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再婚女子),接着再看更方便。
景萱和阿弥姐相互对望一眼,景萱问:“怎么个情况?听你这意思,不会是和我哥又生事端了吧?”
江若禅叹气:“他铁了心,要和我离婚。我这都半个月没见他的人影了。”
“啊,还动真格的了?肯定是你又惹他了吧?”
江若禅把那些天发生的事叙述一遍,悲叹道:“我也不知道是啥命,事事拧巴。嫁了个帅哥吧,人家傍富婆去了。又嫁个有钱人吧,年龄大不说,儿子闺女扯不完的麻烦事。不喜欢的人,天天缠着腻着打都打不走;喜欢的人吧,又自私又胆小,只想着自己。烦死人!”
阿弥姐将信将疑:“不会吧?展宽这定力这么好?怎么能面对美女不动凡心?”
景萱也不明白:“真是让人看不透。他不会是有难言之隐吧?”
景萱和阿弥姐再次对望,同时开口:“难道是……”
俩人心照不宣,爆笑起来。段越站在旁边,也忍不住乐。
江若禅也憋不住笑了,手指一一点过去:“咳,我说你们就不能心理阳光一点?就没想着人家是本世纪最后一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不可能。”那两个人又异口同声。“你这样的美色当前,哪个男人能不动心,真是奇了怪了。”
“他明明是喜欢你的,傻子都看得出来。”
江若禅忽然烦躁起来,把手一挥:“算了,不提他了。他又不帅,又不年轻,又自私,我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他呢?真是贱啊。”
“谁喜欢谁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些时候也不因为他是否帅或者有钱。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景萱说。
“可不,那个邹家诚不也迷若禅迷得颠三倒四的。”
“咳,归根结底,还是我身边优秀的男人太少了,没有让我崇拜的人。男人吧,要么帅,要么有才,要么有财,我喜欢优秀的可供我仰望的男人。认识的人中,还就展宽还差不多,有点才,有点财,但也都不咋样,缺乏激情。总之啊,我就是命苦……”
“你这还命苦,好车开着,别墅住着,锦衣玉食,粉丝大把,今天这个请喝茶,明天那个请唱歌,生活多丰富多彩啊。你这算命苦,我们还活不活了?知足吧你!”景萱愤愤不平。
江若禅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作家,看问题光看表面。就不能挖掘一下浮华背后的真相?”
阿弥姐担忧地说:“若禅,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婚?你也真是糊涂,怎么能那样逼他呢?”
“我那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谁知道就把他惹急了。”
“你别糊涂了,还是展宽说得对,等他回来,你好好认个错。你们俩也是10年的夫妻了,他不会不知道你的为人。”
正说呢,江若禅电话响了。她接起一听,立刻脸色煞白。
电话是张华成的司机小余打来的:“禅姐,张总他,他刚才在工地上,被一根钢板砸了腿……”
江若禅“呼”地站起来,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对着电话吼:“他现在怎么样,送医院没?你们赶紧叫救护车啊!”
“我们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哪家医院?我马上到。”
“城第一人民医院。”
江若禅收了线,心急火燎地拿包出门,交待他们:“张华成在工地受伤了,我得赶紧去医院。段越,下午你帮我去接一下果果,我回来之前果果就暂时交给你们。”
景萱应着:“放心吧,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江若禅早已旋风般地出了门。
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人生真是福祸无常啊。
江若禅驾车上高速,一路疾驰,直奔城。
三个小时后,她在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导医台急切地问询:“请问骨科在几楼?”
“三楼,左转。”
江若禅风风火火地找到张华成的病房,到了门口,她反而不敢进去了。她扒着门缝,看到他打着石膏高高吊起的左腿,和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头,她无力地靠在门框上,泪水无声地涌满了眼眶。此刻,她心里充满了懊悔。如果不是自己没事找事逼他分财产,他也不会愤而出走,更不会在工地上呆那么长时间不肯回家,自然也不会引发这一场祸事。
她该怎样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啊?
司机小余从里面出来,看到她,惊叫:“禅姐,你这么快就到了?怎么不进去?”
