡海迁徙九州的山东人。我曾经在兼见大人家中看过一幅各户名门望族祖先系谱图,包括来龙去脉这些详尽的剖析,分明指出大友他们家和大内家族的祖先是从山东半岛跑去辽东然后又跑去朝鲜半岛再跑来九州岛居住,然后修改族谱为藤原氏。改动幅度这么大、跨越地域这样广阔,你们真好意思下得去笔……”

“你们家就好意思?”宗麟不禁老羞成怒道,“你家祖先从前是种瓜的,发祥地在越前的织田庄,先人自称本姓藤原氏,后来又改口自称桓武平氏,曾被认为实际上属于忌部氏之流。一些人考据的结果,依照藤原信昌将织田剑神社再兴之后,呈送的祭文来看,藤原信昌父子恐非藤原氏之后,而是古代氏族忌部氏的子孙而自称为藤原氏。忌部氏这个古代氏族,起源于在朝廷中掌理‘祭祀’的部门称为忌部,其后人以此为姓,忌部氏在古时候与中臣氏同为掌管宫廷祭祀,亦掌管古记录。别以为我不知你祖先利用职权之便,修改来历记载。东汉末期,辽东首领公孙康部将公孙模奉命经营扶桑之地。汉献帝建安十五年,曹操建成铜雀台。公孙康派遣公孙模、张敞等部将领兵振兴扶桑邪马台国,史称‘右折燕齐,左振扶桑,凌轹沙漠,南面称王’。公孙康重新划分乐浪郡,将扶桑列岛归属新设的带方郡辖下。公孙康乃辽东太守公孙度之子,在其父死后继任辽东太守。建安十二年,擒斩图谋不轨的袁尚、袁熙兄弟,将其首级献予曹操,被拜为左将军,封襄平侯。建安十四年,公孙康大破高句丽,陷其国都,并讨伐韩濊,设置带方郡。死后因二子年幼,由公孙恭继任。曹丕称帝后,被追赠为大司马。公孙家族派遣前往开发扶桑的那几批人马里面,就有你的祖先。后来他们一直种瓜……”

有乐郁闷道:“扯着扯着,又要说我祖先是‘曹小龟’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爱这样说……”宗麟鄙夷道:“叫‘公孙龟’就好听?”有乐啧然道:“我觉得应该是公孙龙。那个‘竜’字看上去像‘龟’,但其实不是龟。”宗麟冷笑道:“‘竜’你的鸟!公孙龙是指出‘白马非马’那个人,不是你祖先……我必须不客气的指出,你祖先是种瓜的,他们老婆通通姓魏。到了曹蛮那一代,连他也入赘了魏氏,还当上神棍,替人搞祭祀,从而改称忌部氏。后来以村庄为姓,又叫‘织田’,家纹是木瓜。你家还有一个支系称为津田氏,旁边这个只会憨笑的家伙,亦即你哥哥或弟弟长利就以此为姓。”

“宗麟也是会扯,”长利边听边拉信雄,笑容憨厚的说道,“你那儿更多刀光剑影围近了,赶快退回来叔叔们这边!”

信雄却瞅着那高瘦女子身披的宽袍里露出的两颗小脑袋,伸手去摸,惊奇道:“咦?”

慈祥老者探眼而觑,看到两张稚气的面孔从袍襟里窥望,慈祥老者忙道:“交出公主,皆大欢喜。”

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蹙眉说道:“听说你是苏丹跟前的智者,然而闻名不如见面,一开口就有两处错误。”

“俗话说‘马有失蹄’,”慈祥老者微笑说道,“口误或笔误总归是难免之事。然而刚才所言有何不对,还望指出。”

肤色微黑的高瘦女子在刀丛环伺之间神色自若的说道:“第一,我并非来自叙利亚。你连我的来历都没弄对。第二,公主已离开,你没搞清楚她姐弟俩的真正去向。此时此刻,驶离拜占廷的船已扬帆出海。想不到吧?”

