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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没看袁婉仪的婢女,一个婉仪的婢女所言,宫人自然不会相信。但他认得皇上跟前的万姑姑,他看了万姑姑一眼,方才道:“还请袁婉仪稍候,我家娘娘病着,只待奴婢前去通报一声。”
宫人只知贵妃几日未曾离开寝殿,却并不知内情,还只当贵妃在。
宫人转身跑去正殿找流芳姑姑。
听宫人说完,流芳刚煎好凉得六七分凉的药倏地便撒到身上。外头的宫人不知情,流芳和几个内殿的却是一清二楚,如今有人前来相问,她们又怎能瞒得过去?
万姑姑却是引着袁婉仪进门来了。
流芳手有些抖,她尽力平稳地将药碗递给宫人,吩咐道:“送去小厨房。”
说完,流芳便上前朗声道:“袁婉仪,万姑姑,今日怎有空过来?”
都是在宫中浸淫许久的,眼睛自然一个比一个毒,万姑姑一看流芳面上虽平静毫无慌张,可眼角嘴角那不甚自然的弧度却透露着信息:流芳很紧张。
万姑姑笑道:“贵妃娘娘身体可大好了?”
“病情反复着。”流芳说的模棱两可。
万姑姑又道:“婉仪在外等着也不好,不若直接进去探望,我也好同皇上回话?”
流芳垂眼道:“娘娘病着,婉仪进去,怕过了病气。”
“贵妃姐姐病了,我连看都不敢么?”袁婉仪的话很是有情有义。
可流芳这会儿不需要她的有情有义。
“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万姑姑见状,试探着问了句。
流芳笑起来:“哪能呢。”
“那便去吧。”
流芳只期望,躺在贵妃床上的宫女能瞒得久一些,再久一些,直到她叫人搬了救兵过来。
袁婉仪倒是第一次进来贵妃的寝殿,贵妃一向喜爱享受,她的寝殿处处名贵瓷瓶,珊瑚摆件,玛瑙做的珠帘等等,很有种说不出的……用银钱堆砌出来的感觉。
袁婉仪不好意思说,但如果换做谢宝林,她会直接道:“俗。”
过了月门,袁婉仪看见贵妃自屋顶垂下的床帘将床围得严严实实。
袁婉仪柔声道:“姐姐既然病了,更该通风才是,如今这般,只怕对养病不利,难怪病情反复。”
万姑姑向床上人行礼,道:“贵妃娘娘,奴婢乃是御前万之,奉皇上之命,特来探望娘娘。”
床帘之内之人没有作声。
万姑姑又道:“娘娘?”言罢,万姑姑伸手捏住了床帘的边缘。
流芳的心猛然提起,她手攥得紧紧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发潮,她忙道:“娘娘许是睡熟了,不若万姑姑稍候?”
万姑姑却已经撩开了床帘。
流芳几乎立刻垂下了头。
床上之人凤眼微眯,即便生着病,也依旧风情万种,眼睛就如同会说话似的。
万姑姑伏地道:“娘娘。”
流芳惊讶地看过去,顺着床帘的缝隙,她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夹住床帘,露出一截细腻的皓腕来。那手将帘子轻轻拨到一边,方收回。只见贵妃撑起半截身子,香|肩半露,长发稍稍凌乱。
紧接着,她望见了贵妃苍白的侧颜。
王令宜垂眼,漫不经心地问:“皇上到底怎么同你说的?”
袁婉仪不好让皇帝指定的人太过丢面,毕竟她也随行,因此便上前道:“贵妃姐姐,皇后坠马后,如今醒过来了,皇上想请您前去探望。”
王令宜道:“其他三妃都去了吧。”
袁婉仪语气一滞,垂首恭敬道:“正是。”
“还劳二位稍等片刻,待本宫梳洗完毕。”王令宜下了逐客令。
流芳不敢问明明离开几天的贵妃怎么能在无声无息之间悄然回来。只是待到袁婉仪和万姑姑离开寝殿后,贵妃掀开的薄被之下,还是在外所穿的衣物。
原来方才王令宜没有时间多做伪装,只能抬手把上身的衣物扒了。
而谁又敢掀王贵妃的被子呢?
