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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之二十五 逆命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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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在北方的重仁帝的登基,极大地刺激了永顺帝,于这位本就刚愎自用而勉强同意沉谧进军的永顺帝的神经上撒了一把混合着陈醋的盐,他完全不顾战局,只要立刻杀掉敢于和他争夺皇位的人!

此时已经是五月八日的傍晚,若要在九日回到睿山,那么就必然要放弃这次伏击。

“你并不需要遵守这道圣旨。”沉羽盯着自己兄长的眼睛说道,然后总是优雅微笑的男人回给了他一个几乎是寂寥的笑容。

“奉主若此,是我不幸。”

“我曾说过,若我不奉朝令,那么其他任何朝廷军队也可不奉,朝廷本就威信将堕,何以服人?”

“若开此先河,必然有二有三,若违令习以为常,那我与挟天子之权臣又有何区别?”

这么说完,沉谧看着下方正在通过的莲见,沉重而无奈地吐出两个字:“退兵。”

在和沉羽分手前,他对自己金发的弟弟说:你去西边,不要回头。

沉羽愣了一下,沉谧策马向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这句话。

沉羽想了一想,却是立刻明白了。

沉谧尽可能地避免他和莲见交手。

他的兄长不想让他痛苦。

金发的青年也看向谷中,莲见军已经到了峡谷中段,若隐若现的浓烟里,他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恋人了。

五月八日,沉谧退兵,莲见安然走出奉山,同日夜,沉谧孤身单骑至睿山,却没有去拜见永顺帝,而是直接向一处别院而去。

当天晚上,大雨滂沱,他没带雨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他在别院门前翻下马鞍,对走来的侍卫道:在下沉谧,求见皇贵妃。

沉谧来访的时候,纤映正在看几本装订得十分精美的画册。

她刚洗过头,犹自带着水滴的长发如同丰茂而纹丝不乱的海草,蔓延在雪白的层层丝绸之上,身边有侍女为她曼声诵读,几名秀美娇憨的童女手里捏着扇子,缓慢地驱散发上的水汽。

烛光是极远的一点,庭院里有刚刚吐了一点蕊的栀子,本来清雅的香气,于雨水里酝酿成了一种暧昧的低哑阴幽。

有人通报,她靠在榻上,眼睛半睁半闭,只略微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宫女就一起无声无息地退下。

然后有湿透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有湿润的风进来,远处的烛火摇曳了几下,忽明忽暗,栀子的香气潮汐般涌动了一下,便又层层叠叠晦暗不明地寂静湮灭。

声音都静止了,只有风是动的,吹起雨滴打在屋檐上,纸门也簌簌地响。

纤映慢慢张开了眼睛。

她和苦苦支撑这个国家的男人,一帘相隔。

帷幕后的身影,嵴背挺直,如有一柄笔直的剑嵌在他的嵴骨里,不可弯折。

刹那间,她只觉得时光倒退而过,仿佛又是十多年前旧事重演,只不过这次湿透重衣的人,是沉谧,不是她。

他可在等她向他伸手,递去一柄扇子,柔声问他:兰令,是否需要臣妾帮助?

纤映低低地掩面笑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

于她无声的笑声里,对面湿透而狼狈不堪的男人开口说话,声音兀自喘息,他问她:皇贵妃可知乱党另立伪帝之事?

一瞬间,纤映想放声大笑。

现在这样时候,图穷匕见,难道不是该直来直去?沉谧居然还心存侥幸,前来问她?

她婉转叹息,声音自袖底蔓延而出,道:此等大事,若妾身知道,也必定当上达天听。

她娇嫩声音,柔怯语调,仿佛小小少女,纤弱如新植弱柳,纯洁无瑕。

沉谧长久沉默。

有森冷潮湿的寒气从帷幕对面静默流淌而来,良久之后,那个一贯优雅从容的声音终于透出了一点微弱的苦涩:“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啊,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她语气天真稚弱,甚至还轻轻眨了眨眼睛。

(我想要的,从未有人给我,于是,我不要了,我去拿别的。)

“若我战败,您什么也得不到。”

“那若我说,您若战败,我也能保皇室一脉,皇统不绝呢?”