慈祥老者闻言变色之际,小珠子在信雄耳畔细声慢语的说道:“在拜占廷帝国的最后一夜中,有一些人趁乱登上拉丁人的战舰,逃到了克里特、摩里亚、爱奥尼亚群岛和威尼斯。一艘热那亚商船保留了它在那最后一夜的乘客名单,上面有六名巴列奥略皇族的人,两个科穆宁皇族,两个拉斯卡利斯皇族,以及一些次要的贵族。这些人和其他许多东罗马人携带着古代的珍贵文献流亡到西欧各国,使得生活在天主教神权世界的人们重新看到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亚历山大和恺撒,以及其他古代希腊和罗马的光辉思想。据说在这些思想的影响下,人性战胜了神性,希腊人的理性光明照穿了教皇和封建制度所构成的重重帐幕,给西欧带去了文艺复兴之光。在拜占廷帝国的废墟上,诞生了西欧的新世界。”

“你这个嘀咕者,住口!”慈祥老者晃袖拍向信雄头额,皱眉说道,“我平生最厌恶女人和小孩,别以为你样子甜嫰就不用死。甭管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所言是真是假,这里的小孩儿一个也别放过。我要把他们全都扎穿在近卫军团的铁枪头……”

他一扬手,劲风凛冽。拍向信雄脑袋之际,顺势扫打高瘦女子宽袍内所藏的小孩儿。另一只手同时晃出乌管袖炮,疾抵高瘦女子面门。随着一声砰然激响,高瘦女子跃身发足踢开信雄,荡袂转避飞快。手上之剑掠芒撩划,接连数名黑衣人溅血而倒。

信雄脸上多了个黑脚印。跌在长利怀里,兀自懵然。小珠子在信雄耳后细声慢语的说道:“从东方给赶出来的突厥人潮水般涌向西方,沿途冲垮了多少个古老王国,不意摧毁了西方的黑暗世纪,催生了一个新时代。”

有乐抬手指了指肩窝,愕望道:“瞧!我这儿留下一个黑脚丫蹬过的印痕……”信孝自觑肩后,说道:“我似乎也有!”信照在人丛间伸头寻视道:“她一跃一转,跳荡之间,霎刻走了个‘之’字形。你看,在我肚皮上亦有一点而过的几个脚丫印痕……”

我在旁转顾而问:“没想到竟有这么快呀,她去哪里了?”宗麟伸出手杖,指了指地上所留星星点点的血滴。

慈祥老者绰握乌管袖炮,指向人丛纷乱避移的间隙,随着众皆投望的目光,我方才看见那高瘦女子坠身于巨像断落之首旁边。趴在地上,犹自缓慢爬动。

闻听幼儿啼哭,我不禁心头一紧。慈祥老者自瞥一眼肩头划绽而近胸胁的那道斜长的剑痕,皱着眉头,咬牙挪身,一步步挨近,先伸足撩开那女子手边失落的剑,随即伸出袖炮乌管,朝那女子背后补轰一下,又拉动牵机,指向那女子所带的小孩,目露杀机的说道:“谁好谁坏很难说。在我这个位置上容不得仁慈,走到今时今日,只能遇神杀神……”

说到颊筋抽搐渐紧之时,口角溢出血丝,垂淌而下。慈祥老者踣身跪地,衣襟尽殷,被血染湿。虽似摇晃欲倒,手仍颤抖着伸出袖炮,将乌管抵近那女子所带的小孩。

神像前边跪伏的一个光头胖子爬过来,先将小孩抱起,搂在怀里,转身欲离。慈祥老者移转袖炮,黑森森的管口顶着那颗光头,两相对视之下,那胖子颤巍巍的咕哝道:“世人爱说杀神,然而不知终究是你杀神,还是神杀你?”

