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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疏盯着那扇门站了许久,直到木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从中走出一位年迈的老妪。
老妪陌生的面孔让罗疏心中一惊,下一刻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当年卖掉自己的那一点钱,怎么可能拯救一个日益败落的家?那些她还奢望再看一眼的人,注定会在她的生命里烟消云散。
缘起缘灭,都是人生的大悲苦——今天了却了这段心事,她的扬州之行差不多也就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里,罗疏基本上每天都待在齐梦麟的多喜园。一是因为年节越近齐梦麟的应酬也越多,天天走亲访友忙得脚不沾地,二是罗疏本人也无心游玩。好在齐梦麟屋里闲书极多,都被她借来一目十行地做消遣。偶尔齐梦麟回到园中,看见罗疏安安静静地歪在暖炉边,手里拿着一卷《琵琶记》什么的,真是痒得他抓耳挠腮,恨不得赖在她身边来个红袖添香夜读书,奈何府外总有推不掉的应酬在等着——他在山西当官,害得一帮狐朋狗友望穿秋水,好不容易过年回来一趟,总不能不给面子。
除了酒会诗社,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齐梦麟也避不开,那就是接受从四面八方送来的“孝敬”。这笔钱是真正供齐府挥金如土的来源,也是他从小到大习以为常的一种存在——小时候他看着各式各样的人“孝敬”他的父亲,长大后开始有人“孝敬”他,并且孝敬的人越来越多,数目越来越大。他完全不必思考其中的是非对错,理所当然地认为收下这笔钱是一种礼貌,宾主皆欢;只有看不起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拒绝,并且被拒绝的人也是心低意沮,如丧考妣。
然而今年情况有所不同,他看着礼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
自从认识了罗疏以后,他不再是原先那个不知米价贵贱的纨绔公子了。他打过匪、救过灾,甚至帮忙收殓过病死的妓女,民间疾苦在他眼里变得具体起来,穷人活命需要的粒米束薪,和他手里的这些数字实在相差得太远太远。
可惜即使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峻,齐小衙内也琢磨不出什么解决之道,于是他只苦恼了大约一刻钟,便丢开手跑去邀罗疏游灯会了。
“这几天我实在太忙,也没能好好陪你,”齐梦麟先是十分歉疚地向罗疏道歉,下一刻脸就一变,兴高采烈道,“不过元宵节我特意空出了时间,陪你游灯会去!”
罗疏看他一脸兴冲冲的模样,哭笑不得道:“没事,我和屋里的姑娘们都约好了,那天一起去看灯,你只管玩你的去。”
“跟府里的丫头一起去看灯,家丁又会拉了步障,最没意思了。”齐梦麟一个劲地撺掇罗疏,“你同我一起去,我领着你尝尝扬州的小吃,包你喜欢。”
论起吃喝玩乐,罗疏哪能拗得过胡搅蛮缠的齐梦麟,被他软磨硬泡了一个时辰,最后终于点头答应。
元宵节这一晚,整个扬州城灯火通明,全城的男女老少纷纷挤上街头赏灯。齐梦麟陪着罗疏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就像人海中的一对比目鱼,甭提有多般配了!
他一路假借保护之名,不停地与罗疏挤挤挨挨,表面上虎着脸对拥挤的路人骂骂咧咧,实际上心里甜得像一颗熟透的石榴,暗爽得都快爆了。
二人走到莲花桥上的时候,罗疏却忽然不动了,她痴痴地望着河道两岸五光十色的花灯倒映在河面,与岸上沸反盈天的喧闹相反,水面下的世界呈现出一种庄严静穆的美,漫天的烟花同时闪烁在黑色的夜空与河心里,烘托着云水间相隔遥远的两轮明月。
“真美……”这样看,一真一幻的两个世界,竟能亲近如斯。
此刻齐梦麟读不到罗疏的心事,只能递了一串糖葫芦给她,陪着她站在桥头赏景。
“是挺好看的。”他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糖葫芦,借着两岸灯火的幻彩,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罗疏的侧脸,“有句词怎么说来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说得是不是这个景?”
罗疏闻言忍不住一笑,也咬着糖葫芦侧过脸来,望着齐梦麟戏谑道:“难得难得,眼前的景竟被你一句话说完了,轮到我,最多再添一句‘月上柳梢头’了。”
“谁说眼前的景都被我说完了?我这里还有一句,”齐梦麟凝视着罗疏,缓缓地开口念道,“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颊,花月不如人,眉眉眼眼春……”
这一句念完的瞬间,明月、花灯、烟火,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都黯然失色,齐梦麟的眼中只有罗疏怔愣的笑脸,她被冰糖渍得晶亮的红唇是那样诱人,让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一晚偷偷犯下的出格事……要是能醒着来一次,不知该有多美。
这一闪念他便俯□去,吻住了罗疏冰凉的双唇,灵巧的舌头从她嘴里偷出半块糖山楂,继而寻找着她甜蜜的舌尖。
与此同时,在他们四周爆开了无数的烟花,震耳欲聋的声响掩去了落在齐梦麟脸上的那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