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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慎之愤怒的声音在书房里回荡着,即使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之际,黄药师还是没有办法对此无动于衷,只觉胸腔内的五脏六腑如同被狠狠地挤压着一般,恶心地想要吐。他胡乱地想着,要是他是一个孤儿是不是他们父子二人就不会落至今日的地步。他的父亲不会痛,他也不会痛。
手指在突突跳着的太阳穴上按了按,稳定着乱如麻的复杂心绪。
他闭了闭眸,感受着逐渐恢复常态的心跳,再次睁开时,便是将一个孩子对自己父亲所有的情感收敛。
撩起青衫的下摆,少年目不斜视地看着黄慎之沉沉地跪了下去,腰弯俯首,对着桌案后的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接着。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书房,整个过程,都没有再回一次头。
黄药师的背影挺拔而高挑,却无法令人感到意气风发,即使他走得那么决然,丝丝缕缕萧索与悲伤还是透了出来。
黄慎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步一步地远离,直至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方才冲冠的愤怒顿时化为了无法言喻的痛心疾首。即使他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了大儿子黄纯景的身上,可是黄药师也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会不关心不在乎?
他知晓黄药师天资聪慧,作为父亲,他也是以此为傲的。所以,即使少年行事作风显露出几分叛逆,他也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甚至可以容忍他喜欢一个男人,却怎样都没有办法接受他和自己的师傅相爱。
然而现在——
说什么,做什么,都已是无用功了。
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不稳地跌回座椅,静坐了半响之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家族的脸面,圣贤的伦常,他不能丢,也不可以丢。
静坐了一会儿后,黄慎之神色肃穆地扶着座椅站了起来,走到书架边上,他的手指无法自抑地颤抖着,透着一股病态的激动。伸出右手,他从书架上面取下了一本包裹着锦缎的厚重书册。
书册的封面上印刻着四个烫金大字
——「黄氏族谱」
黄慎之回到案桌,将书册翻至最后一页,那一页正记录着他三个儿子的姓氏与生辰八字。他拿起毛笔,顿了顿,便稳稳地将记录着黄药的那一列用黑色的墨汁一线划去。他明白黄药师的固执,就如同他明白自己的固执。
他们父子的性格,恐怕也就是在这一点上,极为相似了吧。
如今,他将其于族谱上除名,便是意味着他对黄药师的迷途知返不抱任何的希望了。
他坐回椅子上,一向挺直的肩背弯曲地靠在椅背,仿佛方才所做的事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他闭上双眼,一个人,就这样,在书房里,静静地,坐着。
连清算了算时间,打开了房门。
差不多该结束了。
他拿着一个青色瓷瓶,向着黄药师的苑子走去。
一路上,他极为敏感地注意到了所遇见侍仆丫鬟的不同。
黄府对下人的管束一向严谨,就算他们知道什么,也不会说,或者不在明面上说,连神色都不会露出异样。但连清何等厉害,只消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够察觉出变化。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唯有心机深沉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够滴水不漏地连眼神都能够欺瞒他们。这些人虽然被严格管束着,却也是达不到这种状态的。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变。所以,一定是他们听说了什么,并且和自己有关。
随便想想,他都猜能到罪魁祸首是慕芷晴的丫鬟小桃。
作为陪伴少女长大的侍女,她的性格行为都在一定程度上被主人家所放纵,从她在元宵灯会那一天敢于瞪他就可以判断出来。
他和黄药师的事,黄慎之定然是恨不得没有发生,又怎会乱说。而以慕芷晴的身份,她也只可能将这件事对她最信任又同为女性的小桃说,而不会自降身份告知其他下人,更何况,这件事宣扬出去,固然对他和黄药师不利,难道对她就有利了?就算她不考虑自己,也要为她的父亲,她的家族考虑。再蠢的人,都想的通其中的厉害关系。
小桃就不同了,一心护主,又是直接冲动的性格,为了替慕芷晴报复,心直口快是难免的。
然而,这种小儿科的报复,不论是对黄药师还是他,都是无关痛痒的。前者本来就是无视别人的主,他么,要是他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人言可畏吗?抱歉,他向来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