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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秉坤面红耳赤的点点头。
他想起进京赶考前接到妹妹的求助信,妹妹说沈廷澜变心了,要休妻另娶。还说侯府不喜欢她这个出身不显的儿媳妇,准备给沈廷澜娶个新妇。她被送到家庙等死,希望爹娘来京城给她主持公道。
接到这封书信时,家里又是震惊又是震怒,娘亲更是暴走,愤怒之下差点跟着他一道上京。
可还没等他们动身,织锦就被送回了周府。也是从织锦嘴里,他们才知道。宝璐之所以被送到侯府家庙,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织锦痛哭流涕,不敢有丝毫隐瞒,把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明明就是妹妹想害表妹,还想把表妹送人做妾,这才惹怒了侯府。侯府断然容不下这等心思歹毒之辈,所以才把妹妹送到家庙清修。
罪在妹妹,父亲和母亲的火气顿时跌了下去。娘亲也再不提和他一同上京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桑拧月这个表妹,不管是爹娘还是兄长,心中都有气。
爹遗憾说,他就是没宝璐脑子好使,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把拧月再嫁一次。
娘则让他传话给表妹,让表妹回徽州去。她是他们养大的,她的终身大事自有舅舅和舅母说了算。还叮嘱他,若是发现拧月和别人勾勾搭搭,就赶紧把那事儿搅合了,她准备在徽州给拧月安排个好亲事。
他对母亲畏惧到骨子里,当时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可此时面对表妹,那些话周秉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也是无颜再见侯府的人,周秉坤进京以后,顶着友人和同窗不解的眼神,硬是住到了状元楼,而没有去侯府落脚。
谁知道,他本想着悄悄的来,再悄悄的走,却在科举结束后,被他名义上的妹夫找上了门。
那日侯府的三爷寻他说了许多话,也列举了宝璐针对表妹的许多事宜。一桩桩一种种,都是宝璐的错,是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心性险恶。
说真的,那真跟被人打面打脸没什么不同,总之他被说的面红耳赤,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
本来他也无颜来见表妹,可他觉得,有些事情总该由他来做,由他来给表妹赔个不是。
周秉坤便往后退了两步,郑重的代替周宝璐,给桑拧月赔了不是。
桑拧月却不喜不怒,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
“表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赔不是,这完全没必要。表姐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她看不上我,却还想卖了我……表姐给家里写信了?那她没少骂我吧?她自己不知错、不认错,表哥就是替她认了错,又有什么用?等她出了家庙,不是照样寻我的不是,不是照样针对我、算计我?”
周秉坤红着脸赧然说:“不会的,不会的,宝璐不是那样的人。”
“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比表哥更清楚。”桑拧月平心静气道:“表哥的来意我懂了,道歉我就不收了。我不想之后在与周家人有任何牵扯……”
周秉坤连忙出声:“这怎么可以呢?表妹你孤身一人,连个撑腰的都没有。你回周家来,好歹还有我父母……”
“你父母,表哥也知道,那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他们只是我舅父舅母罢了,若从血缘关系上来说,他们甚至只是我的表舅父和表舅母。没有嫡亲的血脉关系,他们不会真心待我,我认了这样的亲戚回去,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可你,你终究是在周家长大的,是周家给了你一个庇护之地。”
“对,这点我承认。”桑拧月笑的讽刺的说:“可表哥你知道么?在周家借住的四年,我每年都要拿出一千两银子给舅母,作为我和弟弟的借住费。米面饭食是我另外掏钱买的,冰盆煤炭我也没用过周府的一丝一厘。而且舅母隔三差五就到我这里哭穷,买衣裳买首饰,更甚者买宅子买铺子,你回头问问舅母,那四年里,她从我这里拿走的银子,一万两能不能打住?”