江若禅赶紧擦擦泪,问:“他怎么样?”
“左腿粉碎性骨折,刚做完手术,头部也受了轻伤,但医生说问题不大。”
江若禅担忧地望望里面,问:“到底怎么回事啊?让你跟着他照顾他,怎么还出这么大乱子?”
“我也搞不明白,以前张总出差都是到工地转转,看看工程进度,安排一下工作,就回来了。这次他好像打算长住那儿了,每天亲自去监工。这不,今天他在工地转悠,吊车出了毛病,一块钢板砸下来,一下就把他压在下面了。幸好钢板的一头担在一堆木料上,否则,后果严重了。”
江若禅心烦意乱地说:“好了,我来照顾他,你也累坏了,先休息去吧。”
她推门进了病房,轻轻走到张华成的床边。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有没有洗净的血迹。半个月没见,他似乎又老了一圈,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胡子拉茬,头发也没染,灰白灰白的。江若禅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心止不住地疼。
他也是快70岁的人了,别的老头这个年龄早就退居二线颐养天年了,他还这样家里家外地奔波,图的什么?
张华成的眼睛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看见江若禅在,嘴唇颤抖着,没说出话,先流下泪来。江若禅心里一酸,拿毛巾去擦他脸上的泪,含泪抱怨:“怎么那么不小心?这才离家几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张华成拉住她的手,声音微弱地问:“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小余,不让他告诉你吗?”
“出这么大的事,他能瞒得住我吗?”江若禅又红了眼圈。
“我怕你担心……你来了,果果怎么办?”
“你安心养病吧,我都安排好了。”她摸着他的腿,无比心疼,“还疼吗?”
张华成轻轻摇头,内疚地说:“小禅,你没生我的气吧?我那天也是一时气急,后来我就后悔了……其实,我不想离婚,我舍不得你和果果……”
江若禅的泪就像决堤的洪水,霎时间汹涌而出。“不,都是我太任性,老公,我也后悔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来的时候我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张华成颤抖着手去为江若禅擦泪,自己的脸上又是老泪纵横:“也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几天,我就是想趁着自己现在还能干,多揽几单生意,到时候给你和果果多留点……现在出了这事,我这腿说不定就废了,又成了你的累赘……”
江若禅努力挤出笑容,“傻老公,不过是骨折,养些天就好了,我和果果还指着你呢,哪儿那么容易就让你卸任了?”
她站起来,故意换了轻松的语调:“我去给你打点热水,先洗个脸,刮刮胡子,咱有病也得保持帅型是不是?你看你这些天都沧桑成什么样了。”
张华成拉住江若禅的手:“小禅,你先别走。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转院回咱们城的医院。一来咱城的骨科全国有名,治疗效果更好;二来回去离家近,你照顾我和果果也方便。”张华成眼巴巴地瞅着她,语速慢下来,“小禅,我其实是,不愿意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呆下去了,我想回家。”
江若禅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我想回家”这四个字,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来他并不想呆在这个城市,他还是恋家的,他的硬心肠,都是被她逼的。
江若禅再一次在心里深刻谴责自己。来的路上,她一路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要他!我只要他!哪怕拿全世界的珍宝来交换,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如果没有他,她要那些财产干什么?
此刻,她想到她之前曾经为了分财产而要和他离婚,简直肠子都悔青了。原来,只有在生死关头,你才能明白,生命中是重要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真傻!