砰一声响,胖子爆头而倒。慈祥老者转面觑向神像旁那堆惶然跪望的光头胖子,皱眉说道:“宫中的太监真多!杀了半天,怎么还杀不完?”复又扣动牵机,凛视道:“你们当中谁肯过来帮我捏死那两个小孩儿,我即刻捧他成为宫廷大总管。”那堆胖子们闻言面面交觑,随即一齐摇头。

慈祥老者低哼道:“还真不怕死么?把他们脑袋全砍了!”黑衣甲士挥刀上前,一时哀声四起。砍剩最末一个圆脸胖子的时候,慈祥老者见他吓得尿湿一地,便抬手示意止刀于脑后,招呼那人过来,爬到他跟前跪伏颤抖。慈祥老者和蔼的说道:“不要害怕,我们是来保擭大家的。”

“这个世道怎么了?”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在人丛间忍不住说道,“他们来到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村民,但他们说要保擭我们。”

宗麟忙劝说道:“大家想活下去就要学会温顺!顺从才是生存之道,想想那个剑术了得的女奴,她若不温驯,本领再高也决计熬不到出头之日。正是因为驯顺,并不反抗新旧主人,才没在叛逃的日子里落难被诛,终于得以给欣赏她的主人们推荐到皇宫里,过上了不一样的生活。由于心存感激之情,甘愿为报皇帝知遇厚待的恩情,不惜舍命殉主……”没等他唠叨完毕,那个自称“断帅”的青盔将领以巾帕捂着耳后的伤处,策骑悄临,唰一下挥刀,从背后冷不防斩落,突然劈那抱婴妇人连同幼儿身首异处。

众人惊叫声中,跪伏的圆脸胖子打着抖抬头,伸嘴过来,往慈祥老者脸上噗的唾了一口。有乐不由咋舌儿道:“这些太监出乎意料的让人印象深刻……”慈祥老者满脸唾沫的转觑道:“人是善忘的,死了过后没多久就什么印象都没有了。”手中袖炮砰响,圆脸胖子应声倒毙。

慈祥老者自拭其脸,随即面色一沉,狠声说道:“拜占廷最后一夜,留给你们的最终印象只有一个,我才是世人传说了很久的幽冥杀神。”

随即又扣引腕间机括,咔嚓微响,乌管转换,抬手移转袖炮指向旁边。却见那两个小孩先已被我悄悄抱了过去,慈祥老者微微一怔,有乐伸头问道:“意不意外?”眼瞅乌管瞄准的方向落空,慈祥老者皱眉说道:“早就想到你们要碍事,对我来说是意料之中,即将发生意外的是你们。”

宗麟瞪着那个青盔将领,在血泊之畔难抑懊恼道:“我最恨别人在我说话的时候,折腾其它事情,还搞出这么多血污溅到我身上……”青盔将领伸刀指向他咽喉,宗麟不再作声。慈祥老者朝他微微颔首,和蔼的说道:“除了这位协助我们陷城有功的识趣老者之外,其他不识相之人全都不饶!”

说到这里又咯血垂颏,模样年轻的黑衣人见状,不由蹙眉问了一声:“老师,你伤势怎么样?”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将无畏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慈祥老者与同样流血未止的青盔将领遥相对视,喃喃说道,“大家肯用命去拼,才是克敌制胜之道。然而身处于裹挟一切的历史激流中,书写明知失败却偏要与之抗争的人的尊严,骨子里依然流淌着与命运死磕的倔强之气。这种精神也值得敬佩。”

长利在我旁边不安的转顾道:“周围的许多人站位又有变化。”

我低眸瞧见怀抱中的小孩儿皆似肤色微黑,乍看之下,一个绿眼,另一个蓝眼。但再细瞅,蓝眸那个孩子另一只眼瞳似绿莹莹,其畔那个孩儿却有只乌亮的黑眸。信孝闻着茄子说道:“其中一个小孩眼睛很像丹羽长秀家里的提教利,额角也有相似的弯刀痣。”

未待更觑分明,不知不觉肃杀之气渐浓,有个披罩亚麻大布的阴影悄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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