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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代表着世人景仰的高度,榜样力量的标杆,世家秉承的礼仪规范,但凡知道一点,懂一些,就能在自己圈子里吹牛拉扯,拽的上天入地,何况近些年境况节节拔高,自认为进了世家圈子的李家?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放在何处!”
李顺这句话吼的极为有底气,极为豪气,仿佛崔俣冲撞的不是他个人,而是他代表的广大贵族世家,他愤怒,是为所有人报不平。
一个小小庶子,看他们一眼都是挑衅不服,还敢开口说话?真是活腻了!
他身后广大公子哥都能把崔俣撕了!
李顺昂首挺胸,眼角四处一瞥,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所有人都一脸严肃不悦,狠狠盯着崔俣呢!怕就赶紧跪下求饶,少爷心情好,还能饶你一回!
可惜——崔俣不但没下跪救饶,还只用一句话,就夺了他声势。
“世家的规矩礼仪……你又放在何处?”崔俣声音淡淡,目光缓缓掠过在场世家中谢家,王家,郑家……的嫡派少爷,最后落回李顺身上。
他没说话,但眼神动作,刻意拉长放缓的声音重点,无一不表示:脸呢?你算哪根葱,敢来代表整个世家!比你身份地位高的一抓一大把,你这样恶心出头,你爹知道么?世家的规矩礼仪被你吃了么!
李顺有点蠢,但还没蠢的无可救药,这话中隐义,他完全接收到了,一时间眼前发黑胸内发堵。他不明白,明明是对自己有利的局,怎么这么憋屈,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老子说错了么!你崔俣不是庶子么!寒门小户庶子,难道应该大剌剌坐在这里,和贵家世族一席么!”李顺指着崔俣的手指都发抖了。
崔俣眼梢平直:“我家世不显,祖上无名,我确也是庶子,这一点,我从未否认。”
“既有自知之名,就该知规矩——”
“规矩是什么?规矩从何而来?”崔俣直接阻了李顺的话,紧紧逼视,目光灼灼如火,“古时活人祭礼是规矩,如今仁爱宽德是规矩;秦皇焚书坑儒无人止,如今编书作册全民支持;有草莽起事得天下者,有生于富贵规矩成束仍失天下者。某虽不才,却也明白,古往今来,规矩非一成不变,天道适之,则留存绵延,天道不适,拘泥必自取灭亡!”
“而天道无情,惟德居之,不服者,碾碎弃于历史长河,顺应者,随之造无尚功业,立百世芳名,规矩,亦被其择精去糟。圣人改造规矩,并非束缚,亦非要教出刻板模本,而是激励,圣人尚且宽和待每一位有才之士,何况世人?某观世家之子皆才高性重,取人向以德才,纯粹以出身相视者,躺在长辈功劳薄上自以为是心比天高不愿进取之人……实是少见,李少爷也是让崔某开眼了!”
崔俣这话,说给李顺,也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自从隐隐察觉到谢家想法,他就想过替谢家捅一竿子。谢家有想法,却因身处高位,动一发牵全身,不能妄动,可他却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年轻无畏,一嗓子喊出来,就算没有振聋发聩,也不会被人怎么着,顶多顶个狂妄帽子。
可人谁没年少轻狂过?干这事,他一点也不会亏。
周围围观众人都怔住了。
这番话字字清透,掷地有声,崔俣狠狠盯着李顺说出来,特别特别帅!
而且这话说了些什么?崔俣表示了对世家规矩的尊敬和认同,世家规矩是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是天道促成的,天道助德,世家惜才,遂对士人,从来看品德不看出身,认为世家只会肤浅的拿鼻孔看人,以出身定品次的,是鄙视世家的风骨!是披着世家皮给世家抹黑的异端!
少年人几个没豪情?就算顶着父辈耍威风,谁不想超过父辈成绩?在场所有少年全部是志气的,都有在风雨来临之时,做弄潮儿的觉悟,哪怕很危险!历史要进步,规矩要择精去糟完善,那么做这件事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他们?
发展……对了,现在朝堂是什么样子,会如何发展,朝哪个方向,他们是该得好好看一看,注意注意了……
崔俣这段话,成功激起了少年们的思考,洒下一批种子,待到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老一辈那里也大多捋须静默,眸带思索,似有考量。
谢嘉却没那么多忌讳,执着一颗棋子,问杨暄:“你觉得如何?”
问的却不是棋局,而是崔俣的话。
杨暄微微垂头,入鬓剑眉晕染出俊美墨线:“事无常贵,事无常师。规矩者,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世事不同,规则确在变化,王者,天命助之。”
谢嘉阖眸片刻,手中棋子‘啪’一声落下,催促杨暄:“该你了。”
……
李顺被正面侧面拐着弯骂一顿,怒不可遏:“你是说你有才喽!”
