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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冉冉物华休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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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斩言缓缓站起身来,对陆九卿拱手答谢道:“有劳陆庄主费心。”随后向厅中的人点头示意,跟着小厮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霍斩言的落榻之处,是一处环境清幽的荷风小院,现下还未到五月,荷花尚未开放,池子里只点缀着片片青翠的荷叶,微风袭来,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长夜未央,黑蓝的夜空上澄明如洗,深沉如一方化不开的墨砚,几点星挂在遥远的天际,伴着声声虫鸣,静静闪烁。

霍斩言端坐在莲池中央的亭阁里,老洪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见他不紧不慢地伸手,在石桌上排出几个杯子,不由得疑惑道:“楼主,为何要摆三个杯子?”

霍斩言拎起小炉上的茶壶,很有耐心地倒着热茶,抬首微微笑了:“待会儿有客人要来……”

说着,他侧了一下眼眸,唇角勾起些许冷淡的笑意:“你看,他们来了。”

他伸手端起一个杯子,将里面的茶水缓缓倾倒在地上,漫不经心道:“老洪,你去把屋顶和树上的那几位朋友请走,不要让他们打扰了我的客人。”

老洪抬头看了看小亭对面的那几棵树,以及主屋的房顶,不由得心中恼火,这卓鼎天既然邀请楼主参加英雄大会,现在又派人来监视,究竟是什么意思?凭这几个小贼,也想瞒天过海地看住他们,当江月楼是吃素的吗?

他领命转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从庭院的拱门处果然探头探脑走进来两个人,他们一路摸索到院子中,看到亭阁里的霍斩言均是一愣,顿时站住了脚步。

霍斩言清淡温和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似乎在微笑:“两位深夜造访,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大和尚显然对他有些忌惮,要知道对方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底还是江月楼的楼主,单是这尊贵显赫的身份,就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酸腐书生显然比他有胆色得多,向前迈了几步,笑嘻嘻地向霍斩言躬身施了一礼,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算计:“霍公子,深夜独身一人在此赏月,当真是好风雅。”

霍斩言抬手倒着热茶,心平气和地问:“那么,两位是来陪霍某赏月的吗?”

大和尚和酸腐书生相视了一眼,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们还未回答,就听霍斩言笑了一声:“原来不是……”

亭阁中挂着几只琉璃灯盏,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显得那张脸越发精致温柔。霍斩言正襟危坐,娓娓道来:“两位既然不愿多说,便让霍某猜一猜吧。”

他的语气轻缓,恍若微风吹过耳畔:“你们逃到此地,原是打算投靠卓鼎天,但见他今日对你们虚与委蛇,并无长久收容之意,是以觉得此人终究靠不住,而我也未见得会放过你们,所以打算趁夜离开洛阳吧?”

那两人均是一愣,望着霍斩言温柔英俊的脸庞,越发心悸胆寒。霍斩言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不紧不慢道:“可是你们也知道从此处离开后,必会遭到神龙教追杀,若要保得性命,就得让自己强大起来。那么,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呢?”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仿佛要融化在夜色里,然而在这两个人听起来,却是冷冽如刀锋,一点一点凌迟着他们的内心,将掩藏在其中的丑恶揭开,暴露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大和尚恼羞成怒,铜锤指着霍斩言:“姓霍的,识相的快快把江月楼的武功秘籍交出来,不然我们一定杀了你!”

霍斩言负手站在亭阁前,望着他们,语气甚是云淡风轻:“如果我交出了秘籍,你们便不会杀我了吗?”

酸腐书生冷笑道:“你说得没错,就算你交出了秘籍,我们还是会杀你,不过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如若不然……”

他的眼神骤然阴狠,面目狰狞:“我有几百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霍斩言也不见气恼,只是静静道:“江湖传言,得到江月楼武功者便可独步天下,不过……这种武功却不是任何人都能练得起的。”

那两个人一听他这样说,便知霍斩言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酸腐书生不由得冷笑道:“这么说,霍公子是非要动手不可了?”

他将铁扇拿出来,脸色阴沉地靠近:“霍公子,你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放着好好的武功不学,偏要去嚼那破书本吧!”

霍斩言负手站在原地,在狐裘披风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清贵逼人,他微微颔首,目光冰凉而幽静:“我从不与人动手……”

“哦?”酸腐书生挑了挑眉,冷嘲热讽道,“霍公子倒是个文雅的人,不过,你的死期到了,还是到阴曹地府里文雅去吧!”

