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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母亲,我会的.”
&nb从恍惚的梦境中醒来,我这样回答,夜色依然深沉,但七月的夜晚十分短暂,午夜一过,黎明迅速到来.”动手做该做的事吧,越早越好,”我想着,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上仍旧穿着衣服,因为除了鞋子什么也不曾脱掉.从抽屉的什么地方去找了几件内衣,一件小挂饰,一只戒指.找这些东西时,我碰到一串珍珠项链,那是几天前罗切斯特先生塞给我的.把这个留下,它不属于我,属于想象中的新娘,她早已就消散在空气中了.其它东西捆成一个小包.把我的钱包,内有二十先令(全部家当),放进衣兜里.系上草帽,别好披肩,拿上小包和拖鞋,这鞋暂时还不穿.悄悄的溜出房间.
&nb”再见,好心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溜过她门口时悄声说.”再见,我亲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不能进去拥抱她了.得骗过那只警惕的耳朵,它此刻也许在听呐.
&nb本打算不停步地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间,可一到了那门口,心儿刹那间就停止了跳动,两脚也被迫停下.里头的人没睡,正焦躁地从这头踱到那头,还有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假如我愿意,这间屋子就是我的天堂......暂时的天堂,只需走进去说一声:
&nb”罗切斯特先生,我爱你,要与你生死相依”,狂喜的甘泉就会跃到我的唇边.我想象的这情景.
&nb那善良的主人此刻无法入睡,正急切地期待白天.他一早就会派人叫我,而我却不见了,他会找我,却找不到.他会感到遭人抛弃,爱情受到拒绝,他会痛苦,也许会绝望.这景象我也想象到了.手朝门锁伸去,但又缩了回来,还是悄悄地往前走吧.
&nb我凄冷地走下拐来拐去的楼梯,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便机械麻木地做下去.在厨房找到了边门的钥匙,还找到一小瓶点油,一片羽毛,给钥匙和锁涂上油.再带上些水和面包,因为也许要长途跋涉.近来身体衰弱,绝不能中途倒下.轻轻悄悄地做完这一切.我打开门,走出去,再轻轻地关上.院里已是晨曦初现,大门关着,并上了锁,但有扇便门只插了闩子.我从这儿出去,再关好.现在我已走出了桑菲尔德.
&nb田野那边一哩远处,有一条路伸向与米尔科特相反的方向.这条路我从未走过,但经常留意,不知它通向何方.我朝它走去,现在容不得多想什么.也不能回头再看一眼,甚至也不能朝前看.不能回想过去,也不能展望未来.过去的一页无比美炒......却又无比悲哀......只消读上一行就会驱走我的勇气,打垮我的意志.将来的一页是一片可怕的空白,好比洪水过后的世界.
&nb我沿着田野.树篱和小道走,一直走到太阳升起.我想这是个明朗的夏日清晨,我知道离开那房子时才穿上的鞋子已被露水打湿了,但我不去看那冉冉升起的朝阳,微笑的天空,也不去看那正在苏醒的大自然.就象被带往断头台的人,经过赏心悦目的景色时,不会去想路边笑盈盈的花朵,只会想到木砧和斧头的利刃,想到骨肉分离,身首各异,想到尽头张着大口的墓穴.而我,想的却是心如死灰的逃跑,无家可归的流浪......哦!还有狠心忍痛撇在身后的那一切.我别无选择.现在我想着他......在他的房间里......看着日出,盼我快去,告诉他愿意与他相守,成为他的人.我渴望做他的人,渴望现在回去还不太迟,还能免除他失去心上人的剧痛.我肯定自己的出逃现在还无人发现,还来的及转回头去,做他的慰藉者,他的骄傲,救他脱离悲伤,或许还有毁灭.哦,我担心他自暴自弃......比对我自己还要担心得多......哦,这担心太伤人!这是我扎进自己胸膛的带倒刺的箭头,就撕心裂肺地痛.回忆将它扎得更深,更加令人虚弱至极.小鸟开始在矮树林与灌木丛中歌唱,小鸟忠实于它们的配偶,是爱情的象征.我算什么在我内心的苦痛中,在恪守原则的狂热中,我真讨厌自己.从自以为是中我得不到一点安慰,甚至从自尊中也得不到.我损害......伤害......抛弃了我的主人,这使我在自己眼中都变得非常可恨.可我不能够回头,甚至不能后退一步,一定是上帝在牵向往前走.至于我的意志与良心,强烈的忧伤已踩杀了一个,又闷死了另一个.孤零零往前走,我哭得肝肠寸断,却越走越快,像是发了狂一般.源于内心的虚弱蔓延到四肢,攫住了我,我终于跌倒在地.我在地上躺了几分钟,脸蛋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有种恐惧......抑或者希望......我应当死在这里.但很快我就抬起头来,用手脚向前爬行.接着又站了起来,一如既往坚决镇定地迈向大路.