这些事情是周秉坤全然不知道的,因此他瞪大了眼,满眼震惊和不敢置信。
“再说回我和王文举成亲那件事。我和王文举究竟有没有勾勾搭搭,你清楚、表姐清楚,你们周府每个人都清楚。王文举是来给表姐下聘的,是表姐看不上他,可舅舅又不想得罪了王主簿家,是以你们算计着,把这件亲事推到了我头上。我百般解释,你们只装聋作哑,最后让我顶着那样一个坏名声嫁到了王家。”
“你们坑我这一次,毁了我半辈子。我吃够了教训,哪还敢上你们周家的门?”桑拧月不顾周秉坤羞窘的模样,继续质问道:“表哥,你上京来,舅舅和舅母有让你给我带什么话么?”
“没,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事实究竟如何,你清楚,我也清楚。但我还是那句话,周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也请表哥告诉舅舅和舅母,不用再打我的算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今活过来,就什么都不怕。真要是把我逼急了,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周秉坤急红了眼,可他却连一句辩解和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本就木讷,此时更是因之前父母做下的种种,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支支吾吾的发不出具体声音,桑拧月便愈发沉默的看着他。许久后才道:“表哥,就到此结束吧,今天之后,你们周家所有人,我都不想再看见。”
话落音,桑拧月转身就想走,周秉坤这时顾不得羞窘了,他赶紧出声,喊住她,“表,表妹,留步。”
桑拧月便停在原地,背对着他说:“表哥还有何事,还请一次性说个清楚。”
“宝,宝璐……”周秉坤涨红着脸,明知不应该,可到底是硬下心肠,说了那强人所难的话。“虽然周府亏待了你与清儿,但周府确确实实在你们姐弟无路可走时庇护过你们。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请表妹看在,看在周府曾救过你们姐弟两条人命的份儿上,给侯府说些好话,让侯府把宝璐放出来吧。”
周秉坤长揖到底,桑拧月陡然转过身看过来。
她眼圈都气红了,整个人气的发抖,甚至就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表哥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还请表哥再说一遍。”
周秉坤便嗡着声音,再次说:“请表妹原谅宝璐,让侯府把她放出来吧。她还有个儿子,表妹能忍心看着荣安年纪小小就没有母亲护持么?表妹怎么忍心的啊?”
桑拧月的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气的浑身打摆子。
周家人怎么这么无耻啊,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啊?
周宝璐要护持儿子,所以她就必须得放她出来么?这么理所应当的么?可是她做了恶受到惩罚,这不是更理所应当?可到如今她都受什么罪了,她只是被送到家庙清修而已。她没有天天跪着抄经,没有吃不饱睡不暖,她的日子到底苦在哪里了,如果苍天有眼,让周宝璐来过一过她的日子啊。
桑拧月咬着后槽牙狠狠的说:“你休想。表哥别做白日梦了,我不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说她的坏话,已经是仁至义尽。表哥还想让我替她求情,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呢?难道只有她周宝璐可怜,只有她需要护持孩儿么?我呢?我也有弟弟要照看啊。若是我在王家时早早死了,若是我真被送到王府做了妾,你想过清儿会落得什么下场么?有一个做妾的姐姐,他前程都毁了。表哥你可怜荣安,那你也可怜可怜作为读书人的清儿吧。”
周秉坤六神无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他说不出,因为他知道自己强人所难,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可谁让周宝璐是他嫡亲的三妹呢,他不管宝璐,还能指望谁去管她?
周秉坤正“可是”,陡然听到一声暴呵:“够了!”