他的话音未落,便举扇朝着霍斩言攻了过来,大和尚也拎起铜锤配合他的行动,两道身影带着冷冽的杀气,从前方直冲过来,然而霍斩言依旧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逼近,一动不动,清冷的神色中,不见惧怕,也感受不到任何杀意。

大和尚飞跃而起,举起铜锤奋力向他的左肩砸去,几乎是一瞬间,霍斩言的身侧顿时起了一阵狂风,内力的气流肆意环绕在身体周围,将他紧紧地护在其中。酸腐书生见到这番景象,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大喝了一声:“不好,回来!”

然而那大和尚已收不住自己的攻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那条臂膀被卷入肆虐的气流中。顷刻间,鲜血飞溅,手臂从身体上脱离出去,溅出的血花散成一团红雾,随即又被狂风吹散,不见了踪影。

大和尚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那一刻竟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他甚至来不及逃脱,内力的气流陡然扩增了好几倍,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拖了进去。大和尚仰天惨叫了一声,只听传来几声沉闷的断裂声,喷出一口鲜血,肥胖的身体被撕碎在半空,朝着四面八方摔了出去。

片刻之后,肆虐的狂风渐渐止息,霍斩言静静地站在那里,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容颜,依旧是清俊温雅的身姿,宁静祥和得有点诡异。穷书生面目狰狞惊惧地望着他,对于方才所看到的一切,仍不敢相信,却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你……你……”

霍斩言缓步向他走近:“我说的吧,我从不与人动手。”

那书生踉跄着往后退,低声祈求着:“你别过来,别过来……”

面对他的恐惧和哀求,霍斩言恍若未闻,他的步子轻缓,恍若闲庭信步一般:“你以为我身上,没有半分内力的气息,便是不懂武功吗?”

书生骤然一惊,他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愚蠢,觉察到霍斩言身上没有武功的气息,又看到对方那般病弱的模样,他便以为这个人丝毫不会武功,可是这怎么可能!

眼前这个人,他是江月楼的楼主啊!拥有天下第一的武功秘诀,也拥有天下第一的内功心法,他不是没有内力,也不是没有杀气,而是这个人太过强大了,强大到可以将那些气息随心所欲地掩饰过去,即使像萧萧那样的绝顶高手,都看不出他的破绽来,还以为此人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哆嗦着倒退,一种绝望感从心底升了上来,他甚至觉得,霍斩言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他们,等着他们自己来送死。霍斩言的微笑很温柔,声音淡淡的:“其实我该谢谢你,若非你那一击,我到现在还使不出功力来。”

见到书生满是惊愕的神情,他轻轻勾唇:“你不知道吗?我早说了,江月楼里的武功不是谁都能练得起的,就连我伯父那样的惊世之才,都会因为承受不了它的力量而亡,你们……为何偏要妄想自己根本配不上的东西?”

酸腐书生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趴在霍斩言的脚边:“我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霍斩言温柔的唇角勾起些许冷淡的笑,他缓缓接近这人:“知道我江月楼这样大的秘密,还想全身而退吗?”

“不不不……”书生额上满是冷汗,他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我可以吞炭为哑,可……可以刺瞎自己的眼睛,从此隐居塞外,求霍公子饶命……”

霍斩言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平静地看着这人:“知道吗,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最牢靠的。”

他微微伸出手去,白皙细腻的手指如玉雕琢,那书生的头顶流出了鲜血,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老洪此时站在不远处,向霍斩言躬身道:“楼主,夜深了,该歇息了。”

霍斩言转身朝他走了过去,淡淡的声音吩咐道:“这屋子脏了,明日让他们换一处吧。”

老洪闻言,恭敬地低身答道:“是。”

浓重的夜色,那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屋中,荷风小院,微风拂过碧莲的叶子,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然而在那清香之中,却夹杂着些许温热的血腥气,经久不散。

陆剑山庄内,一座擂台建在山庄的广场上,红毯铺地,擂台边还摆了八面竖鼓,面对擂台的空地上暂时搭了一个棚子,江湖上大多有名望的豪侠名士都在里面落座,卓鼎天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最中央,而霍斩言的位子,就安置在他的旁边。

擂台下面,已经聚集了数百位从各地赶来的江湖人士,他们手中都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交头接耳,不时还往棚子里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诸位……”卓鼎天首先站了起来,伸手示意平息了议论声,方道,“如今江湖高手辈出,群雄并起,身怀绝技者亦是数不胜数,为了替我中原武林选拔出绝艳之秀,也为了能联络各大门派共同抵御邪教,感谢诸位赏脸,齐聚洛阳参加这五年一度的英雄大会。”

他顿了顿,不紧不慢道:“相信大家都清楚,往年的英雄大会皆是以武会友,点到即止,重在切磋武艺,而今年……却是有些不同。”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拱手道:“敢问盟主,今年有何不同?”

