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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弥散在万神殿的每一个角落,我被它引到长桌旁,刚才的欢宴现在只剩下一堆残羹冷炙。
伽倪墨得斯就躺在桌上,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海妖塞壬,躺在那一堆杯盘狼藉里。
他一只手胡乱地抓着鸡腿,水果,抓到什么就塞进嘴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拿着酒壶往嘴里倒酒,葡萄酒撒了满身。
歌声就是从他塞满了食物的嘴里哼出来的。
我踢走了脚下的一个银质空杯子,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粗鲁地咬了一口鸡腿肉:“我?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笑得呛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盯着虚空,明显是喝醉了。
“因为只有他们走了,这里才是属于我的。他们在的时候,我就是属于他们的了……咳咳咳……”他边说边往嘴里倒酒,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我赶紧扶起他,抚了抚他的后背:“别吃了,这里的饭菜都是脏的。”
他终于肯正眼看我一下,冷笑着挥开我的手:“你知道吗?我比这些剩菜剩饭还要脏。”
他黑如极夜的眸子里蒙着一层极其淡漠的悲伤,这使得他的眼睛不再明亮——而我的父神宙斯曾经毫不避讳地当众说过:伽倪墨得斯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只要他注视着你,你就会被他俘虏,甘心做他的奴隶。
或许,万能的神王从未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美貌的少年。
他像是一朵盛开在山巅最美艳的花,却被无情的老鹰衔来装点万神殿。
赤色的流云低缓地盘绕着罗马柱,熹微的光线钻进来,渐渐也黯淡下去。阿波罗驾着他的战车离开天际,奥林匹斯山的暮色就如同白驹过隙,很快褪去色彩。
一切都将归于宁静,只有伽倪墨得斯断断续续不成词调的歌声格外刺耳。
“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他无视我的存在,空洞的目光盯着窗外火焰般壮观的流云。
我难过地低下头。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你一定觉得奥林匹斯山的落日很美吧?”不等我回答,伽倪墨得斯就盘腿坐了起来,痴迷地看着窗外,自顾自地说,“那是因为你没见过特洛伊城的落日,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落日,流转的霞光像化不开的蜜,空气中全是花的香味。倦鸟归巢时,母亲总在皇宫里唱起这支歌,那是她在呼唤我,伽倪墨得斯,伽倪墨得斯,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他又哼起那首断断续续的歌,躺回了一片狼藉中。我看到他满身污渍,表情却像是躺在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地里。
我为他悲伤,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
直到我找回掉落的羽毛笔,思考了很久,才说:“不管有多么困难,你都应该先找到你生存的意义,这样能让自己好过一些。”我深深看了伽倪墨得斯一眼,然后默默退出去。
或许从他身上,我看到的是同样懦弱可悲的自己。
我停在万神殿门口,月亮已经挂起来了,天色却还没有黑尽。月华的清辉将我的影子拉拽得很长很长,像一个与奥林匹斯山格格不入的孤独闯入者。
“珀罗普斯。”伽倪墨得斯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见他沐浴在月色中,目光清明,哪里有一丝醉意:“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嫉妒你。”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珀罗普斯,我嫉妒你可以自由的行走人间,而不是被禁锢在奥林匹斯。嫉妒你在众神宴会上占有一席之地,而不是旋转着腰身为他们斟酒。嫉妒你拥有神王的血统,和海神的爱。”
“你已经拥有神王的专宠了。宙斯对你的爱远胜于对我,他甚至不允许我当众称他为父神。”我低声说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神的宠爱,而是像个人那样,有尊严的活着。”
“尊严……?”伽倪墨得斯轻轻笑了笑,目光像蓄满的清水被晃出涟漪,“神是多么公平,他给予你一样东西,必然会拿走另外一件,在奥林匹斯山是不能太贪心的。”他又捡起地上的一个酒壶,毫无形象地朝嘴里灌着葡萄酒,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仿佛已经沉入梦境。