周秉坤和桑拧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人齐刷刷往右侧看去。结果就见沈廷澜与沈廷钧两兄弟正一道从不远处走出来,而在他们身后,赫然还跟着三个矜贵威严的男人。
沈廷澜猛然出声,不止吓住了周秉坤和桑拧月,就连跟着他们兄弟俩站在一处的那三个男人,显然也都露出吃惊神色。
沈廷澜虽然看似气疯了,但他理智尚存,便回首看向几人:“太子殿下,属下有家事需要处理……”
太子秦晟看看沈廷澜,又看看沈廷钧。沈廷钧道:“您不是还有朝政要忙?我送您出去吧。”
秦晟没说其它的,只点点他,道:“罢了,你就留在这里,处理你们的家事吧。”
他喊上许知君与梁昊升,“走吧,一道去东宫。”
许知君与梁昊升怜悯的看了一眼沈廷澜,他们觉得自己家就够糟心了,熟料外人眼中母慈子孝、一团和乐的武安侯府,竟也有这乌糟事儿。
果然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什么表姐表妹换亲的,他们今天可是吃到大瓜了。
不过廷澜这小子也够可怜的,摊上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媳妇。怪不得之前隐约听谁说,侯府的三夫人去家庙了,他们当时没多想,谁料背后还有这样一摊子事儿呢。
许知君和梁昊升又忍不住看了看沈廷钧,这兄弟俩这都什么命啊?他们娶媳妇时都不睁眼看的么?看看这娶回家的都是什么?结果好了,一个和离了,一个……恐怕距离和离也不远了。
两人唏嘘不已,想留下继续看热闹。但太子有吩咐,他们也不敢不从,便只能一脸惋惜的跟了出去。
再说回当下,沈廷澜走到周秉坤与桑拧月身边。
他面色铁青,手掌攥紧,手面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周秉坤做了心虚的事儿,刚才好像还说了一些了不得的话,此时他懊悔万分,看见沈廷澜就想逃。
但是他能逃到哪里去?
侯爷还在一旁看着呢。
周秉坤便颤颤巍巍给两人见了礼,沈廷澜见状却嗤笑一声:“二哥原是知礼的,我还以为二哥把礼义廉耻全都还给圣人了。”
他虽然叫着“二哥”,可他语气讽刺又愤怒,周秉坤本就愧对他,听了他这明显嘲讽的话,更是一脸羞愧和不知所措。
他说:“妹,妹婿。”
“当不起。我可当不起二哥这一声妹婿。”
沈廷澜静默片刻,又看着窘迫难当的周秉坤,声音冷冷的说:“二哥,之前我去找你,便与你说过此事的所有内情。错在宝璐,我也已经做出了惩罚。我自问此事我做的不算公正,但我不是亏待了宝璐,而是亏欠了桑表妹。”
桑拧月垂首听着,一句话也不接。但在沈廷澜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了波澜。
原来他们也知道亏待了她,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继续无视,继续这种亏待罢了。
桑拧月的心便又渐渐冷硬起来。
周秉坤闻言结结巴巴的“我”了几声,最后,他到底是顶着羞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妹婿偏向了宝璐,将此事轻拿轻放了,我若还有最起码的是非观念,便不应该再提及此事,更不应该来纠缠表妹但谁让我是宝璐的兄长呢。”
周秉坤眼角沁出泪花:“我今天在宴席上见到了荣安,荣安埋在奶娘怀里,一口一个‘要娘’。可他娘被关到家庙了,要一年时间才能出来。宝璐大错特错,可孩子无辜。我看到荣安那模样,我心里绞痛啊。”
周秉坤继续道:“妹婿,我知道你不耻宝璐的作为,更是看不上我今天的举动。但我是荣安的血脉至亲,更是宝璐嫡亲的兄长,他们两人中不管那个受苦,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明知不妥当,我还是想努力一把。万一表妹心软了,帮宝璐求了情,他们不就可以母子团聚了么?妹婿,宝璐已经知错了,将她放出来不可以么?若真要给表妹一个交代,也可以给宝璐其他惩罚,总之不要让她们母子分隔两方,那太残忍呢。”
“我若不同意呢?”沈廷澜一字一顿的问道。
周秉坤却似乎惊讶极了,毕竟在他看来,沈廷澜怎么会不同意呢?夫妻团聚,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儿么?难道当初他不是迫于礼法,才不得不将宝璐送到家庙去的?难道他是诚心觉得宝璐不妥,才要给宝璐一个教训的?
周秉坤觉得这不对。
他问:“妹婿不同意,难不成当真有了休妻另娶之心,想趁机磋磨死宝璐?”
一句话出口,桑拧月讶异的抬眸看过来,沈廷澜和沈廷澜却都忍不住蹙起浓眉。
这说的什么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