卓鼎天微微笑了,摆了摆手道:“你们日后,便不要再唤卓某为盟主了,卓某已然决定不再担任武林盟主一职。”

擂台下面顿时响起了喧哗声,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显然对此消息感到极大震惊,一个衣衫褴褛的丐帮长老站出来,高声喊道:“盟主武功高强,义薄云天。论品行、论能力,纵观整个中原武林,哪还有比您更适合当盟主的?”

他的话一说出,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卓鼎天无可奈何地苦笑,走上前一步:“诸位听我说,卓某担任武林盟主多年,全赖大家的厚爱和支持,才能走到今日。不过卓某自认已经老了,再难有什么作为,所以想在卸任之前,为大家再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盟主来,由他带领大家铲除邪教,光大我中原武林。”

陆九卿此时站了出来,微笑着面对大家:“既然卓兄已做决断,我们大家便尊重他的选择吧。”

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那个关于卓鼎天的谣言?见卓鼎天不愿再担任盟主一职,知道他是为了避嫌,便不再坚持,于是把目光转移到新任盟主的选拔上。

一个蓝衫剑客站出来,躬身施礼道:“但不知选拔盟主的规则是什么?”

卓鼎天捻着胡须笑了笑,缓缓道:“这个正是卓某要说的,此次英雄大会,不仅以武会友,切磋武艺,还会从优胜者中选出品行与武功绝艳者,担任盟主一职。”

此话一落,几乎有一半的人双眼放光,要知道以前的武林盟主,皆是由少林、武当等几大门派推举选出,那些平时无名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参与其中。而现在,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争夺盟主之位,成功与否且不论,单是站在那个擂台上就觉得光荣无比。

很快,就有一个鲁莽大汉走到擂台上,虎背熊腰,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甚至走在台上都能听到咚咚的声响,众人都被他这憨劲儿逗笑了,不由得纷纷摇头,心想道:让这样的人担任武林盟主,岂不是要天下的英雄都笑掉大牙?

好在这大汉没撑多久就被一位瘦弱的年轻人打了下去,紧接着,方才那位蓝衫剑客也飞到擂台上,双方切磋了几十招,以那位年轻人的落败而告终。不断有人上前挑战,那蓝衫剑客一开始还能支撑,将挑战之人一一击败下去,然而打斗的时间久了,不免会损耗体力,最终一招惜败在武当派的弟子手里。

擂台上的打斗进行得如火如荼,棚子下,霍斩言不紧不慢地端起杯子,掀起杯盖拂了拂上面的茶叶,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

“斩言,这场比试,你觉得如何?”卓鼎天侧过身子,倾身问道。

霍斩言的手一顿,望向他微微一笑:“好与不好,斩言是看不明白,不过……这样的比试似乎不太公平吧?”

卓鼎天先前之所以会有此问,不过是想旁敲侧击地试探霍斩言究竟会不会武功,现在听他这样说,知道他由于身体虚弱而荒废了武功,随即将心中的疑虑散去了大半:“哦?贤侄有话不妨直说。”

霍斩言将目光转移到擂台的打斗上,语气平静地道:“如此比试下去,优胜者只能没完没了地接受挑战,即使武功确实高强,最终还是会败在体力不支上。”

卓鼎天闻言看向别处,神情似乎有些尴尬,并未接话,旁边的陆九卿对他笑笑道:“霍楼主有所不知,这种比试体制是从英雄大会最初开始就已设立的,所以并无不妥。”

霍斩言静静颔首,清俊温雅的眉目中有些淡淡的笑意:“原来是这样,恕斩言冒昧了。”

再将目光转向擂台上时,擂主已然换成了左岳盟的江昊,他站立在台上,持剑拱手对被打下擂台之人施了一礼,身姿挺拔坚毅,颇有卓鼎天当年的遗风。

主持比试的是少林寺的禅智长老,见许久都未有人上台挑战,便站出来道:“江少侠少年英雄,着实令人佩服,若今日……”

他的话还未说完,棚中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断喝:“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紫衣少年负剑站了起来,面目英俊,衣着华贵,只是神情之中多了几分骄奢倨傲之色。此人一直拖着未上台打擂,然而在江昊即将夺得盟主之位时,才半路杀将出来,显然是与左岳盟过不去。

那少年走到棚前,纵身一跃飞到擂台上,面上闪过些许凉薄阴毒的微笑,对着江昊施礼道:“龙家堡龙懿文见过江少侠。”

