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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这是头一次听说母猪喂养小猪的事情,大为感兴趣,正想发问,突然又觉得陆忧话里有话,而且十分阴损露骨,不由地大怒。
正待说些什么来反唇相讥,这时却不知不觉间一步跨出树林,虽然是在黑暗当中,前方却仍影影绰绰地铺开了一片琉璃瓦顶的仿古建筑,在夜光中显得庄严肃穆、富丽堂皇。齐云当然见过比这更巧夺天工的古建筑群,但是对于迷路了整整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她来说,怎么可能有什么比眼前看到的景物更加动人?
“玉皇顶!”
齐云目瞪口呆之后,接下来的反应便是兴奋地指着前方的那片建筑,乐得连连跳脚,连刚才他招惹她的不共戴天之仇都暂时忘记了。她听见身边的那个人由着胸腔长舒出一口气,呼吸声也透着激动振奋,可偏生生地抑制住了,只是不紧不慢地说:
“总算找到了……我刚才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生怕再找不着,可就糟了。”
齐云回过神来,自然立即打蛇随棍上:“说来也是,像瞎老鼠似的乱撞了这么久,就算是你家的老母猪也该找到路了。”
身边的人胸腔震动,发出呵呵的笑声,“不是跟你说了我家的老母猪是第二天早上才回圈的?那么肯定它第一天晚上是像瞎老鼠似的乱撞了很久,却没找到路,反而是被鬼打墙送回了原地。”
齐云再次怒极,连一直以来在同学之间辛苦维持的淑女风度都顾不上,伸手便朝陆忧的手背上拍打了一记,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声音又重又沉,显然这一掌拍得十分结实。齐云在得意之余,也生了些小小的尴尬,她和陆忧虽然同学半年,却除了今晚之外,一向以来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以说的上是熟悉的陌生人。像这样突然的肢体接触,尤其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深更半夜,却不由显出一丝暧昧的意味来。再者,他是个大男生,一贯以来脾气又古里古怪作不得准,她这样攻击她,如果他生气了怎么办?如果他反击又怎么办?就算他不反击,又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她一个人撇在这荒山野岭?齐云想着便十分后悔,轻轻咳了一声,像是要驱赶空气中浮动的小小难堪。
齐云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僵硬了一下,显然比自己更加紧张。好在他的声音并没有使齐云陷入更加难堪的境地,他只是很稀奇似的说:
“噫!齐云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齐云苦着脸,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把手藏在腋下以保持一点体温,可怜巴巴地说:“好冷啊!”
她说的自然不假。这才是刚开春的天气,又是山区,加上夜间气温的急降,她身上的一件长袖T加外罩的薄夹衣自然是抵御不住的。不过齐云从小得到的家训便是有苦也默默地咽下去,轻易不示弱于人前。是以齐云虽然已牙齿格格打战了半天,却一直强自忍住,没有向陆忧显露出一丝一毫来。
齐云埋怨了一下这该死的天气,却也没有再多的话可说。毕竟是她私自爬野山才会导致迷路,咎由自取不说,还连累得陆忧也一样跟着受冻。齐云嘴上虽硬,却不是不讲理的人,此时不免在内心深处对陆忧升起几分歉疚之情。她抿着嘴走着,正想着要说一两句什么,却突然觉得肩头一沉,暖暖的触感从双肩直灌进心里。
齐云呆若木鸡,过了好几秒方才反应过来,是陆忧脱下了他的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想明白后,齐云脸上一下就比红领巾蒙面还要红,连口齿都不清了,她指指陆忧,又指指自己肩头的衣服,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我……我不用……”
陆忧仍然习惯性地皱着眉,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也结结巴巴地说:“这衣服……昨天刚洗干净的……”
齐云急了:“我不是嫌衣服不干净!我……”
陆忧斩钉截铁地说:“不嫌就好好穿着!”
他的声音中竟然有一股不可置疑的力量,让齐云无法反对。当然齐云也怀疑是这个夜晚实在太冷,所以潜意识里有个细小的声音说服她留下这件外套。反正,陆忧说这件外套才洗过必定不假,因为上面还留着一股干干净净的肥皂味,当然也还有另外一种味道,一点点属于男生特有的,有点野性有点粗犷的气息,这一点点气息令齐云内心微微一震。
他俩摸着黑在松林里跋涉,白天是多么风景优美的所在,现在却只有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和焦灼的情绪所包围。齐云惴惴不安,不晓得等他们到了山脚下又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系里的其他同学肯定是已经走了,会有老师留下来等他们吗?如果有的话,此时恐怕也报警了,搜救队说不一定一会儿就会上山来找他们。
齐云知道自己闯下的这差不多是弥天大祸了,可是一想起搜救队,她竟然也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慌张,反而心里像是有种盼望似的。反正也要被骂的话,搜救队如果来了能不能用担架抬她下山呢?她真的是一步也走不动了,今天爬了一天的山路,现在又冷又饿,腿更像灌了铅似的。她**一声,脚下磨磨蹭蹭起来。
“啧,”陆忧回头,一脸不耐烦的神色,“齐云你走得那么慢干什么?没看到天气越来越冷吗?就算是已经进入了旅游开发区没有野兽出没,可真到半夜,这山上会冻死你!”
