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渡灵铺),接着再看更方便。
不知是因余玠临别前的那番信誓旦旦,还是因为无意间得知了他身后的路,我一路怀着惆怅,直至回到临安城。
风里已带了些深秋的凉意,西湖上的歌舞升平依旧,我却总是想到那副教师父扔下山崖的铠甲,那上头斑驳的血迹,就像遥望到的画舫上舞姬的红裙一样,一直在我脑子里晃悠。
过了茱萸巷口的石牌坊,我和师父走路的速度就再快不起来了,走不了几步,就有相熟的人来寒暄,因多日未见,不免要停下闲话两句。
这却也好,市井喧嚣,将我心头的惆怅冲淡了不少。路过玉枝家门前,因要将要嫁女,家门口已用细长竹竿挑起了大红灯笼,下了学的玉林抱着书笥,一路走着回家一路不着调地逗猫惹狗;包子铺的伙计一面嘴上掐着架,一面将一屉屉的包子端上炉;刘家酒肆人满为患,兴儿从酒肆里走出来送客,迎面看见我和师父走来,便眯起眼冲我们一笑,扬声道:“朱先生,阿姊说封缸的酒再有个五六日便能开缸,届时我第一个就给你送去。”
一切都那么熟悉自然,我的心也慢慢欢畅起来,要不师父怎么总说我没出息呢,我从没想过刻意地去寻求什么,我不过就想安守宁静的日子。
我那时就如师父所说,根本不长脑子,只知道过得安稳不安稳,却从不知晓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宁,不过是因为有人替我撑起了一片天,挡去了所有的惊涛骇浪而已。
张家娘子在她家阁楼上支起窗,正望见我和师父从巷子那头走过来,她忙从楼上跑下来,跑我跟前时,还微微地喘着气,拍着胸口笑道:“这么些日子,哪去了?也不说什么日子回来。”
“婶子挂念我了?”我心下欢喜,见到了张家娘子,听见她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碎语,我才觉着是真的到家了。
“我本以为你随你师父出了远门,大约是赶不上玉枝成婚的好日子了,你若不来,总不免无趣。”张家娘子絮絮地说道,突然停下口,不住地上下打量我,嬉笑道:“你同你师父去了什么好地方,怎的人也变好看了?”
我稍稍一怔:“哪里变了?”
张家娘子拉起我的手,退开一步左右打量:“好似……小姑娘家的眉眼长开了,西湖边的那些书生怎么说来的……哎,对了,叫做面似桃花。阿心,你莫不是,红鸾星动了罢?”
“婶子怎一见面就不说好话……”平日里她若说这话,我定要回她两句顽笑话的,可今日我怀揣着心虚,驳不出话来,倒唰地红了脸。
“这是什么话,我家阿心原来不好看么?”师父接过张家娘子的话,嗔笑道。
张家娘子忙自己圆了场:“好看,好看,可你当师父的怎么知道,女儿家,哪个不想更好看些?”
互相笑了一场,张家娘子便回去了,我和师父也回了铺子。
回到铺子,师父唤来吴甲殷乙,不问白日里生意如何,更不看药铺的帐,却只问夜里有什么生意,来过些什么样的魂。
我想来不在那上头留心,自回屋子去换了身衣裳,将带回来的龙胆草与秋子梨从袋子里取出来,切成片,明日好摊晒。
切着切着,偶一抬头,见老树上挂着我那只大红灯笼,还是数年前元夕,师父买给我的,这大红灯笼不同寻常,历久弥新,这些年来,耀目的火红从未褪色。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玉枝家门前的那对大红灯笼,脑子里响着的确是余玠的说过的话:你且等我些时日,待我进京,必来向你师父提亲。
一想起这话,我脑袋里顿时就乱哄哄的犯晕,又是恼我自己没用,没立时就回绝了他,又是忐忑不定不知该要如何同师父说起这事,如若不说,万一余玠真来提亲,师父脑子一热,答应了下来,我又该如何是好。
“阿心,你瞧什么呢?”突然师父的声音闯到后院,冲散了我脑子里余玠的声音,我慌忙缩回视线:“没……没瞧什么。”
师父负手踱步过来,顺着我方才的目光看过去,在大红灯笼上略停了停,哼笑道:“难不成真是红鸾星动了?”
我心底突然涌起了一股决心,暗想着不如就此将余玠要来提亲的事儿告知师父了罢,刚要张口,师父就俯下身凑近我,伸出一根手指头掂起我的下巴:“师父瞧瞧,是不是就如张家娘子说的那般,面如桃花,变好看了。”
他凑得我极近,我只觉自己的呼吸一下全乱了,脸许是越发红了,热辣辣地发烫。
“嗯,果然少女怀春,面似桃花,眸若飞星,好看。”师父很快就放下了手指,又直起身来,扫了一眼我切了一半的秋子梨,若无其事地吩咐道:“怀春便怀春罢,只不要忘了将秋子梨都洗净了再切,沾带了泥土,熬出的梨膏变味儿。”
我忽然就将先前那股要禀告的决心压了下去,师父的戏谑教我改了主意,我气呼呼地暗自腹诽:瞧他那副毫不在意的形容,只怕巴不得明日就将我遣嫁出去才好,我绝不能教他撵出去,我无亲无故,连爷娘是谁也不知晓,还总能见到生魂恶鬼,若是离了朱心堂,离了师父,我还不知要怎样过下去。
我因此恼了好几日,师父明知道我正生着闷气,也不来问,权当不知。如此,我怏怏了数日之后,连我自己也忘了为何要着恼。
再过了几日,余玠要来求亲的事,便也搁下了。那些话本戏词里总有这样的场景,寻常人家的女子救了落难的显贵,过了些日子便教人抛诸脑后了。余玠虽算不上什么显贵,但对于我这样居住在茱萸巷内,不知亲族何处的生药铺子的学徒来说,他已是高不可攀的了。
与话本戏词不同,我才不会像那些女子哀怨悲愤地去找回负心郎,我巴不得他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从此再莫要记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