众人一听是龙懿文,心下便了然,龙家堡与左岳盟虽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从无间断。特别是近几年来,龙家堡的老堡主因急症病故,少堡主龙懿文继承家业之后,便一直与左岳盟过不去,甚至前段时间,那段关于卓鼎天欺师灭祖杀害恩师的传闻,也有他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功劳。

这次卓鼎天为了避嫌不再担任武林盟主,却有意推举自己的弟子江昊出任,作为左岳盟死对头的龙家堡,当然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了。

江昊站在擂台上,不紧不慢地施礼道:“龙堡主有礼。”

双方在擂台上动起手来,而且看样子皆是使出全力,以性命相搏,招式一个比一个阴狠,力道一次比一次强劲,就连擂台上的竖鼓也都跟着遭殃,被长剑划出了一道道深痕,擂台上铺着的红毯,更是被撕裂成了好几块。

棚子下,霍斩言有些疲惫地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擂台上的两个人,唇角逐渐勾起些许冷淡的微笑,目光也是越发幽凉。一个拼尽了全力,招招想置对方于死地,一个看似毫不示弱反攻,实际剑势却没有任何杀气,只是摆摆样子,演一出戏给大家看罢了。

双方交战数百招后,江昊的动作果然迟缓了下来,一剑划出落空之后,被龙懿文抓出机会,飞跃而起,朝着胸口狠狠踢了一脚。江昊顿时像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摔在了擂台下面,看样子败得一塌煳涂,狼狈不已。

龙懿文的长剑一甩,看着江昊似乎在笑:“江少侠,承让了。”

江昊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俊逸的眉目中露出微笑:“龙堡主的武功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龙懿文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江昊,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竟然倨傲地侧过身去,不理会江昊的回礼。对于他的傲慢无礼,擂台下的众人虽然心生不满,不过也不好明着说什么,要知道这个人已经在英雄大会的比试上胜出,很有可能会是未来的武林盟主。

卓鼎天望着擂台上的龙懿文,不动声色地捻了捻胡须,片刻之后,站起身来道:“龙堡主既然已经赢得比武,按照规定便是我中原武林的盟主,我左岳盟日后势必唯盟主马首是瞻。”

说着,还真迈步走下棚子,站在擂台下,对龙懿文躬身施礼道:“左岳盟卓鼎天拜见武林盟主。”

龙懿文刚刚赢得江昊,此番见到一向强势的卓鼎天都向自己施礼,原就骄奢的性子,差点儿就傲上了天。他挑了挑眉,抬手缓缓道:“卓盟主不必多礼,日后龙某还有许多事要劳烦卓盟主呢。”

此话一出,擂台下顿时一阵喧哗,那些人原本就是唯卓鼎天马首是瞻,现在看到龙懿文竟不知好歹地羞辱前任盟主,心里当然更是不服。然而卓鼎天却丝毫不在意,恭恭敬敬施礼道:“是,盟主有任何吩咐,我左岳盟一定义不容辞。”

山庄的众人皆以一种崇敬的神情看着卓鼎天,不禁被他的胸怀所感染,良久的一阵寂静,忽然听到天空中传来轻灵的女声——

“这样的热闹,差点儿被我错过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凌空而来,嫣红的衣裙,鲜艳明亮,衬着雪白肤色显得灵动逼人,短衫的衣摆和精致的锦靴上坠着一排银铃,伴随着踏风而来的动作,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她从陆剑山庄外飞跃而起,掠过高墙和屋顶,在擂台之上缓缓落了下来,飞扬的衣摆像是悄然绽放的幽兰,目光冷冷扫视过擂台下的众人,红唇嫣然虽含着笑意,却令人感到不怒自威的寒意。

她顺手捋了捋鬓边的长发,目光虽未看着众人,却对着他们发话:“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书生,高高瘦瘦的,温和有礼,嗯……长得也很好看。”

面对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擂台下的人们都有些忌惮,只是窃窃私语地打量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还是卓鼎天首先反应过来,缓缓问道:“我们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人,不知姑娘要找的是谁?”

萧萧的双手背在身后,偏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冽傲慢:“我来找我的心上人,关你什么事?他的名字,也是你配知道的吗?”

“你……”擂台下,陆九卿顿时怒了,忍不住上前几步,抬手指着她,“你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无礼!”

卓鼎天及时伸手拦住了他,不让陆九卿再说下去,故作温和地笑了笑:“这位姑娘的性情倒是十分豪爽,方才的轻功亦是精妙非常,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萧萧恍若未闻,根本没有理会他的话,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山庄里的人,然而等瞧见了棚子里的那道身影,她顿时一愣,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几乎是立刻翩然飞跃到霍斩言的身边,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斩言,你怎会在这里?”