齐云心里涌起一阵莫大的委屈。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累得腿都要折断了,还一直在这里坚持着走。虽然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导致的,但是怎么说陆忧也不应该对她这么凶嘛!她咬着牙,想要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憋回去,赌着气一跺脚,本想好好地放一句狠话,可是一脚踩到了不知什么上面,“呀”地叫了一声,蹲到了地上。
陆忧赶紧回过身来看,齐云已经站不起来了,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地瞅着他,疼得满头满脸的汗。他心下一紧,赶紧去查看她的伤处。原来齐云刚才那一下跺脚,不偏不倚正好跺在一块尖锐的石块上,石块一打滑,她的脚顺势崴了,而且崴得相当严重,右脚脚踝处眼看着以惊人的速度肿胀起来。
齐云“嘶”地轻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揉伤处。陆忧赶紧抓住她的小臂,警告道:“不能揉!”齐云倒也听话,虽然秀眉紧颦,可到底是生生地将手缩了回去。陆忧蹲在寒风里查看齐云的伤处,一筹莫展,抱着一丝希望问:“还能起来走么?”
齐云轻轻哼了一声,权作回答。陆忧也沉默了,觉得自己问的无非是废话。他搓着手,默默在心里计算着路程。从里走到山脚下,白天约莫需要40分钟的脚程,现在是晚上,恐怕1小时也未必走得到;还有一种选择是返回玉皇顶,向道观中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借宿一宿应该不是不行,但从这里再爬到玉皇顶,没有20分钟脚程也回不去。
陆忧又看了一眼齐云的受伤的足踝,在月光下,那里已经肿得亮晶晶的了,分外触目惊心。他暗暗地皱了下眉头,看齐云的样子是一步也不能再走了,万一要是闹得韧带撕裂、甚至踝骨骨折可不是闹着玩的。饶是陆忧一向沉静,此刻也陷入短暂的茫然当中,耳边听到齐云可怜巴巴地说:
“你一个人走吧,狼要来了就吃我一个,也总比咱们全军覆没了要强。”
陆忧又好气又好笑。齐云见他默默不语,又接着耍赖道:“要不然,这里也该有手机信号了,不如报警吧,打电话给搜救队,让他们派人来救我们。”
陆忧嗤之以鼻:“你以为警察局是你家开的?随时恭候准备救援您大小姐?等到搜救队凑齐人手赶来,还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冻成一根冰棒了。”
齐云闻言老大不乐意,徒劳地蹬着仅存的一条好腿,说:“变冰棍我乐意,你自己走吧,快走,快走,等搜救队的人来了,我请他们吃冰棒!”
一边说着,还一边挥手驱赶着陆忧。陆忧静静地在她身边蹲下来,才发现她的大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陆忧心中默然。这一下午的担忧、恐惧;十几个小时在山林中穿行、跋涉;再加上现在的受伤……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的确也够她受的了。陆忧朝齐云伸出了一只手掌。
齐云扬脸,茫然地看着陆忧。陆忧轻声说:“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齐云咬着牙扶着他的手站起来,这一行动便牵动了伤处,她秀丽的眉头又拧了一下,却没有叫苦,甚至还对着陆忧露出一丝歉意的笑意:
“好像真不行了啦……”
陆忧伏下身,抓住她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用了一点力气伸直了腰,齐云苗条的身体就被他稳稳地背到背上了。陆忧稳了稳心神,就像在家乡的时候背打工的姐姐留在家里的小侄子一样,他伸出双手轻轻托着齐云的两条腿,以便自己走山路的时候,她能在他背上呆得更稳当。
“哎,哎哎哎哎哎哎……”齐云呆了几秒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她扭转着身体想从他身上下来,当发现自己做不到时,就用指甲使劲地掐着陆忧的肩膀。
“放……放……放我下来!”齐云气得脸都红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她尖叫:“你这个坏人!你给我等着!”
其实陆忧的紧张程度比齐云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没有用头脑去思考自己是怎么样就背上了她的,可能是潜意识里认为如果不这样,今晚就再没有办法逃离寒冷的山林了吧?可是,这算乘人之危吗?陆忧刚才还明明觉得冷的,可是现在却满头大汗涔涔。
可是他话一出口,语气依然冷得像冰块,“啧!别闹!要么就这么下山,要么就咱俩一起呆在这儿过夜被冻成冰棒——你挑一个!”
陆忧说完,只觉得背上一阵奇异的沉默。齐云竟然不再出言反驳,甚至也不再闹,只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齐云其实很瘦,不使劲挣扎的时候背在背上只有轻轻的一点,陆忧又是惯于负重的人,背着她穿梭山林,也可以脚步稳健,速度也不慢。
陆忧并不觉得累,可是头上的汗却流得只有更多更快,心脏砰砰地快跳出胸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能感觉到齐云的柔嫩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了他后颈的一小片皮肤上,她的发丝被夜风吹起来,丝丝绕绕地拂在他的耳畔,带着洗发水的馨香。他的心乱得像一团麻,但是齐云的沉默让他心安,他稳定了一下心神,迈开大步向山下走去。
那天,一直到陆忧背着齐云走到山脚底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种沉默,生怕一开口说话,就让本来就暧昧万分的气氛更加白热化、使人难以抵受了似的。
而在这种沉默中,齐云抬起头,细细观察着那天的夜空。山里的夜空永远有久居城市的人所没见过的美丽,像墨蓝丝绒一般华美的底色上,齐云有生以来第一次轻轻楚楚地看到了一条由星星组成的河流,这就是人们说的“银河”吧,她还看到了银河的两侧,各有一颗明亮的星星,隔河脉脉相守望,这大概就是牛郎和织女两颗星吧——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齐云的心突然被古代传说中的凄婉爱情所深深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