江若禅柔声安慰他:“好,我去问问医生,看让不让咱们转院。”
走出病房的那一刻,不知为什么,江若禅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从她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空虚的内心,一下子饱满起来。是的,他是她坚定的靠山,她也是他结实的后盾,她的生命注定要和他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财产算什么,生活中的恩怨又算什么,只要他在,她的心就是安定的,无论要面对多大的风雨,她都不惧怕。
人生是条单行线,没有退路,但有转弯。如果不是这个弯,她仍然奔走在自己错误的道路上一意孤行。上帝就是这样微微转了一个弯,让她在这条没有退路的单行线上,有了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
7.你是我的珍宝
江若禅和张华成在半个月后转回了城的正骨医院。江若禅奔波在家和医院之间,一边给果果做饭送她上学弹琴,一边还要换着花样地给张华成熬骨头汤鱼汤补身体。到了医院,就更是手脚不停,端茶倒水,喝药喂饭,按摩擦身,端屎倒尿……眼看着几天的时间就瘦了一圈。
张华成心疼她,说让女儿嘉汐来替替她,江若禅不答应,说:“别提你那宝贝闺女了,你这都回来一星期了,还没见她的人影呢。再说,她那大小姐的脾气,哪是伺候人的料?还是我守着你,心里踏实。”
嘉浩和嘉海来看过父亲两次,都像客人似的,提着水果和牛奶,离得远远的,问询一下病情,扯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就各自散了。
周六,张嘉汐不知道动了哪根筋,终于想起她在医院的父亲,捧着一束花跑来看她爹。还没进病房的门,就先矫情地捂上鼻子:“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江若禅接过花插进花瓶里,不冷不热地说:“我们这是高级病房,你还受不了这味了。你爸还打算让你来伺候他两天呢。”
张嘉汐捂着鼻子慢吞吞地走到父亲的床前,哭丧着脸:“爸,我还一摊子事呢,哪有时间来伺候您哪?再说,我手又笨,又粗心,从来没有照顾过人,万一哪里照顾不周,还不是您受罪?”
张华成气得拿起床边的拐杖就要敲她:“养你们这些孩子有什么用?关键时刻一个也使不上力!”
张嘉汐边往外躲边说:“那不是有江姨在你身边嘛。她又不用上班,哪像我们,天天东奔西跑为挣口饭吃累得半死。你看你被她养得气色多好!”
“你没看见她都累成什么样了?我怎么净养出你们这样没良心的孩子?”张华成气得真喘气。
张嘉汐背起包准备走:“好了,爸,我看我在这儿只会惹您生气,我先走了,闲了再来看你!”
说完,继续矫情地捏着鼻子扭腰摆胯地走了。
张华成把手里的拐杖朝着门口砸过去,吼:“滚,永远也不要再来看我!”
这一声咆哮,把刚进门的景萱和段越吓了一跳。段越捡起拐杖放回到他的床头:“大哥,干吗生这么大的气?”
张华成气咻咻地:“还不是被我那宝贝闺女给气的。这孩子怎么学成这样了?我看到她就血压升高心率加快,见她一次就要少活10天。”
江若禅接过景萱抱着的花篮和水果,“你都这身子了,还不好好养着来回跑啥?”
“这不正好要来医院做孕期检查嘛,刚好一起过来看看大哥。”景萱滑着轮椅到张华成的床头,问:“大哥,看你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啊。腿恢复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亏你禅姐伺候得贴心嘛。”张华成看着她的肚子,问:“几个月了?做过超没?姑娘还是小子?”
“6个月了。做过超检查,但医院有规定,不能告诉孩子的性别。”
“最好是个男孩,男孩省心,到时候也能帮段越照顾你。”
江若禅撇嘴:“呵,算了吧,这养孩子呢,压根就别指望他将来还能反哺养你。你看你自己那仨,姑娘小子哪个靠得住?不给你找气生就算烧高香了。”
张华成有点丧气:“也是,往后这孩子是越来越靠不住了。要么在身边气你,要么飞到天边,想见一眼也难。要说还得是夫妻,有个病啊灾的,她比你还急,跑前跑后贴心照顾不怕麻烦。诺,你禅姐就是例子,这阵子,可把她折腾苦了。”他拉住江若禅的手,感叹,“患难之中见真心,10年了,我到现在才知道,上天赐给我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江若禅泪凝于睫,以手拭泪,笑道:“都老夫老妻了,你别煽情了,也不怕景萱段越笑话。”
“我煽什么情,这都是肺腑之言。”张华成像小孩儿似的为自己辩解。
景萱笑:“难得大哥对你吐露真情,你就让他再夸夸你呗。”
张华成点着一支烟,刚要吸,被江若禅劈手夺过:“医生都说了不能抽烟,你怎么屡教不改啊?”