&nb到了大路边,我不得不坐在树篱下喘口气.正坐着,听到一阵隆隆车声,见一辆马车驶来,我便起身招招手.车停了,问车夫去哪里,车夫说出一个遥远的地名.我相信罗切斯特先生在那里没有亲戚.就问他多少钱能把我带去,车夫说三十先令.我说自己只有二十.好吧,将就将就算了.他让我坐到里头,反正车内空着.我爬上车,关了门,然后马车轱辘辘地上路了.
&nb好心的读者呵,但愿你永远不会感受到我当时的那种心情!愿你的眼睛永远不会像我这样泪雨滂沱,滚烫揪心.愿你永远不必像我当时那样,如此绝望,如此痛苦地向上帝祈祷告,因为你永不会像我这样忧心如焚,怕给自己全心挚爱的人带来灾难.
&nb$$$$二十八
&nb两天后,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车夫让我在一个叫作惠特克劳斯的地方下了车,就我给的那点儿钱,他不愿再让我坐下去了.而我在这世上,已连一个先令也没有了.现在马车已走出一哩远,只剩下我孤单影只.这时我才发现忘记从马车上的口袋里取出我的小包裹了,把它搁在里头原是为了安全,结果它就留在那儿了.如今真是身无分文.
&nb惠特克劳斯不是个镇子,连村庄也算不上,只不过是有一根石柱立在十字路口,刷成白色,很远处就能看见,甚至在夜里更为醒目.柱顶伸出四块路牌.据路牌上所写,离这儿最近的市镇还有十哩远,最远的大概二十哩.照这些有名气的镇名来看,知道自己来到了某个郡.此郡位于中北部,荒野漫漫,山岭绵绵,这我已看到了.此时我身后及左右都是大片荒原.脚下深谷远处仍有山峦起伏.人口必定稀少,路上也无行人踪影,而道路却东南西北四通八达......白花花,冷清清,很宽敞,全都穿过荒原.石南又深又乱,直长到大路边.或许有人会偶而经过,我不愿任何眼睛现在看到我.陌生人会奇怪我在这儿干什么,我在路牌下面徘徊又徘徊,显然漫无目的,不知所措.也许人家会盘问我,可我却无言以对,只能说些令人不可信的话,使人起疑.此刻我与人类社会毫无联系......没有任何魔力或希望呼唤我到同胞那儿去......谁见了我也不会对我发慈悲之心或表示好意的.我举目无亲,只有万物之母大自然,向我伸开她的怀抱我要投向她的怀抱,去寻求安宁.
&nb我笔直走进石南丛中,看见褐色的荒原中有条深沟,便顺着它往前走.荒草没膝,举步维艰.沿着沟转弯,在一个隐蔽角落处发现一块长满青苔的花岗岩,就坐到石头上面.荒草深深,环绕着我,岩石庇护着我的脑袋.岩石上面才是天空.
&nb即使在这种地方,我的心情也久久才得以平静.开始隐约担心附近有野兽,或什么猎人.偷猎者,发现我.要是风吹草动,我便赶忙抬头,很怕冲出一头公牛.要是一只小鸟鸣叫,我会想象那是个人.然而,这些担心是毫无道理的.夜幕降临,万籁无声,我的心这时才平静,有了信心.先前一味倾听,张望,害怕,顾不得思考.现在才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nb怎么办去哪儿哦,这些问题真让人无法忍受;既然无法可想,无处可去!......疲惫颤抖的双腿,还得长途跋涉,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去处......必须恳求人家发发善心,才能得到一个栖身之地.先得强求人家并不情愿的同情,甚至肯定还会引起人家的嫌恶,才能让人家愿意听听我的身世,满足我的需要!
