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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个人像是被沉入了湖底一般五感闭塞、无知无觉。过了很久之后,车窗外开始有景物飞掠而过。
她低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知道自己是何时撞进他的视线,成为他蓄谋诱捕的猎物。
他没有回答。
她不再追问。
陆家的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早几年还愿意和儿孙辈们住在一起。可是年纪越大就越是念旧,思念故土思念老友。孩子有自己的工作,或是早出晚归,或是十天半个月就不见人影。
也有人陪他说话、解闷,愿意听他说起往昔的峥嵘岁月。可是他并不糊涂,是出于真心想听还是只是安慰似地敷衍,他可以能分辨得出来。
这样就更觉得无趣。
和他同辈的战友在世的廖廖无几,打听到有俩老伙计商量了去疗养院,他也压不住了,非得跟去不可。
人生在世,当一回大人,两回孩子。这人年纪大了就和孩子似地,执拗地讲不通情理。陆云德和妻子怎么也说服不了老爷子,就只能顺了他的意。陆家兄妹几个隔三差五就会来探望,老爷子倒觉得烦,“你们别来这么勤快,隔个把月来一次就行了。就派个代表来看看,就这么一股脑地涌过来,门都挤不进。”
陆东跃上个月来看爷爷的时候就告诉他说,很快要带姑娘来见他。老爷子挺高兴地,“这是要定下来啦。”陆东跃说是,和老爷子一块下棋的老小孩立刻就攀比上了,“啥,你这大孙子还没结婚呐?我家那小孙女儿啊——”中间拉了老长的音,让人心里老不安地,“给我生的那重外孙儿都三岁了呢。”
这炫耀地,陆老爷子心里十分不痛快,转头就和孙子吹胡子瞪眼:“你这效率啊,太低。进攻节奏慢了,那后面的进度就跟不上了。别跟你妈学,看完什么黄历才拣日子办事,等哪天你有空就给带过来。老周连重外孙都抱上了,我连重孙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现在陆东跃终于将未来孙媳带到眼前,老爷子一双眼阅人无数,单看面相也能将善恶秉性辨出七八分来。
“小姑娘不错,安安静静地顶乖巧。”趁着苏若童去洗水果,老爷子这么和孙子说,“就是话不多,有点小家子气,不够大方。”
“爷爷,您生得这样威严。她是第一次见,当然会犯怵。”陆东跃正在为老爷子调节老花镜上的细小螺丝,“娶老婆也不是要她帮我交际关系,她这样挺好的。”
老爷子笑他:“你这是喜欢到份儿上了,她就算是根草你也会把她当宝。”不过又说道:“不会交际关系倒没什么,婆媳关系总得处理得好。我和你说,这女人对上女人就顶麻烦的。你奶奶那样贤惠的一个人,也有那么十好几次跟你太奶奶犯冲,好家伙可给我为难地……”
陆东跃笑道:“我们结婚后搬出去住,这样的事就可以免了。”
“那敢情好。”
这时苏若童拿了水果进来,老爷子招她过去,笑眯眯地问了些情况。苏若童以前只是在叶行楚口中听说过老爷子,由他的形容中她想象出一个清癯又健谈的老者。眼下往陆老爷子身上一套,除去多了些孩子气外,其余的竟然是□□不离十。
陆东跃看着爷爷和她交流,偶尔为她补充两句,气氛倒也融洽。待她拿水果盘去清理的当口,老爷子凑过身和孙子小声说道:“你们来之前是不是闹矛盾了?”
他愣了一下。
老爷子说:“我见她看你的时候,都不带正眼的。和我说话倒是很有规矩,家教挺好。跟你说话就不咸不淡地,你还一个劲地凑话。”老爷子挤了挤眼,“你干什么了,人家这么不给你脸。”
陆东跃笑着摇了摇头,“嫌我心太急。她还不想这么快结婚。”
老爷子不乐意,“你过年都三十三了,能不急嘛。”又抱怨他,“找个年纪小的也不好,年轻轻地收不了心。”
他必须为她说好话,“不怪她,是我催得太急了。”见老爷子一脸不高兴,他便眨了眨眼,“要不,回头您把那簿子给我。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老爷子没二话,起身就去翻抽屉。
待苏若童进来时,这爷孙俩已经摆开棋盘开始厮杀了。老爷子是有名的臭棋篓子,输了棋一向是要耍赖的。今天有她在,老爷子没得耍赖,下得很不痛快。期间有老友找他打门球,已经输得急赤白脸的老爷子立刻下了逐客令。
回去的路上陆东跃说,“爷爷今天很高兴,让我们以后常去看他。”
她默不作声。
车子下了高速,往市区方向驶去。她看沿途景色不对,疑惑道:“这不是回我家的路,你带我去哪儿?”
他从未笑得这样让她心慌,白生生的牙齿仿佛要将人生嚼下肚。
“去民政局,登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