自从跟随萧孟亏离开苦寒沼泽后,她便一直念着霍斩言,之后好不容易寻了一个借口熘出来,便一路赶到了洛阳。她知道洛阳正在举办英雄大会,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侠义之士都聚集在这里,她也知道即使来到了洛阳,也没多少可能会见到霍斩言,但是想到他们的约定,想到霍斩言说的那句“好啊”,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此刻,她没有想到霍斩言区区一个书生为何会出现在江湖人士云集的英雄大会上,也未曾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病弱温雅的书生究竟是何身份,整颗心全都被异地重逢的喜悦占据着。她甚至觉得,这是老天赐予她的机会,茫茫人海里,让她再一次找到了霍斩言。

霍斩言默默注视着她,不紧不慢地拂下了她的手,淡淡道:“萧姑娘,别来无恙。”

萧萧一愣,对于霍斩言的冷淡和疏离有些不知所措,她局促地低下了头,低声嗫嚅道:“斩言,我来洛阳是为了找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擂台上传来一声断喝,禅智长老拄着禅杖怒声道:“你这妖女,竟敢追到洛阳来!”

山庄内的众人均是一愣,卓鼎天连忙问道:“长老何出此言?”

禅智长老合掌向卓鼎天施了一礼,道:“盟主有所不知,这妖女是神龙教的妖女萧萧,前些时日为求菩提子打上少林,伤了我少林不少弟子,最后败在看守庭院的两位师祖手下,这妖女非但没有得到教训离开少林,还不依不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两位师祖慈悲心怀,见这妖女可怜便将菩提子赐予了她,并且与她约定今生不可再犯杀戒,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包天,来到英雄大会上捣乱!”

山庄里的人一听说她就是魔教妖女萧萧,纷纷警觉地提起了手上的兵器,面对着她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嘈杂的众人朝棚子中涌过来,一步一步地逼近,隐约还能听到愤怒仇恨的声音:“不能让她跑了,妖女,还我徒弟命来……”

卓鼎天站在众人的前面,转身制止了人群的骚动,看向霍斩言问道:“霍贤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多如潮水的死敌,萧萧没有丝毫的惧色,试探的目光看向了霍斩言,神情中有期许,也有忐忑。霍斩言偏过视线不去看她,望向下面的人群微微颔首,声音幽凉浅淡:“斩言……不知。”

听到他的回答,萧萧顿时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霍斩言,倏地又笑了,迈步走到他的面前,仰头望着他:“霍斩言,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枉费我那么在乎你……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是啊,她怎么忘了,从初见时霍斩言就说过要来洛阳,本该有些警觉的她,却被感情蒙住双眼,一心只当他是普通过路的书生。麦药郎早就提醒过,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是不可能在伤重的情况下,撑到苦寒沼泽的。是她笨,是她傻,死心塌地地护着霍斩言,将那些话统统都抛到脑外。

如果说,他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若无其事地与她结伴而行,这般周密的算计与安排,到底是为了什么?萧萧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怔怔地望着霍斩言,等候他的回答。

“霍公子常年避世在江月楼中,当然不会晓得魔教妖人的卑劣行径,被你这妖女花言巧语蒙蔽了也不一定!”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萧萧的身躯。

她的脸色惨白,定定望着霍斩言,似乎在不确定地重复:“江——月——楼。”

良久的沉默之后,霍斩言的目光终于看向了她,声音娓娓道来,一如既往地清润温柔,却不带任何感情:“萧姑娘,你我萍水相逢,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现在明知彼此各为其主,便更不可能再有深交,姑娘……还是请离开吧。”

萧萧闻言,冷冷笑了两声,她往后退了几步,阴寒地挑着眉:“萍水相逢?霍斩言,这是你送给我的,还记得吗?苦寒沼泽之地,你为我吹笛奏曲……那时我以为你对我……终究还是有些情谊的……”

她将那支笛子拿出来,呈到霍斩言的面前,喃喃道:“霍斩言,我救过你的命,你便是我的人,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呸!怎么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

“魔教的女子,一个个当真是没脸没皮,没有教养!”