张华成摇头直笑:“看见了吧,比警察还厉害。算了,听老婆话,跟着老婆走,不抽了。”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这场意外算是让我看明白了,这世界上,你其实对谁都不重要,你再杰出再伟大,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对你的爱人,你的重要程度不亚于她自己的生命,你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世界她赖以生存的空气。反过来也一样,一个人,不管在别人眼里多么卑微平凡,他也是另一个人的珍宝,在他那个家里,他是爱人全部的支撑和力量。”
江若禅没想到老公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大大感动,夸赞道:“哎,老公,没想到在床上躺了几天,倒把你变成哲学家了!”
张华成“嘿嘿”直笑:“这不都是这些天躺在床上不能动,闲着没事瞎琢磨嘛。”
景萱笑:“这不应该是我研究的课题嘛,怎么被你抢了?不过大哥说得还真经典。所谓最佳的人生伴侣,判断的标准删繁就简,一句话,就看对你的伴侣而言,你是不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你掉根头发他就紧张得要命,少喝一杯牛奶他就上纲上线讲出一堆的道理,毫无疑问,他视你的生命比他自己还重要。”
门外有人击掌赞叹:“不愧是大作家,讲得好!”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曾阿弥马小腾许诺三个。景萱感叹:“嗨,我们还真是心灵相通呢,一来就扎堆儿。”
马小腾笑答:“那是,你们气场太大,把我们吸过来了。”
江若禅赶紧迎过去,接过她们带来的礼物,转身逗张华成:“老公,你这一病可有福了,看看,城著名的美女才女都聚齐奔你来了,哈哈!”
又对大家笑:“我老公可是对你们几位才女仰慕得不得了呢。”
张华成一张脸乐开了花,喜不自禁地说:“真是难得,几位美女哗啦啦往这病房一站,我这腿也不疼了,腰也不困了,比药还管用,哈哈!中午我请客,请你们吃大餐。”
“看看,我家老公就是个老顽童,喜欢美女从来不掩饰。”
马小腾扁扁嘴:“切,最美的女人还不是在你家!”
曾阿弥关切地问:“我们可不是来吃大餐的,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没有大碍了,就是不能动,人老了,骨骼愈合得慢。”
许诺问:“大哥这一病,公司的事怎么办呢?”
张华成叹息:“我正为此忧心呢。我那俩儿子,一个对生意不感兴趣,另一个也只是看得住门儿,缺乏创造力。我住院这一段,公司业务交给他,基本上就停滞不前了。”
“你现在得考虑培养接班人了啊,不然你还自己这样在外面奔波,身体可吃不消。”曾阿弥提醒他。
张华成无奈:“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许诺眼睛转向正在旁边削苹果的江若禅:“那儿不是现成有一个嘛,有勇有谋,开朗豁达,善于交际,对了,若禅以前不还是学设计的吗?让她来给你们的房子设计户型,你顺带连设计师都有了……”
“她?不行不行不行,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张华成头摇得像拨浪鼓。
“咦,大哥,以前没觉得我们和你有代沟啊,今儿你这思想可落伍了啊。这都什么时代了?女人怎么就不能抛头露面了?格力老总董明珠,海尔老总杨绵绵,不都是女的吗?”马小腾反驳他。
“得得得,都打住吧!你们这位大哥,只愿意我像金丝雀一样,关在他的笼子里做全职太太相夫教女,他回来有热饭热菜洗澡水,享用免费保姆。我要出去做事业,家里还不得人仰马翻?再说,我也不喜欢生意场,整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我可没那么多的心眼,出去还不得被人卖了。”
江若禅把苹果递给张华成,又开始给他按摩腰和后背。“我现在呢,只想多陪陪他,好好享受婚姻带来的幸福感。说实话,这杯婚姻的茶,我到现在才品出味来呢。”
曾阿弥说:“这个比喻好,婚姻还真像一杯茶。两个人刚走入婚姻时,就像杯子里放的新茶叶,各自有不同的思想观念,再加上沸水的强力冲击,肯定会有一番你争我斗的过程。但渐渐的,经过时间的浸泡,水温也降了下来,两个人彼此研磨,翻腾,原来坚硬的棱角变得柔软,终于沉淀下来,相互融合包容。这时候,茶的味道也刚刚好。你们俩磨合了这么多年,终于找着感觉了,这会儿,茶水不温不火,正宜饮用。”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景萱说:“光顾跟你们聊天了,我该去检查了。”
江若禅说:“干脆中午大家都别走了,等景萱检查完了,我们一起去天香楼吃饭。这阵子忙得一塌糊涂,大家也好久没聚了。今天好不容易凑得这么齐整。”
“那大哥能去吗?”马小腾问。
江若禅指指角落里的轮椅,笑道:“要是撇下他,不让他和你们几位美女吃饭,回头他还不吃了我?诺,那不是轮椅。一会儿我们推他去,被一帮美女左环右傍,那感觉一定超好。对吧,老公?”