“快回来,快回来,我亲爱的孩子,像那小鸟儿一样,回到我的怀里来……”
在走出很远之后,神力的听觉仍能令我听见他来自万神殿呓语般的歌声。
…………
……
伽倪墨得斯那双比月色还明亮的眼睛久久萦绕在我的心里挥散不去,我清楚的知道当时他带给我的感受不仅仅是难过,还有无边的恐惧:我恐惧着我所有的伪装也会在某一天被人发现;我恐惧着我的懦弱将会暴露在阳光下无处遁形;我恐惧着有一天,我会变成伽倪墨得斯,躲在无人的角落自怨自艾;我最恐惧的是……拥有宙斯血统的我,终有一天也会变得冷酷无情……
我不由得提起笔将这些所思所想记录下来:
【所有人只记得伽倪墨得斯漂亮的脸蛋和妖娆的身段,没有人询问过他在奥林匹斯山是否快乐。我常常看到伽倪墨得斯独自来到亚特米斯泉,双眼空洞地盯着泉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眉目忧伤,却从未哭泣。
他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悲痛,都需要用眼泪来诠释。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这位人类有史以来最美丽的王子,得到了父神全部的宠爱,得到了封神的殊荣,同时也失去了灵魂与自我。
父神疼他宠他却不懂他。
而拥有父神血统的我,会不会也一样,只顾自己的感受却完全不懂他呢?】
刚放下笔,我就被拥入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波塞冬趴在我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在忙什么?”
我合上日记本:“记录一些关于人类运动会的想法。”
他嗤笑一声:“白忙,宙斯是不会同意的。”
“我可以说服他,并且以他的名义去举办,这样的话他也可以……”
“我专程过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争辩这种无聊的事情。”波塞冬果断截了我的话,把我转过来面对他,“我最近要回海底宫殿几天,在奥林匹斯山呆的时间太久,恐怕安菲特里忒有点不高兴了。”1
“好。”我点点头,把日记收进抽屉。
波塞冬观察着我的表情,最后干脆捧起我的脸,凝视我的眼睛:“真想在珀罗普斯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到嫉妒啊……”说完,他就跪坐下来,将侧脸趴在我双膝上,蓝绿色的长发蔓延铺展,仿佛无风日子里平静的海浪,轻轻没过我脚踝。
我放下笔,看他曲线完美的侧颜,轻合的睫毛微微翕动,似是已进入一场漫无边际的酣梦。
忽然心念一动,我低声道:“过几天我也该回珀罗普纳索斯了,你、要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也许在众人眼里我和波塞冬是天经地义的一对,但事实却并非这样。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邀请他陪我去珀罗普纳索斯,或许比起远不可及的亚特拉斯,我应该尝试去接受波塞冬。
但他却很快打断了我:“宙斯不会同意你去的。”
他没睁开眼睛,仍旧在我双膝上安静伏着,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也不会同意你举办人类运动会。这世上有一个狄俄尼索斯和他的‘小奥林匹斯’就已经够了,神界可容不下太多异徒。”
“我并非想忤逆他,只是想争取一次机会,更何况奥林匹斯山的氛围根本不适合我……”我企图辩解道。
波塞冬终于直起身子,与我对视,却没有开口讲话。尽管坐的比他稍高一些,但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没有减少半分。越靠近他,就仿佛越接近龙卷风的风眼。
而他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你要是喜欢珀罗普纳索斯,我可以把它搬来奥林匹斯。你要是觉得天界无聊,我们可以回海底,或者去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举世无双的纯净容颜。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离我很近,而眼前的波塞冬,却离我很远。
我不禁有些想笑自己,在漫长的时光中始终没有彻底领悟,海神波塞冬怎么可能陪你去做那些在他看来无聊至极的事,他能给你一切他想给的,而并非你想要的。
真正的懂得,理应是不需要去尝试与努力的,它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与生俱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安菲特里忒:三千大洋女神之一,波塞冬的妻子,海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