…………

耳畔传来不堪入耳的辱骂声,萧萧恍若未闻,只是定定地望着霍斩言,手里拿着那支玉笛,等候他的回答。然而,霍斩言却退后了一步,不紧不慢地垂下眼帘:“姑娘……请自重。”

萧萧的心里勐地一沉,忍不住呵了两声。她为他千里奔波,几经生死取来救命的灵药,现今手臂上雪狼的牙印还在隐隐作痛,身上的伤痕依然累累,可是,她爱着的这个人却对她说:姑娘,请自重。

萧萧笑了,轻轻地开口:“曾经,我是很自重……”

她的容颜如雪,美得诡异妖娆:“我曾奔波三千里去追杀一个刺客,只因他斩掉了我的铃铛,我曾孤身灭掉苍山派满门,因为他们说我与师父有私情……没错,我就是这么狭隘又狠辣的女人,可是霍斩言,现在我把心都掏给你,你不要就不要了,为什么还要把它丢掉,任人糟蹋?”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过,她慌忙伸手去擦,动作局促生疏,竟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给过她温暖,那些出现在她身边的人,只会对她拔出各种各样的刀锋,或者是冲过来杀她,或者是让她去杀别人,她的世界一片灰暗,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她以为,至少霍斩言是不一样的……

从遇到霍斩言开始,她便学会了流泪,学会了害怕和恐惧。

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一直以来自己赖以生存的原则,甚至天真地以为,在霍斩言的面前,她可以做回一个普通的姑娘,可以哭,可以笑,甚至在痛的时候,还可以委屈地向他撒娇,可是她却忽略了,原来有种温情,里面藏着冰针,看似温良无害,却扎得人心疼。

“萧施主,今日是我中原武林的盛会,各位英雄豪杰都齐聚于此,再纠缠也是讨不到便宜的,还是速速离开吧。”少林寺的方丈宅心仁厚,不忍心地提醒了一句。

萧萧环视虎视眈眈、杀气凌厉的众人,唇边勾起嘲讽的笑意,缓缓倾吐着:“我偏不!”

她右手持着短剑,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你们不是正在争夺武林盟主吗?那好,今日我萧萧也来凑个热闹,争一争。”

“呸!魔教妖女也想当我们的武林盟主,痴人说梦!”一个头戴斗笠的墨衣剑客愤愤地咬牙道。

随即,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向萧萧抱拳施礼道:“萧姑娘,我中原武林与你们神龙教向来不睦,今日本着江湖道义,我们不会为难于你,若姑娘再苦苦相逼,就别怪我们这些人得罪了。”

萧萧望着他冷笑,声音沉着硬朗:“武林盟主之位,自是有能力者居之,你们这些人向来以名门正派自居,然这世上哪来的正,哪来的邪?是非好坏,岂是你们只言片语就能分得清楚?”

“你这妖女好生放肆!”擂台上传来暴怒的声音,龙懿文这个本该享受众星拱月的武林盟主,却因萧萧的出现被抢了风头,心里当然不痛快,再加上自己现在刚刚继任盟主之位,若不能趁此机会扬名立威的话,日后还有何人肯服从于他?

萧萧挑眉望着他,语气傲慢而不屑:“我就是放肆了,怎么,你不服?”

龙懿文大怒,立即拔出手里的长剑,大喝道:“好,今日你前来送死,我便为武林除了你这祸害!”他说着话,脚步一点,从擂台上飞跃下来,长剑直直地朝着萧萧刺了过来。

萧萧见龙懿文攻来,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丝毫看不出如临大敌的紧张来,待到长剑距离仅有一寸之时,她倏忽腾空而起,身姿轻盈如燕,翩然向后退着,望着龙懿文微笑:“嗯?所谓的武林盟主,似乎很弱呢。”

她手里的短剑一划,将龙懿文的长剑拨开,趁此机会躲开了对方的攻击,转身从龙懿文的身侧飘了过去,缓缓落在地上。龙懿文一击未成,又听到她如此地奚落,不由得大怒:“你说什么?”

萧萧捋了捋鬓边的长发,笑得很是诡艳:“没有听到吗?我说……你很弱呢!”

“你……”龙懿文气得咬牙,再次举剑,“妖女,我杀了你!”

萧萧的剑未出鞘,与龙懿文打斗了百招,竟有越来越占据上风的势头。龙懿文大急,一开始是想借萧萧此事立威扬名,没想到这妖女的武功这样厉害,若是他在此输给了萧萧,岂不是让天下的英雄都笑话他无能?

想到此,他加快了进攻的节奏,剑光如雨铺天盖地地向萧萧压了过来,只听得兵器相交的鸣金声,双方的动作越来越阴狠凶勐,每战到一处,围观的众人都纷纷向后退出好几十步,为他们腾出空余的地方打斗。

最后萧萧一招虚剑划出,龙懿文下意识往后一躲,被她得到机会脱身而出,再想直追过去的时候,萧萧已然站在了擂台之上,单手持剑环视着众人。

她语笑嫣然,态度却很傲慢:“听说武林盟主之位,对你们来说是很了不得的东西,今日我萧萧便要抢来玩耍一番,好让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看一看,你们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在我们这些邪教妖人的手上,是怎么被弃之如敝履,轻贱为粪土的!”