张华成“嘿嘿”直笑。
8. 晴天霹雳
段越推着景萱去妇产科检查,女医生照例让她称体重,量血压,测腹围,听胎心。一切正常。末了,女医生又给景萱开了一堆单子:“去交钱,做检查吧。”
景萱拿过单子一看,产前唐氏筛查,乙肝五项,肝功能,四维彩超……景萱惊讶地问:“这么多项啊?”
女医生头也不抬:“都是必须查的,为你的小孩负责。唐筛是为检查孩子是否有先天的智力缺陷,四维彩超能看清楚胎儿的面部,检查胎儿是否有身体上的缺陷。”
景萱心里无端地紧了一下,怎么生个孩子这么大风险呢?
段越所景萱推到走廊里等着,他去交完钱,俩人到4楼,先去做四维彩超。
之前,在宝宝群里,景萱也曾经看到过别的孩子拍的四维照片,孩子吮着手指,在羊水里游来游去,非常可爱。她和段越商量,也给宝宝拍个照,留着让他长大后看看他在母体里的样子,该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景萱等在彩超室外,排在他们前面的一对夫妻,检查完后在电脑上选图片。景萱听到女的说:“要这张,这张好看,含着手指呢,脸也清楚。”
男的说:“你看,这高鼻梁大眼睛,多像我。”
女的说:“切,像我呢。”
景萱被他们的幸福感染着,想到一会儿就能在电脑上看到自己的宝宝,心里有点激动,却又莫名地不安。她抓住段越的手小声问他:“宝宝不会有什么意外吧?肯定是健康的,对吧?”
段越拍拍她的头,自豪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他爹妈是谁!我们都这么健康,宝宝当然是健康的。”
终于轮到景萱,段越把她抱到床上,脱下衣服露出肚子。年轻的女医生在她的肚皮上涂上耦合剂,手里的探头在她的肚子上转来转去。
景萱躺着,看不到超声机的屏幕,只看到女医生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时间一分一钞缓慢移过,她心里发慌,急得要命,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终于忍不住问:“医生,我的孩子没问题吧?”