王令宜从那天的马车上苏醒以后,就一路往回赶,期间还又换了辆马车,耽误了些时间,不过好在最后赶上了。
王令宜坐在梳妆台前,任梳头丫头给自己梳了个慵懒的发髻。她望着铜镜中隐约看得清轮廓的人,觉得一切如此恍惚,就如同是做了一场梦。
不过现在,她要去看谢宝林了。
梳头丫头看见铜镜中的美人似乎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
王令宜如今也并非装病,她是真病了。可能谢宝林之前往青云观赶路时便已经染了风寒,后来她换回去时,身子还正发着热。
皇帝看见王令宜,只摆摆手,连话也不想说了。
正好。
三妃此时已经出来,如今便是王令宜只身一人前去。虽然王令宜面上十足的不情愿,但如果细看,她微微上翘的嘴角怎么也改变不了。
求之不得。
王令宜进到寝殿就下意识挥退贴身宫人们,见众人有些讶异,王令宜才又意识到,她们已经换回来了。
“皇后娘娘。”王令宜出声。
寝殿内,谢宝林淡淡道:“下去吧。”
王令宜款款走近谢宝林的床,眉眼如画。当她看见谢宝林头上缠那么厚的敷药布条后,王令宜当即便抛了那副美人样子,坐在床边,上身趴到谢宝林床上,哼唧起来:“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谢宝林?”
谢宝林道:“王令宜,跟你在一块,就没个好事。”
“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王令宜下意识就道。
谢宝林闻言,开始沉默良久,最后道:“活该。”
王令宜揪着谢宝林的薄被,低着头,也没再说话。
谢宝林望了望床顶的雕花,伸手摸出枕头下压的手帕,直接按到王令宜脸上,无奈道:“王令宜,你可真没出息。”
王令宜这才敢哭出声来。她是真怕了。
谢宝林自小到大很少哭,自然也十分受不了这个,可王令宜还总是会哭。
王令宜哽咽道:“你一直都嫌弃我没出息。”
谢宝林知道王令宜的性格,如今正是王令宜拿乔的时候,她让王令宜得逞了,那还了得?她回答道:“正是。”
王令宜原本是真哭,后来被谢宝林惹得算是假哭,可听了这话,王令宜眼泪就又扑簌扑簌往下掉。
“你再哭。”谢宝林忽然伸手,似乎想打王令宜一下。
这下,王令宜就更不乐意了。
谢宝林的手最后慢慢落在王令宜的头顶,轻按着她的头顶,道:“你今天的发髻,很好看。”
王令宜即刻破涕为笑道:“我什么发髻都好看。”
“你想吃什么?”王令宜擦了泪,想起谢宝林的伤,赶忙问,想着让自个儿的小厨房帮忙备着。
谢宝林想也没想:“水煮萝卜,来两盘。”
王令宜默默嘀咕了几句。
谢宝林仿佛意识到什么,重新把手抚上王令宜的额头,道:“怎么这么烫?”
“你觉得呢。”王令宜笑容暧昧。
谢宝林没想到这会儿王令宜又有了玩笑的心思,直接喊了一声:“颜华。”
王令宜连忙正襟危坐。
颜华打了珠帘进来,恭敬问道:“娘娘可有吩咐?”
“贵妃要伺候本宫用午饭,本宫允了,你先请皇上和妹妹们放心吧。”谢宝林说这话,换个更为直白的说法,也就是让颜华把皇帝和小白花们都撵走。
颜华应声,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王令宜笑起来:“谢宝林,谁要伺候你用午饭?”
“不是你说的么?”谢宝林一本正经道。
王令宜看她这么认真,当即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过忘记了。
“我可能是说了吧。”王令宜喃喃自语。
谢宝林不忍心瞧她的傻样,便不动声色地往床里边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腾出来一亩三分地,然后佯作不经意地把外面的被角掀开。
王令宜却低着头,迟迟没有动静。
谢宝林又装作无意地拍了拍床。
王令宜依然没有动静。谢宝林才意识到什么,慢慢俯下身子,瞄王令宜的脸。只见那双鲜活的凤眼此刻轻轻阖着,鼻梁高挺,鼻头却小巧精致,嘴唇丰润,如今只是因着生病,唇色苍白。
许是太累了,王令宜坐着便直接睡着了。
对于王令宜容貌的得天独厚,谢宝林向来是承认的。只是以前看是以前的感觉,如今便又换了一种心境。而变化的源头,谢宝林却不欲过多追究。
“王令宜。”谢宝林对着王令宜的脸,轻轻喊。
“王令宜?”
