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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笑容和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他们僵硬地转过身,还未看清站在眼前的黑衣男子,便已吓得双腿发软,朝着后头立于马上的荣王深深地跪了下去。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面对着一群惊惧不已的兵卒,荣王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唤道:“庄征。”
“王爷!”那黑衣男子应是荣王的随身侍从,听到主人召唤,便立刻回到他的身侧,微微躬身,以候荣王示下。
荣王抬眼看向城澄方才站定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她的脚印。“她是谁?”
这一句问得看似有些没头没脑,可庄征不愧是跟随荣王多年的人,却是听懂了:“王爷恕罪,属下无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脸。但来接她的既然是宋府的管家,想必是宋大公子的哪位红颜知己吧!”
荣王只不过问了短短一句,庄征却禁不住愤愤道:“这宋家也真是可恶,仗着宋大公子要尚主,竟然敢对王爷不敬!要不要属下打探出那女子是谁,好生教训他们一番?也省得京城里的这些权贵以为江山易了主,便可以不把王爷您放在眼里了!”
荣王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个几乎融于风雪中的白色身影,摇了摇头,说了一句颇为意味深长的话:“来日方长。”说罢打马进城,踏过她来时的路。
第二章归人
宋府的马车瞧着不起眼,内里却十分舒适。城澄到底年纪轻,底子好,喝了两口热汤,又抱着暖炉缩了一会儿便缓了过来。
孟府在城西,离城门有些距离,她一个人坐在车里无趣,和陈伯又不熟,不是可以随口攀谈的交情,就只好打起帘子,看向窗外的风景。
京城内外,仅仅隔着一道城门,却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外,白雪茫茫,渺无人烟;城内,笔直的大道上竟然一点儿积雪也无。雪还在下,才落薄薄一层,就被扫了个干干净净。城澄笑了笑,想来也知道,她是沾了荣王的光。新帝忌惮他这位皇长兄不假,但就算是为了荣王手里的兵,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
城澄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笑时,心头不免有几分诧异,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她已经可以笑着想起那个人,心里头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果然呐,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可是当初,她为什么会痛到以为会死掉,还那么决绝地离开了京城,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呢。
母亲毕竟刚去不久,她想起这件事来还是会自责会难受。回到孟府后的第一件事情,自然便是去祠堂拜祭母亲。
她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她真正见到那冷冰冰的牌位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城澄就那般沉默地跪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儿向她走来,言语间透露着熟稔的意味:“终于舍得回来了?”
城澄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叶婉仪。红袖招的老鸨,他们孟家的摇钱树。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又或是每日都来?”她抬眼看婉仪为母亲上香,然后在她身侧跪下,磕了三个长头。“这样的天气你也过来看我和娘亲,当真是生死之交。”
婉仪嗤笑一声:“不来怎么办,你娘临走前将孟府暂时托付给我打理,好大一个烫手山芋。”她侧首看向城澄,啧啧称叹:“前几年只觉得你生得好看,但终究透着几分稚嫩,现今是当真长成大姑娘了。”看完脸,又看腰肢,忍不住摇头道可惜:“好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无父无母,无枝可依,若你不是红袖招的幕后老板娘,我还真想把你拐进窑子里做姐儿,保证能赚个盆满钵盈。”
城澄被她逗笑了,半真半假地安她的心:“你是知道我的,胸无大志,唯图懒散度日。喜欢钱,但没什么赚钱的本事。我回来之后,红袖招该是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照旧归你管。赚了钱,你分我几个,够我吃好喝好就成。”
婉仪却是在替她考虑:“也是,你还年轻,少往我们那儿跑。好好搁孟府里呆着,瞧着也像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凭你的姿色,不愁找个好人家嫁了。”
城澄摇头:“娘亲去世,我当守孝三年,旁的什么都不想。”
婉仪听了站起身,在她脑门子上一戳,很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没心眼的姑娘,捧你两句,你便不知天高地厚!说你年轻,那是同我比。正经算起来,你今年已经十九。寻常人家的女孩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最小的孩子都会打油。要我说,你还是被那位给耽误了。呀,你该不是心里还惦念着……”
“婉仪!”城澄略显慌张,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爹爹走得早,娘亲一个人撑着红袖招,含辛茹苦将我带大,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却未能替她收尸……她都走了这么久,我才得讯归来,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谈婚论嫁?”
婉仪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城澄自责,心里早就软作了一滩泥,语气也缓和下来:“那你总不能就这么耽搁了,至多一年,总归是要嫁人的。”
城澄现在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因为她心里头早已有了决断,就四个字,简简单单,干干脆脆——终生不嫁!