医生仍然转着手里的探头,眼睛盯着屏幕,迟疑着说:“其它的倒都正常。”她指着屏幕给段越看:“这是胳膊,这儿是腿,手,脚,这里是面部,都没啥问题。就是肚脐正好遮住了孩子的心脏,你带她先出去休息下,或者转一转,让孩子转个位置。20分钟后再来检查。”
景萱只觉得心里一下子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几乎要掉下来。出了彩超室,景萱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段越的手,说:“老公,我有点害怕……”
段越抱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宝宝不会有事的。”
景萱使劲抓住他的手,可怜巴巴地哀求道:“老公,咱不看了好不好,回家吧。我怎么觉得心里怄得慌……”
“那怎么行?医生不是说嘛,要对咱的孩子负责。别担心,很快的,一会儿结束了,不是还要和大家一起吃饭嘛。要不我先带你下去转转,平静一下,咱们再回来。”
景萱把头靠在段越的胸前,抱着他不撒手。她听到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杂乱而慌张。是的,他也害怕。
段越推她到楼下的小花园里坐了一会儿,景萱仍然紧张得浑身颤抖。段越蹲在她面前,说:“乖,你这样紧张,会吓坏咱家宝宝的。来,跟着我,吸气,呼气……”
忽然,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宝宝猛烈地动了几下,她双手抚着肚子泪如雨下:“老公,你看你看,宝宝在动。他是不是在告诉我他没事儿?”她轻轻地抚摸着肚皮,“乖宝,你告诉妈妈,你好好的,没事儿……”
段越担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20分钟后,景萱再次躺在彩超室的床上。女医生又反复看了几次,还是不敢下决定。景萱听到她给另一位医生打电话:“杨老师,我这儿有个孕妇,情况有点异常,你过来帮我看看吧。”
景萱的心,“呼”地就被吊在了半空中。她求救地望望段越,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景萱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宝宝肯定是有问题了。
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医生,景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上被涂得到处都是耦合剂,探头在肚皮上滑来滑去,两个医生紧张地盯着超屏幕反反复复地看,窃窃私语着。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每一秒都像一把尖刀,左剜一下,右戳一下,把景萱的心刺得鲜血直流。她闭着眼睛,不敢听她们的谈话,偏偏耳朵又特别灵敏,只听那老医生说:“这孩子的心脏问题还不小呢。你看,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主动脉闭锁……”
年轻医生说:“我就是自己不敢下决定,怕看错了,才请您来确诊一下。还是个男孩呢。”
“是得慎重,但现在看来,你的诊断没有问题,可以下结论了。”
景萱听到这里,只觉得头“嗡”地一下,就炸了。她躺着没动,泪水顺着眼角汹涌地滑下来。
女医生转头对段越说:“你有点心理准备,你们这孩子可能要不成了。他的心脏有一个很大的畸形,房间隔缺损,右心室双出口,是先天性心脏病。你们考虑一下,建议尽快做引产,不然月份再大,就不好做了。”
医生的话句句如利刃,刺在景萱和段越的心上。先天性心脏病,怎么可能?他们无法把这几个和腹中的宝宝联系在一起。之前的检查都是正常的,宝宝的胎心也正常有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段越双腿打颤,他拉住那老医生的衣服,双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哀求:“医生,求你们再查查,孩子怎么会有心脏病呢?您再查查……”
老医生把段越拉起来,“你别这样啊,彩超显示得很清楚,你也看到了,许医生一个人不敢肯定,才叫我来再看的。你要是不相信呢,可以再去别的医院确诊一下。”
“必须做引产吗?生下来,以后再治不行吗?”
“那要考虑你们的经济承受能力,也许生下来通过手术能治好,但几率不大。最好还是引产吧,这样大人孩子都少受点罪。你们还年轻,半年以后就可以再备孕,以后还可以生个健康的宝宝。”
景萱闭着眼,泪水滚滚而下。她们怎么说得那么轻松?怀个孩子是那么容易的吗?她想坐起来,和她们吵一架,甚至打一架,这两个巫婆,她们怎么能这么诅咒她的宝宝?可是她一下也动不了,仿佛浑身都瘫了,除了眼泪在不断地往下淌,她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她有无数个为什么在心里盘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段越含泪追问:“医生,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妻子怀孕期间没有生病吃药,也没有接受过辐射,我们俩都很健康,双方家族也没有心脏病史,孩子怎么会这样?”
“先心病的形成原因很复杂,像你们这样没有遗传因素,也没有吃过药的,就更不好判断原因了。”
段越木呆呆地望着床上的景萱,她一动不动,泪流不止。段越俯身把脸贴在她的脸上,心如刀绞。这苦命的人!此时,他无力安慰她,只好强忍悲伤,把她抱下来放在轮椅上,推她出去。
刚到走廊上,景萱就突然爆发,哀嚎一声:“老公,我要我们的宝宝!”就抱着段越嚎啕大哭。
段越泪流不止,他无法安慰景萱。之前所有美好的想像和憧憬,在这一瞬间,像被击碎的肥皂泡,化为乌有。
旁边几个等待检查的孕妇围过来劝:“别哭了,现在检查出来,是好事。要是生下来才发现,才是劫难呢。花钱不说,孩子遭罪,大人也跟着心疼。”
另一个说:“可不是嘛,我大姐家的孙女,也是先天性心脏病,生下来了才发现,做了两次手术,花了十几万,结果还是没保住命。那可比你惨多了!”