对面的男人,又是长久的沉默。

(他一定在想,何不一赌?今日于睿山之上杀掉永顺帝与我,另立新帝何如?)

纤映只觉得想笑。

很简单,他做不到。亦,不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是陆鹤夜,是燕莲华,甚至于是莲见、沉羽,但是,不是他。

一瞬间,她怜悯沉谧到想要大笑。

颀长的生绢与绸缎一层层重叠而起,明艳娇嫩无比的重袖掩住了嘴唇,有着惊人美貌的女子从下而上地凝视着沉谧,声音依旧清澈动听,却再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这一刹那,这个统治宫廷的女子身上,爆发出的恶意仿佛是剧毒的瘴气,几乎是实质的形态弥漫而出。

她轻轻含笑,语音软绵。

“妾身的儿子必将成为皇帝,所以,请大人赴死。”

说完这句,她亲眼看到男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动摇了一下。她唇角含笑,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意与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她端正姿态,向对面的男子轻轻颔首为礼。

仿佛吟唱千古名句一般,她再度对沉谧说“请大人赴死”。为妾身。

这三个字,她却没有说出口来。

沉谧看着那个向他低头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最后,他道:“请皇贵妃记得自己的承诺。”

说完,他行礼起身,在要踏出门去的时候,他忽然转头,极低地唤了一声纤映,宛若少女一般娇弱的宫廷女王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声,沉谧却什么都没说。

终其一生,他仅仅只这样唤了她的名字一次。

然后,那个男人转身而去。

风雨飘扬,他一身一剑,毫不犹豫。

沉谧并没有立刻离开睿山,而是到了睿山临时的宅邸,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纤宁还没睡。

她是去年怀的孕,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一袭宽大女衣,掩去她身形变化,斜靠在榻上的样子,纤巧得像个小少女一般。

她随意地靠着,袖子堪堪垂到地面,她为了早一点看到自己的丈夫,没有关窗,夜雨风急,便连长袖都含着饱满的水汽。

看着自己的丈夫过来,纤宁立刻要召唤侍女为他换掉一身湿透的衣服。沉谧笑着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让她不要说话,她立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上前,为他解开衣服。

沉谧换上干爽的衣服,小声地抱怨好冷好冷。纤宁便努力地张开袖子,把自己的丈夫紧紧环抱。

明明已经二十岁了,但是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她抱住沉谧,纤细的颈项滑过沉谧的下颌,温暖的体温合着清雅的熏香一起浸上来,她小声问沉谧:还冷吗?男人笑着摇摇头,拉着她躺在榻上,小心翼翼地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先是侧耳俯首在她腹上,仔仔细细地听。纤宁温柔看他,抱着他的颈子,层层华衣堆叠,仿佛一个极小又温暖的世界,将两人包裹。

她小声絮絮叨叨地和沉谧说自己这段时间如何如何,漫无边际,先是说他送来的衣服很喜欢,又说琴练得很不错了,下次弹给他听……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弱了下去,她几乎是忧郁地看着沉谧,伸手轻轻捧住他的面孔。

“阿谧……”她唤他,语音是凄惶的。

“嗯?”

“你在看谁呢?”

沉谧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轻轻抬起纤宁的下颌,吻上她的嘴唇。

雨到午夜就停了,四更的时候,沉谧起身,却发现纤宁已经醒了,她怀里抱着沉谧的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抱着剑做什么呢?你不是该给我梳头吗?”沉谧笑起来,而纤宁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轻轻*他凌乱的长发,然后侧头看他。

纤宁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里,映出的,是沉谧微笑的俊美面孔。

“阿谧,你还会回来吗?”

“啊,一定会的。”他笑,“等我回来的时候,孩子差不多也该出生了,这院子里没有栀子,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和孩子带很多栀子的。到时候孩子摇篮边全是花香,不是很好吗?”

然后,他亲吻了妻子的额头,从她怀中抽出自己的佩剑,整理衣冠,终于于黎明前离去。

纤宁只是那么看着他,远远地,远远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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