她想得容易,却不知自己才一入京城,就被人给盯上了,还不止一拨儿。
短暂的晴天过后,浓云再次压境,天地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颜色,四处皆是灰蒙蒙的一片。
在这般压抑的气氛之中,荣王顾不上舟车劳顿,马不停蹄地进宫向新帝请安。
说起新帝和荣王,虽是兄弟,但并非同母所出。荣王为长,比皇帝大五岁。两人从小一块儿玩过,关系还算不错。不过后来,荣王十四岁起便披挂上阵,此后长年不回京城,兄弟两个便渐渐的疏远了。
要说荣王文武双全,战功显赫,可到最后继承皇位的却是三皇子睿王。这事儿不蹊跷吗?蹊跷,但是也不蹊跷。谁叫人家睿王命好,投生到了皇后的肚子里呢。尽管排行不占优势,却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说什么都占着大义。荣王再委屈,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这是旁人的想法,荣王本人却不这么想。他一路进了宫,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关心,又仿佛什么都记在心上。到了乾元殿门口儿,内监安福海笑着出来告诉他,皇上怜恤兄长一路奔波辛苦,不必进殿请安了,在殿外磕个头就成。
人都到了宫门口却不接见,这是敲打,也是羞辱。荣王这么大一个人了,不会不明白。但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难堪或者不满的神色,仍旧是寒风朔雪一样的表情。行完了大礼,他便转身离开,好像对这座集天下权力于一身的宫廷没有一丝留恋。
出了宫,终于回到久别的府邸之中,他却仍然不得歇息。新帝也真是有趣,刚才他人在宫里的时候不颁圣旨,偏挑他回府之后才派人来宣,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大抵还是警告之类的吧。
旨意说的很好听,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夸赞了荣王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功绩,然后又说了两句类似手足情深、兄友弟恭云云的场面话,最后终于点明主题,晋封他为亲王,收回他手里一半的兵权,但作为补偿似的,又把兵部交给他管。
荣王笑了笑,接完旨,终于得以回书房歇息。他是个武将,但不打仗的时候更喜欢看书,起居都在书房里。
洗去一身风尘仆仆之后,天色已然一片漆黑。还在国丧期间,荣王也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地用了些晚膳。刚净完口,庄征适时出现,如常禀报他些琐碎的事项:“皇帝那边显然早有打算,王爷人还未进京,接手神机营的人就已经在路上了。这会儿旨意一下,立即接手,无缝对接。”
这话透露着讽刺皇帝的意味,是大不敬,荣王却是稀松平常的样子,一面擦着手,一面笑着说:“三弟到底忌惮着本王,怕一怒之下反了,这才只撤了一半,还填了个兵部进去。”
“王爷不气?”庄征佩服荣王的胸襟,但绝不相信自己的主子甘心只做一个闲散王爷。
荣王将手中布巾一丢,转身坐到宽大的红木摇椅里,悠然自得地轻轻摇晃起来。他穿着家常的白袍,此时没有半分亲王架子,好像个超乎年龄的老者,又像是天真烂漫不曾经事的孩童,非常容易满足的样子。
“气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新帝登基,总是免不了要忌惮武将和兄弟。本王两样都占,三弟已是仁慈。”他哂笑一声,在心腹面前并不忌讳:“或者说是,太过仁慈。若换做是本王,大概不会给威胁自己皇位之人留有这样大的余地。”
庄征见荣王心中有数,便放下心,告退之前,顺便似的说起另一件事:“对了王爷,您还记得今儿在城门口碰见的那个姑娘吗?您或许不记得了,就是抢在您前头急着进城的那名女子……和宋家大公子有所牵扯的那个。”
荣王神色微动,但并未追问,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只是以眼神示意庄征继续说下去。
庄征不敢在他面前拿乔,见他感兴趣,便竹筒倒豆子般说了:“王爷放心,您不让属下为难她,属下不敢擅做主张乱来。只是凑巧,底下有人来报,说是安福海那边儿派人盯着一个姑娘,还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个个儿都是御林军里的尖子。属下就想啊,安福海一个太监,盯着人家姑娘干什么,那肯定是皇帝的意思啊。属下就顺势叫人一查,果不其然,这个孟姑娘还真不简单,不仅是宋大公子的红颜知己,还和皇帝有段好深的渊源……”
“孟姑娘……”荣王若有所思,舌尖卷动,轻轻地念出一个名字,“孟城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