又一个说:“不要伤心了,现在宝宝还在你肚子里呢,你这样难过,孩子能感觉到的。坚强点,陪你的宝宝走好最后一程……”说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也流了泪。“我的第一个孩子和你们一样,也是先心病,做了引产……现在是第二个了。别担心,挺过去就好了。”
段越感激地冲女人笑笑,却比哭还难看。
电话响了,段越拿起来看看,是江若禅。“喂,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检查完?这都中午了,我们都等着你们呢。”
段越呜咽着,说了句“你们去吧,我们不吃了……”就再也说不下去。
江若禅听着那头哭声一片,呆了:“段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们等着我,马上过去。”
3分钟后,4个女人急火火地一起到了景萱身边。她们目睹抱头痛哭的景萱和段越,全都呆了,傻傻地对望着。曾阿弥拉过段越,问:“你们这是……究竟出什么事了?”
“孩子不能要了……医生说,先天性心脏病,要引产……”段越背过身去擦眼泪。
真是晴天霹雳!所有人都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江若禅去推景萱的轮椅:“光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办法,走,回去商量一下再说。”
再次回到张华成的病房,原来的快乐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张华成看着一个个表情沉重,和哭成泪人的景萱,大惊:“怎么了这是?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江若禅说:“孩子检查出来,先天性心脏病。”
“啊?”张华成张大了嘴,一会儿又着急地说:“你们不才检查这一次吗?万一是他们的机器出问题了呢?咱不能被人家一棒子打死啊。若禅,我这儿你不用管,下午你开车带他们去中心医院再检查一下。”
“对啊,一次检查结果怎么能定性呢?咱再去复查一下。市医院不行咱们就去省医院,反正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引产了。”曾阿弥心疼地帮景萱擦眼泪。
景萱泣不成声:“我怎么这么窝囊,连个孩子都养不好……”
马小腾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地说:“傻瓜,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安全了,环境污染那么严重。我的一个同学,怀孕两次,都因为有病引产了。”
“他妈的这什么世道?”许诺烦躁地一拳捶在沙发上,愤愤地说:“这世界越来越变态了,孩子不来也好,省得受这份罪。”
江若禅说:“好了,都这会儿了,咱们先去吃饭。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
景萱哪有心思吃饭,虚弱地说:“你们去吧,我和段越回家去。”
“哎呀,回什么家啊?去吃饭。孩子现在不还在你肚子里吗?你不吃饭,宝宝会饿的。再说,吃完了饭我还要陪你们去中心医院呢。”
一句话,又惹得景萱泪水涟涟。
下午,江若禅和阿弥姐陪着景萱段越接连又去了两家医院复查,遗憾的是,检查结果还是心脏发育畸形,建议引产。
回来的路上,景萱不言不语,阿弥姐说:“景萱,你是明白人,我也不多说,道理你都懂。事情已经这样了,你难过也没用。决定做引产,就尽快。孩子越长得大,做引产越痛苦。”
景萱闷闷地应了一声:“嗯,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后天就去医院做。”
阿弥姐叹了口气,说:“人这辈子谁不遇上点事呢?你们看我那么疼小芍,那是因为在她之前,我的第一个孩子,只活了两个月,就夭折了。接下来又怀孕,因为情绪悲痛,四个月大的时候又流了产。所以,轮到小芍时,我就倍加珍爱,不允许再出任何差错。”
“啊?姐姐也有过这经历?从没有听你说起过啊。”江若禅惊讶。
阿弥姐转头向着窗外,语调平缓:“我那时候也每天以泪洗面,你们想啊,那个孩子,他吃过你的奶,被你搂在怀里肉嘟嘟的感觉,然后突然又没有了,那种感觉,对一个母亲而言,是多么惨烈!”
