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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桑镇·欢颜染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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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青衣的少年是谁呢?他应该很爱我吧。我一定也是很爱很爱他的。我在日光之下对自己说。说完我就露出温和的微笑。那少年一定喜欢我这样对他微笑的吧。胭脂褪,心似灰,欢颜染。

楔子

没有人会懂一个影者的寂寞,就如同我不懂一尾鱼的忧伤。我们隔着最咫尺的天涯,寻找那泅渡的岸。而到最后才知,我们一直无涯可渡。

传说中苍灵墟的影者,灿若桃花,瘦如细竹,白似云朵。很久很久的以前,她们是东王父创造出来的纸人,专为父挑水,洗衣,跳舞,奏瑟。

后来,影者们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她们开始倚赖人施舍的爱与恨而活。

少年沐稀穿透拂晓的玄武岩,在鸟兽的哀号中狼狈地来到荼桑镇。虽说已是初春了,四周的寒意仍旧挥之不去。

我见到沐稀的时候,他突然昏倒在我的藤屋前。

丝质白衫上,被荆刺灌木划破的痕迹分明。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新生的伤。想必是被仇家追杀,亦或是长途跋涉所累。我于是吩咐绿萝赶快扶他进屋。

那一日荼桑镇的雀嘶啼得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勐烈。

绿萝一脸惶恐。她直直望着美少年的眼睛。一望,再望。最后,她满面怒容地说,此乃凶兆。也许这美少年会累及我们二人。不如弃他于镇外,是生是死,就由上天来决定好了。

我望少年一眼。惊艳必是如我眸中此刻的光亮。

我总觉得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年。

此刻,他正安静地躺在荼桑镇暗红色的泥土上。薄凉的唇齿间,散发出某种不知名花朵的余香。

于是,我那么轻易便将他收留。

绿萝无奈中带着愤怒。她说湄离,难道你忘了王的嘱托忘了那些等我们去救赎的族人吗?从永彝王朝灭亡开始,你一一湄离的命已经不只属于你自己。

她说湄离,你太令我失望。

她说湄离,如果你背叛了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说湄离,此等负心之人留他何用。

那一刻,我忽视了湄离说这些话时的表情。

她对我的嫉恨是从王的身体像柳絮一般飘落于地时开始。却又无法将我除之。只因她说我是整个永彝王朝的希望,也是王的希望。她带我从一处迁徙到另一处,遇见生人要躲避,只为保我不受伤害。听见鱼群的声音要倾听。只为要探得哪一尾鱼里藏下了王的灵魂。

她总是说王以命给了我生。这个永彝王朝惟一能够活下来的生灵,是因了王的赐予而得以永生。绿萝在对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我从她的眸里望得见思念,那些比流水还要绵长的思念。

她教我武功,陪我诉说心事。她与我一起经历永彝王朝的兴与衰。她的眉毛渐渐稀疏。她的发丝开始生白。她的武功也不再那么天下无双。

她说爱会令人变得苍老。

她重复着说,很快就会有乌衣国人找到荼桑镇了。很快。

他很漂亮,不是吗。

我不想与绿萝在此话题上执拗。我说,万一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你不觉得可惜吗。

绿萝怒道,漂亮不能当饭吃。

她仇视地看我扶美少年入藤屋。看着我替他疗伤,洗脸。

美少年终于在三日之后的黄昏醒来。

从未有过的漫长。

少年一直说着我听不懂的呓语。在那些模煳的呓语中,我的幻觉总出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有血光有杀气还有萧索的背影。有落魄的王者苛且残生。有红衣的女子倦缩在残垣之下泪流满面。她一直幽怨地问,为什么你还不来带我走呢?

外面的兽与雀一日比一日叫嘶得更凶了。

当这些嘶喊划破绿树最高的枝蔓时,少年睁开了眼,扫视四周,然后警惕地问,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他说,我一定是认识你的,对不对?