说完,她看向了龙懿文,缓缓拔出了自己的短剑:“本姑娘没有闲心与你纠缠,你……去死吧。”擂台之下,顿时起了一阵狂风,携着凛冽杀气的短剑直直朝向龙懿文刺了过来,萧萧的身形犹如鬼魅,上下翻跳,缠绕在龙懿文的周围。

这种近身搏战,对于使用长剑的龙懿文最是不利,招式还未施展开,对方就灵敏地换了另一种招式,且招招阴毒致命,泛着森寒光辉的短刀像是贴近他的身体般,如何也赶不走,只能手忙脚乱地躲开,每一次都是险险地避过刀锋,十分危急。

只听得几道裂帛的声音,龙懿文身上被短剑划出了几个口子,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看似触目惊心,却只是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萧萧手上用力,短剑将他的兵器打飞,一脚将龙懿文踹飞出去,摔在了几丈开外的平地上,她正想上前进攻,忽听一声怒喊:“妖女,休要猖狂!”

几枚念珠朝她打了过来,萧萧连忙挥剑去挡,只感觉手上被震得发麻,一时间竟没有了知觉。她稳住身形,朝龙懿文那边看时,只见一个老和尚挡在他的前面,另有两个老和尚也缓缓走了过来。

方才动手的,便是少林寺的禅智长老,而站出来与她说话的,却是少林寺的那位方丈。

他双手合十,对萧萧缓缓道:“萧施主,当日我少林赐予你菩提子之时,意在结一段善缘,希望萧施主能够放下屠刀,不再为祸武林。然你却不知悔改,今日大闹英雄盛会,还意图加害新任武林盟主,我少林不能放任不管。”

萧萧微微挑眉,轻笑道:“哦?老和尚,这么说你们非要与我过不去了?”

见少林寺方丈合十闭目,萧萧眸中闪过一抹阴狠:“那你们都去死吧!”

她飞身跃起,朝着方丈打了过去,然而护在两边的长老却挡在前面,携着内力气流的掌力阻拦住她,萧萧连忙偏过刀锋,侧身闪了过去。少林三大高手同时夹击,将她逼退到擂台之上,掌风霍霍,震碎了几个竖鼓,剑锋如雨,搭在擂台上的红绫被削成一段段,如同半空中飞舞的蝴蝶,随着那道嫣红身影缓缓落了下来。

萧萧半跪在擂台之上,唇边染着血迹,却又不甚在意地笑了:“三个人对付我一个姑娘家,这便是你们作为正派的道义吗?”

“我们正派跟你们魔教中人,有什么道义可讲!”一个衣着破旧的瘦弱小伙子喊道,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附和。

少林寺方丈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萧施主,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萧萧持剑站了起来,不由得冷笑道:“路我既然走了,又何来回头之说?”

她环视众人,短剑指着他们,语气傲慢得不可一世:“你们不是想杀我吗?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有几个人飞上擂台,与她打斗了起来,眼见着那几个人渐落下风,越来越多的人上去帮忙,一群人刀锋凌厉地围攻萧萧,誓要将这位魔教妖女凌迟了才甘心。

萧萧的唇边染着血迹,后背的伤痕因为打斗而裂开,殷红的鲜血渗透了衣衫,五脏六腑都隐隐疼了起来,甚至喉间还有些许血腥之气。

她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连动作都迟缓了下来,一招不慎,还被人刺中几刀,招式越发凌乱,只凭着感觉阻挡着漫天而来的刀剑和杀招。她在心里冷笑,没想到满怀期待地千里而来,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可若是今日战死在这里,倒真让人不甘心。

萧萧的剑只是将那些人逼退,却没有真的下杀手,她还记得和少林寺禅僧的约定,为了不让她心上的那个人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今生今世都不可再动杀戒,虽然心知自己为那个人所骗,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但那些人见她的体力渐尽,不由得变本加厉地朝她攻去,人群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围堵着她,比天狼峰上的雪狼群还要贪婪,还要可怕。就在萧萧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道身影倏忽闪过人群,紧接着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身,腾空飞跃而起,一下子退出了数丈。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那人素白的衣袍一甩,那些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人惊唿一声,又被强劲的力道打飞出去,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着。萧萧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的霍斩言有些发愣:“你……”

