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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泽书堂翰墨香,隔着几丈远,纳兰柒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淡香。她翕了翕鼻翼,拿鼻尖细细去辩,嗅出这块墨中还添了白檀、苏木、紫草、苏合香四味药材,幽韵萦绕,煞是提神醒脑。
纳兰柒对制墨极为了解,这源于她幼时的一段官司。
那是六七岁时,她某日偶然见大伯、三伯家的堂姐妹都拿着墨料在脸上勾画胡子。观之极为有趣,就悄悄潜入父亲书房中偷了一方墨来。但和自己丫鬟玩了半日,又觉无趣,便扔了。
翌日,父亲见丢失了一方墨,前来问她。纳兰柒思量着父亲极为宠爱自己,应是无甚大事,就如实以告。哪知一向和颜悦色,不似长辈的父亲居然勃然大怒。倒不是气她偷偷拿东西,而是一方墨没用完就扔了。
直至今日,她依稀能记得父亲威严的语调。
“书窗拾轻煤,佛帐扫余馥。辛勤破千夜,收此一寸玉!一方墨经历千锤百炼方可制成,这是他人夜以继日的劳作,你怎可随意丢弃?”
她幼时脾气极大,为人执拗,当即垮着脸跑了。
虽然心中已隐约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和她般衣食无忧,并不是物物都轻而易举可成,却还扭着一股子气,读了十几本制墨书。
现在想来,他父亲真是难得的人才,风姿之高雅,可堪百代文宗。虽不慕功名富贵,却真正心系苍生。对儿女的教育上也是极为尽心。
可惜前世她年岁渐长后知晓些父母之间的秘事,竟是和父亲生疏了。而他的父亲也在山河动乱,骨肉疏离的悲愁中郁郁而终。这么好的人在她之前就化作了一掬尘土。
“姐姐,前面是父亲的书房么?”一直默不作声的纳兰玉泽蓦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歆慕。纳兰柒此时眼眶有些微热,急急地往前走,也顾不得搭理,只微微点了下头,却不见身后男童眼中滑过的阴霾。
又走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栋独立小楼,掩于蓊蓊郁郁的绿意之中。其周围清泉环绕,莺歌燕语,苍松数株,翠竹千竿。待得细看,又见轩窗掩映,幽房曲室,正上方悬了一黄梨木制大匾,书了“洗墨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推开书房门,纳兰柒忙往墙上看去,果不其然,和前世一样,入目便是一幅前朝画士所绘的“富春山居图”,画上千丘万壑,奇谲深妙。画两边是当今圣上提的一副对联:
笔落惊风语,诗成泣鬼神。
父亲极爱这幅“富春山居图”,每日要观之二三次方可入睡。可她前世她被大火灼伤心肺,有人扬言有灵丹妙药可复她安康,但不求钱财,只求这幅图。父亲想也未想便拿画去换,哪知碰到宵小之辈,药没求到,画倒是丢失了。父亲因此几月夜不能寐,还生了场大病。
纳兰柒眨了眨眼睛,掩去其中涌出的氤氲湿意,又趁纳兰玉泽不注意,拿右手狠狠揉了两下发红的眼眶,复才继续四处打量。
书房类安置的家具倒是极为精简,只有几张雕花太师椅和一张墨色大理石大案,上面堆积着宝砚画卷,各式笔筒和数不胜数的名家诗词。
纳兰柒扭了扭头,看见案上放着一方刻着十二生肖,纹理绮丽的端砚,不禁眉眼一亮。这方砚乃官窑特质,每年只出一方,圣上赏给了纳兰家,价值千金。因着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摸之寂寞无纤响,按之如小儿肌肤,温软嫩而不滑,手感极佳,她前世每每替父亲磨墨时,都极爱抚着这方砚。
日积月累的,砚背上居然留下了几个小手印,父亲直直笑话她是柒才女。
后来她十岁生日,父亲把砚台赠予了她,可惜自从有一次纳兰妭去她屋中后,这方被她取名为“掌印”的砚台就消失无踪了。她懊恼了好几个月,直至得了新的稀罕玩物,心情方才好转。
“呵呵”想起往事,纳兰柒不禁莞尔一笑,想着十几年未见过这方砚了,思念得紧。遂爬上太师椅,端起砚台,细细观摩起来。
“柒儿,玉泽,为父过来了。”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许是走累了,有几分慵懒,和着清泉幽幽的流动声,沁人心脾。
纳兰柒回过神来,忙放下手中砚台,急急要跳下椅子,向外奔去。可不待她安置好砚台,身后就传来股巨大推力,直把她撞得重心偏离,斜斜倒在案几上。
身下砚台中的墨汁泼了一案,案几上一幅未完笔的画也失了半壁江山!纳兰柒面色一凛,也顾不得仪态,目光和刀子般向后刮去。
“啊,姐姐,你怎么把墨泼在父亲的新画上?”纳兰玉泽眼中戏谑、得意的光芒一闪即逝,语气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心!
此时,雕花木门方才探出一青面白底的皂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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