&nb摸摸石南,觉得干燥,还带着夏季白昼的余热.看看天空,清朗明净,一颗善良的星星就在沟沟坎坎上闪闪烁烁.露水降下,带着慈祥的温柔,和风不起,大自然似乎待我亲切又仁慈.我想她一定很爱我,虽说我无家可归.从人类只有指望得到怀疑.嫌弃.侮辱的我,于是以女儿的深情紧紧地依恋着她.至少今晚我将成为她的客人......我是她的孩子,因而无须掏钱,无须代价,我的母亲就会把我留下.身上还有一口吃剩的面包.中途路过一座小镇时,我曾摸出身上最后的一便士零钱,买了一个面包卷.发现成熟的越桔四处发亮,好象石南丛中的煤玉珠子.我摘下一把,就面包一起吞下.辘辘饥肠,虽不曾满足,倒也从这隐士的食粮中得到些抚慰.吃完后作了晚祷,再找了个地方睡觉.
&nb岩石旁石南深深,一躺下去,双脚立刻就被盖住.两边都是高高的草丛,只留下窄窄的一溜受到夜气侵袭.我把披肩双折,盖在身上权做被子.一个布满青苔的土墩就当枕头.这样过夜,至少开头还不觉得太冷.
&nb这夜原本可以过得十分安宁,可惜悲伤的心扰乱了它.心儿在哀叹,它裂开的伤口,流血的心扉,折断的心弦,都在为罗切斯特先生和他的厄运颤抖,以苦涩的怜悯为他悲,以无尽的渴望向他祈求.它就像一只折断双翼的小鸟,虚弱无力,却依然抖索着破碎的翅膀,徒然地寻找着他.
&nb这种思绪折磨得我筋疲力尽,便爬起来跪着.夜已降临,满天繁星,一个平安宁静的夜晚,宁静到无须恐惧.我们知道上帝无处不在,但只有当他的善行壮阔无边展现于眼前之时,我们才最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恰如在那万里无云的夜空,他的星球默默沿着各自的轨道滚滚而行,我们方能将他的无穷无尽,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看得最为清楚,我跪下来为罗切斯特先生祈祷.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凝视那浩淼的银河,想到它究竟是什么......想到它数不清的星系犹如一道柔光掠过太空......更感到上帝的浩伟大,肯定他的威力能拯救他的造物,坚信地球及它珍爱的所有灵魂都不会毁灭.我的祈祷变为感恩,生命之泉同样是灵魂的救主.罗切斯特先生会平安无恙,他属于上帝,也会得到上帝的保护.重新偎依在小山的怀抱中,很快我就在沉睡中忘却忧愁.
&nb但是第二天,需求来到了,苍白.小鸟早已离巢,朝露未干,蜂群就趁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赶到石南丛中采蜜......清晨那长长的暗影已经缩短,阳光照彻大地......我才起身,四下张望.
&nb好一个宁静炎热的白天!好一座无边无际金色沙漠般的荒原!处处阳光,真愿以此为家,以此为生.一条蜥蜴从岩石上爬过,一只蜜蜂在香甜的越桔中忙碌.此刻真想化做一只蜜蜂或一条蜥蜴,那么我便可在这里找到合适的养料,永久的住处.然而我是人,有着人的需求,不能在无法满足这些需求的地方久留.我站起身,回头看看留在身后的床,前途涉茫.但愿昨天夜里,造物主趁我熟睡,取走了我的灵魂.但愿这副疲惫的身躯能以死来免除与命运的冲突,此刻已无声无息地衰朽,与这片荒原的泥土融洽地融为一体.然而,生命仍属于我,连同它全部的需求.痛苦和责任.重担必须承负,需求必须满足,痛苦必须忍受,责任必须完成.我只能抬脚上路.
&nb挑一条背阳的路向前走,重返惠特克劳斯.这时已骄阳高照,无心再按照别的条件来做选择.走了许久,感到差不多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向几乎将人压垮的疲劳屈服......可以松弛松弛这费力的活动,便在附近发现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不安地顺从此时已充斥心灵与四肢的麻钝......忽听一阵钟声......教堂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