霍斩言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却并未与她说话,随即转身面对着那些江湖人士拱手道:“萧姑娘此行是为霍某而来,先前还曾救过霍某的性命,希望诸位能卖给江月楼一个薄面,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山庄里一片寂静,众人满是惊愕地望着霍斩言,方才那一瞬间的诡异身法,迅如雷电,翩若惊鸿,他们虽然没有看清楚,但是再看看地上躺着的众人,也大致能猜出此人的武功到底如何,明明看上去那么病弱的一个年轻人,身上却负着滔天的气势与武功,江月楼以及执掌着它的楼主,果真如传言般神秘莫测,危险强大。

“斩言……”萧萧站了起来,望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句。

霍斩言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语气冷淡而疏离:“萧姑娘,在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请离开吧。”

“你……”萧萧见他还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一步急切道,“你答应过我,我可以来洛阳找你。”

霍斩言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姿依旧那么优雅温柔,他别过视线看向别处,淡淡道:“那时候在下并不知晓姑娘的身份,若是早有预料,在下宁可死……也不要姑娘相救。”

萧萧闻言收紧了指尖,几次欲言又止,有许多话压在喉间却说不出口,恍惚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其实是一个陌生人,她从不知道他的背景,也未曾看清过他的内心。

犹记得不久之前,苦寒沼泽的木屋里,他们背对着站立在窗前,他为她吹奏了一曲,曲音羞涩而温柔。那时候,她甚至在想,其实霍斩言是喜欢她的吧,只是良好的教养和内敛的性格,令他不好意思开口。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说不出口的,就让她来说好了,神龙教的儿女,向来重情重义,豪放不羁,喜欢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地对人家好,不喜欢一个人,只会拿着刀子跟人家拼命,哪里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又哪有那么多的虚与委蛇?

她以为霍斩言是不会嫌弃她的,因为他曾说过她不拘小节,他说她脱俗立新,还说能够与她相识,是他的荣幸。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不拘小节,脱俗立新,不过是他推脱敷衍的虚词,一个姑娘家被人说成那样,那不是赞美,而是丑陋,是不知羞耻。

她像废弃的棋子般被他丢在一边,他拒绝她,不肯承认她,冷淡疏离地将她推开,仅仅是因为她的身份,尽管他们曾经出生入死,尽管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

她握紧了手,强忍着涌出的泪水,声音冰凉而倔强:“没错,我是妖女,人人都恨我,怕我,躲着我,我以为,只要全心全意对待一个人,结局会不一样,原来你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遥望着霍斩言,就像在遥望着自己逐渐沉寂冰冷的内心,语气却轻描淡写般平静:“我可以为你放弃所有,甚至可以为你去死,我从来都没求过什么,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我的心,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吗?”

霍斩言侧身保持沉默,视线低垂着没有去看她的眼睛,淡然的身姿遗世独立,竟像是无动于衷。萧萧悲凉自嘲地笑了两声,黯然的眼帘低垂下来:“我可真傻,像你们这样的人,哪里会懂得人心的可贵。霍斩言,我以真情待你,你便是这般辜负我的……”

“霍公子,这等妖女不要同她多言!”陆九卿站在不远处,冲着霍斩言高声喊了一句。

“是啊,霍公子,你怎么可以跟这样的人纠缠不清?”围观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不时还对他们指指点点,望着萧萧的目光亦是充满了鄙夷和敌意。霍斩言并没有开口回答,然而脚步却迈了起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霍斩言——”萧萧一声断喝,阻止了他离开的脚步,紧接着听到裂帛的声音,一块嫣红的衣袂随风轻舞,缓缓飘荡下来,落在了他们的中央。

霍斩言顿住脚步,背对着萧萧的神情孤独平静,耳畔传来她冰冷狠绝的声音:“你记着,今日割袍断情,从此你我之间再无半分情意,再见之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微微勾唇,一如既往地心静如水,慢慢说道:“在下……也希望如此。”

数日之前,湖光山色之间,两个人并肩站在船头,男的清贵优雅,女的古灵精怪,神仙眷侣般的一对璧人,是羡煞旁人的风景。

然而这一切,都在断袍裂帛中消失殆尽,她有她的坚持,他有他的苦衷,她有她的信念,他有他的打算,飘飘荡荡的衣袂,阻隔在中间,将他们生生隔成了两岸。

夜晚的庭院中,霍斩言凭栏看着远方的风景,神情越发清俊孤独,像是一尊伫立在寒风中的雕塑。老洪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几次欲言又止,还是轻唤了一声:“楼主……”

霍斩言一动不动,淡淡地答了一句:“你来了。”

老洪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自家楼主的目光竟是疼惜的:“那支笛子您从不离身,今日那位姑娘,楼主……其实很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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