见我不出声,他便轻轻地微笑。笑似芙蓉暖。

沐稀二字从他的唇齿间吐出,就像绿树上新生的花朵一般娇媚。妖娆得连日光都失色。

他说,我叫沐稀。沐河来的剑客。听说过沐河吗?传说它是苍灵墟出逃的影者沐为了报复那个背弃诺言的男子,而成立的杀手门派。专收留落魄的剑客,赐他们以食,赠他们以安乐。只要他们能替沐找出那负心之人的下落。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我心生好奇地追问。

他挤出微薄的笑,有些事情是永远都没有后来的。就像我们不知道河水什么干涸,不知道天空什么时候下雨一样。

我安静地听他给我讲这段因爱生恨的凄美故事。这时我总似能看见大片的血红在我面前妖娆。看见鱼群在海藻上无力地涌动。那些残垣一般的声音,灌穿了我全部的耳膜和视觉。

我游魂一般地问,为什么你不带她走呢?

什么?

他抬起头来,漂亮的眸里浮动着无措与惊讶。

那一刻,沐稀唇角又露出了那种薄凉的微笑。

他继续说,在我所有关于沐河的记忆里,我只记得那个叫沐的女子。我为什么会记住她,又为什么会去沐河,我自己都一无所知。也许我是为了爱她才这么做,谁知道呢。又或许我是恨他。我总是觉得我的记忆在无比深刻地怀念一个人。

是从沐稀沉浸的笑容中,我记住了一个叫沐的苍灵墟宫人。我对爱情的全部想象,是从一个少年对沐的怀念里开始。

只是,绿萝在听到沐这个名字的瞬间,脸上的纹路如水藻一般铺展。

那段时日,荼桑镇上所有的雀鸟与鱼群都看见了我的喜悦。那些潜伏在我脸上的纹路也在无声的吟唱。不远处的沐稀伤已痊愈。一袭白衣站在风化的玄武岩祭坛前。

祭坛的城墙已经坍塌得一片狼迹。两旁长满了葵山菊的花朵。荼桑镇微凉的空气中,蔓延着水草与某种鱼类植物的哀伤。

绿萝对沐稀一直心存敌意。她总是旁敲击侧地问明沐稀的身世。每一环都不容错漏。她深陷的双眸从未有过的苍老。

她说,沐稀,你到荼桑镇来做什么呢?绝对不只是路过这么简单吧。

她说,沐稀,你讲的那个关于沐的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动听。也许沐已经找到了负心人将他杀了,又或者沐已经对那负心之人死心。

我问沐稀,你知道沐爱的负心人,是什么样子吗?

我说,后来有人替沐杀了他吗?

我说,沐稀,你会不会在记忆里遗漏过某些重要的人和事,而你却再也想不起来?

我总是缠着他问很多事说很多话。

我甚至告诉他,我是永彝王朝最后一位蛊师。在所有人都觉得永彝王朝已经消失时,而我与绿萝竟奇迹般活着。

我说,沐稀,你相不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这荼桑镇上所有的花朵与鸟兽都能变成貌美的少年,亦或是跳舞的女子。

我说,你听过永彝王朝的蛊师吗?那些红头发蓝眼睛,唇角残着动物血痕的蛊师,你见过吗?

他再次摇头。

无可否认,美少年就连摇头的姿势也那么漂亮。

我说,沐稀,我曾经一定很爱你。要不然,我为什么会在面对你时,竟然会觉得心里充满了哀伤呢?

我开始在每个月光将容颜染成精致的红色时,给沐稀讲永彝王朝里的故事。讲那场烽火连天的战争,讲宫廷的每一棵树,讲水里的每一尾鱼。

他听得很入神。

他甚至忘了该要离开荼桑镇。

直到绿萝在我柔情似水的眸里觉察到了,细微的发生在我与美少年身上的某种危险关系。她不得不下逐客令。

她企图用手中的刀,置沐稀于死地。

然而,她惊恐地发现,那刀在沐稀的面前,竟失去了所有的威力。

少年眼角的隐忍,在那一刻挤满了潮湿的水帘。他将那一双眼直直地对着我,以一尾鱼那样的无助姿势说,湄离,我会来荼桑镇找你。只是你需告诉我一件事,会不会有一天,你对我的爱,会转化成恨呢?他说,你会不会恨我呢?