谢宝林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右手的食指,蜻蜓点水一般点在王令宜的下嘴唇上,柔软非常。
谢宝林猛地起身,头便又开始晕。
她抬手,食指又不经意地蹭过她自己的脸颊。谢宝林想,大概她也发热了。
谢宝林别过头,伸手拽王令宜的手腕,连拽了几下,总算是把她拽醒了。
“我……睡着了?”王令宜说着便打起了呵欠。
谢宝林没说话,手却放在了空开的床上。
王令宜知情知趣,见状,打着哈欠也巧笑嫣然道:“皇后娘娘的床啊,我还没有跟娘娘同床共枕过。”
说着,王令宜便自觉爬上来,躺谢宝林的床,枕谢宝林的枕头,盖谢宝林的被子。王令宜舒服地叹气:“娘娘啊,睡了你的床一段时间,我还挺想的。”
谢宝林偏头瞧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王令宜,忽然道:“有过的。”
有过?什么有过?王令宜困得眼皮子打架,脑筋也完全不灵通了,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便又睡着了。
谢宝林冷哼。
临到中午,王令宜还睡得很沉。门外榕西问:“娘娘,可要用饭?”
谢宝林道:“不用。”转念一想,她又道:“要一碗清粥。”
不出一会儿,榕西的声音便响起。谢宝林让她在月门外候着,自己下地,去月门外接了粥。
“贵妃娘娘呢?”榕西送过粥,却没有立刻走,反而问道。
谢宝林道:“她有些发热,不能走了,你吩咐下去,煎碗药来。”
榕西颔首,没有出声,慢慢退下了。
谢宝林把粥放到桌上,自己去柜子里又抱出一床稍微厚些的被子,走至床前,想扔到王令宜身上把她砸醒。真到下手的时候,动作反而轻了许多。谢宝林坐回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粥,不紧不慢。她粥都喝完了,王令宜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谢宝林重新回到床上闭目养神。刚眯了一小会,她又睁开眼,左手把蒙住王令宜脸的被子掀开了些,右手往王令宜鼻子处探了探。是还活着,不过王令宜呼出的气灼热非常。
约莫是午后了,外面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谢宝林侧耳听了听,知道外面是下雨了。殿中窗户没关,谢宝林只得又下床,走到窗前往外看。
这场雨来得凶猛,灰蒙天穹似乎被利爪撕破了一个口子,雨水自里面连线而下,在地上砸出一朵又一朵雨花。泥土的气息登时就扑到谢宝林面上。谢宝林伸手往外探了探,觉得有些发凉,但还算舒适。
谢宝林回头看看那个睡得不省人事的王令宜,关上了窗。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推了推王令宜的肩膀,道:“王令宜,别睡了。”
王令宜闷声回:“我还不饿……”
“谁让你吃饭了。”谢宝林又感觉了一下王令宜的额头,已经发过汗,也没那么热了。
王令宜挣扎着张开双眼,纤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扇,轻轻扑动着。
“起来,你晚上是不想睡了么。”谢宝林情绪似乎不大好。
王令宜道:“你得抱我,我才起来。”
王令宜:!!!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居然,向堂堂皇后娘娘索求拥抱?王令宜连忙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心道自己果真是烧糊了脑袋。
那谢宝林什么人?典范谢闺秀啊!
“我刚胡说的。”这么一吓,王令宜就清了清脑子,总算是有些神智回来。
谢宝林说:“该吃午饭了。”
王令宜一时没明白,该吃午饭了所以呢?王令宜直接开口道:“那就吃啊。”
“……”谢宝林哼了一声。
王令宜自己慢慢琢磨出这声“哼”里的学问来。谢宝林哼的情况不少,但长短语气各不相同,就比如她每每嘲讽自己时,那“哼”就短促,声音重一些。而今天的“哼”拉长了,语气相对和缓。这就说明王令宜哪里没让谢宝林满意,这是谢宝林在提醒她。
午饭,午饭。王令宜灵光一闪,问:“是不是想要我喂你吃午饭?”
谢宝林斜了她一眼,道:“我想让你喂?”
开口了,说明症结的确在这儿。王令宜笑容满面:“不不不,是我想喂你来着。”
可谢宝林神情还是不那么对,王令宜刚坐起来,又在想事儿,脑仁就开始发疼。谢宝林怎么就想什么一点也不说呢?
王令宜有几颗脑袋去想?
“娘娘啊,人家起不来了。”王令宜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怎么也不肯出去。
谢宝林瞟她一眼,转身去点了蜡烛。
午后昏暗,点了一支蜡也亮堂不到哪里去。谢宝林多点了两支,方才渐渐亮起来。
王令宜这次打定主意磨着谢宝林,直到谢宝林妥协为止。可谢宝林做自己的事,一点注意力也没有分给王令宜。
于是王令宜心中也开始别扭起来。
可谢宝林看书也看不进去,她便将目光从书本里慢慢挪到书本上边缘,然后脱离书本,望向了裹成粽子的王令宜。
谢宝林面上神情未有波动,几乎没怎么思索,她便起身,走到王令宜跟前,弯腰,而后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王令宜,快起来吃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