崔俣微笑,也不正面回答,只反问:“你想试试么?”
李顺一噎,他才不想试!他气崔俣狂妄自大,可要真论才……他真不行,一说话就要露馅的!
崔俣笑容放大,如夏日繁花,灿烂耀眼,看着李顺的眼神,好像在说:就知道你不敢!
李顺:……
但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轰不了小白脸崔俣,他决定曲线救国,就轰小白脸身边的小白脸!
他瞪着范灵修:“这个我见过,爷爷是行商的,爹是行商的,一家子都是商人的!士农工商,商者贱,怎么配到这里来!你长了张厉嘴,自夸有才,他也有才么?”
范灵修因出身受过很多白眼,这点轻视于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早习惯了,而且今日早有准备,听到这话并没有难过伤心不好意思。他学着崔俣的套路,张口问李顺:“照你这意思,这秋宴上,不配任何一个商者进来?”
“自然!”
“不管这商者与谢家有什么关系?”
李顺觉得这话音有点熟,瞥了眼崔俣,会不会……也有什么隐意?见崔俣目露担忧,好似有些不安,他立刻放了心,哪来那么多不安,这个一定没问题!
遂他提气纵声,鼓起底气,声如洪钟:“自然!不管商者与谢家关系如何,也是商者,请来共与秋宴,就是不懂规矩!”
连谢家都直接骂上了。
正得意之际,他突然发现崔俣悄悄朝他眨了眨眼,露出笑意,像变脸似的,方才担忧全然不变……这是有诈!
心内咯噔一声,‘不好’二字还没弹出,范灵修那边就说话了。
“可我是谢家十九嫡子的救命恩人啊,”范灵修一脸无辜,“我以为世家都很重良心,很重恩情,怎么到了李少爷这里,都不对了?难道不应该如此?”
李顺:……你们他妈什么都说了还让老子说什么!
“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我辈吃穿住行,离不得商。”崔俣语重心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李少爷且要学着谦虚些,否则日后遇事……”
范灵修跟着点头:“就是就是!贫富之道,与世家成长不同,却也有相似之处,机灵聪明能越积越多,越来越贵,蠢笨不堪多少家底也留不住,高位变乞丐的例子,李少爷还是引以为鉴的好。”
“你……你们……”李顺气的差点要翻白眼了,这俩贱人,竟敢合起伙来挤兑他!
崔俣挤兑够了,视线滑过周遭:“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圣人之言,切肌入理,字字珠玑,某深以为然,相信在场诸位……除了您李顺李少爷,应该都懂。不知李少爷日常读书是何境况,有夫子教么?有长辈责手板么?”
一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咱们只能替你爹教教你了。
李顺:“你——”
说不过人,他决定动手,不想腰间直接缠过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是田襄的贴身侍从。
李顺不服,脚蹬起来老高,想踹崔俣,可惜侍从不但劲大,脚力还好,一瞬间已把他拉出圈外。李顺愤怒,想想咬吧,对方手掌光滑,无处下嘴。
侍从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丢人丢的还不够么?”
他刚刚……的确有点丢脸,可他还有大料没上呢!那崔俣不敬嫡母嫡姐,手段不干净!
可顺着眼风瞧到座位上的田襄,他立刻怂了。
这位……惹不起。
田襄冷冷瞥了李顺一眼,目光就全部粘在崔俣身上了,赶都赶不走。他发现崔俣越来越耀眼,尤其负手挺身,于众人前意气风发说话的样子,着实吸引人。
那精致小脸,那似血红痣,那如缎发丝,那无风自扬的衣角,那挺拔似青竹的腰身,那宛如谪仙的气质……真是样样对他胃口!
越看心越痒,越看越蠢蠢欲动……可是不行。他提醒自己,极品,得有极品的对待方式。
李顺撤退,世族少年们却涌了上来。他们对于有才华见识,又不刻板,又胆子很大愿意干点不寻常事的人,都会欣赏,更何况敢在谢家秋宴上当刺头,没家世没人脉的庶子?
当然,欢迎是欢迎,试探是试探,能不能交往成为伙伴,还得认识更深些。
“崔兄此话真乃振聋发聩啊!”
崔俣:“空言入耳,不若实行之真切,一点愚见,大家见笑了。”
“年纪尚轻,难以做事服人啊。”
崔俣:“忠无不服,信不见疑,心中但有信念,坚持便是,必有回馈。”
“那现在,咱们干点什么好?要不要谋哪的官当当?”
崔俣跟角微扬,眸内含笑,似在开玩笑,又似在真心建议:“只要不是靠河的官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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