我掠低了眉眼,微笑爬在了额上,我轻轻地说,不会。我只会一直等你。哪怕你永远都不会来,我还是会等你。

沐稀离开之后,我开始将每一天都变成期待。

绿萝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说,湄离,你不可以喜欢沐稀。他的身世像一尾最隐秘的鱼。连我都无从探得。所以你要远离。如若不是……只有蛊师身体里的恨才能唤醒永彝王朝那些沉睡的灵魂,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说,湄离,你是王的希望,也是我的希望。乖。

她说,很快永彝王朝就可以复活了。不久我就带你去乌衣国。我们要在那片翠绿的大地上,看那些乌衣国的人如何一夕间苍老。他们欠我们的,欠所有永彝王朝的,欠王的,誓必以血来偿还。我要亲眼等着乌衣国的王来求我。

似乎,她恨的,只是乌衣国的王而已。

绿萝曾经是永彝王朝法术最高明武功最绝世的巫女。她站在王的身后,辅佐那个王朝最优柔的王。她试图让他成为一名最贤明的君主。然而,王只喜丝竹帛玉。喜美酒与女子。喜吟诗作赋。王时常将诗题在婢女白晳的手臂上,亦或是宫墙的树洞里。

那个时候,绿萝还很漂亮。她乌黑的发还能折射出光,她明亮的眼尚游离着骄傲。她身怀绝世武功,令周遭想伺杀王的刺客都无从下手。

她说,王,你知道怎么样才能不爱一个人吗?

她说,王,我一定是爱你很久了。

她说,王,难道你忘了我吗?

王停下正在提诗的墨笔,冷静地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女子。不加思索地说,我记得你。

然后,王将女子留在宫里。给她华丽的衣裳,昂贵的丝绸,上等的美玉。让她住进琉璃建造的宫殿。这样的然后,直到没多久,后宫失火。而乌衣国的军队占领了永彝王城。绿萝带着永彝王朝惟一的蛊师避居荼桑镇。

这些事情我其实是没有任何印象了。

是从绿萝断续的叙述中才得知,王城被覆灭的时候,所有的臣民都被乌衣国的王以最残忍的方式弑杀。然后将他们的灵魂丢在蚀水的湖里。但是……绿萝一边沉寂地数着凋零的花朵,一边说,王原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可为了给你永生,他竟然宁愿被泅渡。只因他在那一刻,才明白最爱的女子,原来是你。

她说,你现在该知道了吧,你是王用命换来的。在火焰染红永彝王朝时,你受惊过度,于是失去所有记忆。

绿萝一直这样告诉我。

数天之后,荼桑镇迷离大雾坠在山涧或流泉的空气里。有蝴蝶绕舞,有海藻奏瑟,有鱼群轻歌。绿萝说,你看到没?你是所有苍生的希望。别忘了,你是永彝王朝的蛊师。王还在等你呢。

她说,我们必须在乌衣国的王尚没来荼桑镇之前,先入宫杀了他。

这一天,万兽齐哀。

断了一只左臂的少年出现在荼桑镇。他身体上属于乌衣国人特有的标志,绿萝一眼便认出。她嘲讽地说,难道你们乌衣国没有人了吗?竟然派你前来。

少年没有理她,只径直走到我面前像一尾鱼那样忧伤地说,快逃,乌衣国的王已经布了天罗地网要抓你们。除了苍灵墟,你无处可去。相信我。

我轻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乌衣国隐人说的话吗?

他的容貌与他的左臂一样难看。爬在脸上的疤痕我分不清是烙伤还是剑伤又或者仅仅是与生俱有。我继而问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说,王既然要来杀我,又为何要派你来通风报信?到底你们有何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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