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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皇上表现如常,连声音都控制得十分冷静,但适才皇上眼里流露出的担忧,他看得分明。
皇上何时这样沉不住气,紧张过一位女子?
便是四年前,逐月公主高热不退,危及性命,太后急得险些一并晕厥。
皇上也只皱了皱眉,陪着太后守了一夜,第二日便继续处理朝政。
其时政局根盘交错,朝堂波涛涌动,多方势力角逐。
甚而有人散发流言,令人错觉皇权岌岌可危,整个皇城上方都布了层阴霾。
皇上却未受到后宫丝毫影响,在这不明朗的局势里,不疾不徐,不见焦灼,沉着冷静地步步谋划。
宫廷内,起先还人心惶惶,直至太后随皇上而振作,病卧锦榻的公主见好。
各宫回首,才恍觉,坐镇前朝的皇帝,翻手云覆手雨间,已不只是一位少年皇帝那样简单。
他宛如九天神邸,震慑天下;又如十里佛像,俯瞰众生。即便不言不语,高坐在那个遥不可及的位置,便能令人心神撼动,彻底安神静心。
数月后,大将军党与首辅党两败俱伤。
大将军一党惜败,名存实亡,首辅党虽险胜,但元气大伤,隐现衰退之势,只宁王为首的皇权党,安然无恙。
经此一役,皇权党青云直上,大权在握。
朝廷内外,再无人敢小觊,这个平日里一派泰然自若,甚而与权臣闲适谈笑,却不动声色扭转乾坤的少年皇帝。
直至出了奉天门,杨总管打量着身旁人,微感心神不宁。
他本不该带她过来,可见他为难,喻姑娘却愈发执拗。
他隐约觉得她应是对他有些误会,或者说,是对皇上有误会。
经过昨夜,喻晓夏的地位在他眼里,俨然非同一般。
思忖一番,他只得携她去见皇上。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喻晓夏目不斜视,面容平静,只紧握晴衣的手,用力得近乎发白。
饶是晴衣身板厚实,也被捏有些不大舒适,便问道:“无颜,我们去见皇上,是去谢恩吗?”
喻晓夏默了默,方回,“不是,等会你不用说话。”
晴衣不明所以,正待细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那时正转过廊腰,望仙门内,万顷广场上,站着数百名王公大臣。
千阶丹墀而上,坐落着一巨型天坛圆丘,云雾缭绕,似毗邻天际。
祭台之上,男人着明黄色缎绣金龙朝袍,长身鹤立,闲适的一转身,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此次司仪是个新手,这样大的场面还未震撼完,哪里顾得上,皇帝那近乎未动作的应首。
直到被监礼官踩了一脚,才忙“通”唱礼,抑扬顿挫的唱声,合着锣鸣击鼓,奏出铿锵君临曲。
唱功是司仪太监的看家本领,适才的嗓音中气十足,语调大气壮阔,绵长的余音虽仅自己可听,但到底将他的功底发挥了出来。
今日的地祭算是有了个好开端,这位新司仪相当满意。
他擦了擦额头薄汗,暗自笑了笑,谁知他还未喘上一气,心又猛然提了起来。
原是场中生了事端。
丹墀两旁的王公大臣,宁王站在左侧首位,无人敢置喙,杜尚书紧随宁王,也无人异议。
可是堂堂首辅,竟只排在了右侧次位。
右侧首位,端立的青色冕服男子,却是今科状元郎韩明轩。
按制来讲,朝堂大礼的排位,都是有讲究的,便是出巡视察,也得按官阶排列。
哪怕祭地不比寻常,拔擢状元郎,光亮今届考生门面,福耀心诚致地神,前朝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排在纪首辅前面,对于这位金科状元,皇帝委实太过抬举。
两相对比,昔年权倾朝野的纪首辅,则是昔非今比。
有老臣此时才隐约感知,式微式微,胡不归。这天下,终归属于年轻人。
倒是前些日子,纪首辅与这位韩状元,走得颇近,许多官员已将韩状元,自动归为首辅党羽。
如今再一看,这次祭祀排位的确诡异。
场内大臣愈发摸不着头绪,不知他们年纪轻轻城府却极深的皇帝,又是作何打算。
众人想归想,却是都心照不宣,避而不提。
只有位官员,蠢而无畏的表示,韩状元站错了位,与渐低的锣鼓,十分不和谐。
锣鼓唱罢,广阔的祭场,霎时万籁无声。
新司仪环顾方圆百里,心都要提到嗓子眼,这可是他自未央宫调离后,当的第一份大型差使,若出了差池,那可是他皇职生涯中,浓墨重彩的一大败笔啊!
司仪太监心里急得直想哭,不由朝皇帝瞥去。
却见皇帝立在天幕彼端,听得台下那名官员的话后,面上非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哂笑道:
“韩卿,你出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