景萱慢慢地把身体靠在阿弥姐的身上,觉得她们的心,因为都体味过失去孩子的滋味,更近了一些。
9.这悲催的人生
景萱的泪几乎都流干了。她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江若禅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离家只有几步路而已,却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家。
回去后,她不吃,不喝,不睡,在电脑上搜索有关先心病的资料。
通过强大的百度,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先天性心脏病,这个原本与她的生活毫无关联的词,这个几个小时前对她还相当陌生的词,成了她最关注的的头等大事。她一遍一遍搜索先心病形成的原因,然后对照自己,并向段越求证:“是不是怀孕初期,我感冒的那次,被病毒侵袭导致宝宝心脏发育不全?还是我的血糖高没有降下来?还是我刚开始怀孕的时候不知道,用了电脑被辐射了?”
段越心疼地抱着她:“乖,咱不看了,吃点东西,上床休息一会儿,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弄垮的……”
“不,我睡不着。”
当景萱看到一个和她一样,因为宝宝先心病而引产的妈妈,在育儿论坛里写的帖子后,她的泪又被引了出来。
那个妈妈在帖子里写道:“在事情发生以前,我一直觉得生孩子是怀胎十月,然后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身边的人生孩子也都是健康顺利的,从没有听说谁胎停了,流产了,引产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恶梦说不定就会在今晚拜访,一切幸福都会被瞬间夺去。
之前我一直很健康,每次检查结果也很标准。直到39周快生的时候,医生忽然对我说:你小孩的心脏有问题。我当时觉得就是老天跟我开玩笑呢。后来跑遍了所有最权威的医院请最好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果是:永存动脉干。
永存动脉干——多陌生的病名啊!怎么会和我的孩子扯上关系?
专家的进一步解释是:永存动脉干是种非常严重的心脏畸形。就是生下来存活率也非常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通过手术能长期存活的病例。而且国内目前还不具备做这种手术的技术,在国外也属研究阶段。
我就这样被判了死刑。医生说:引产吧。引产?就在我准备迎接宝贝出生的前几天让我引产?我傻了。我可怜的孩子,就在连原因都无法探明的情况下,被迫接受引产的事实。
时间终于走过了30天,每当被人问起孩子,我只能一遍一遍无奈地回答,运气不好。是的,运气不好,怀孕还能怀到引产这份上,够惨了吧!朋友们一个一个都傻眼了,听说她们回家后都开始上网研究怎样能预防胎儿畸形,我这个反面教材还真起到了不小的警钟作用。可是,谁能体会一个突然失去孩子的妈妈的痛?”
回帖的妈妈也是字字血泪:“生小孩是我第一次住院,可是在艰难把她生完,只过了一个小时的幸福生活后,她走了,病例上写着:先天性心脏病。我的天使就这样走了,留下这个很爱很爱她的母亲,每天难过得流眼泪。”
景萱边看后面的回帖边流泪:“,我们遭遇了同样的不幸,那是我活到28岁的第一场劫难。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我的宝宝怎么会有心脏病。2009年11月15日,23周+2天,我的宝贝永远地离开了我。我老公说,我们宝贝是天使,只有天堂才是她的家。可是天使可曾知道,凡间的妈妈的心,被掏空了。”
“姐妹们,我的儿子也是先天性心脏病,5月份引产了,和谢霆锋的儿子一天,当天所有的报纸都在恭贺张柏芝再生贵子,我的儿子却没有了。大痛!”
……
景萱读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模糊。直到段越把一碗面端来时,才看到景萱趴在桌子上,再次哭成了泪人。
段越翻看帖子,明白景萱的疼痛。究竟为什么,上帝要创造这些灾难,让这些善良的女人们,承受丧子之痛?他看不下去了,强行关了电脑,把景萱扶起来:“乖,咱不哭了,吃点饭。”
“吃不下。”
“你不吃咱们宝宝就要挨饿,咱不能让他饿着上路……”段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这句话起了作用,景萱不再坚持,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老公,你说得对,我得好好吃饭,心情也得好起来,让他快快乐乐地上路。”
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直到把自己噎得眼泪直流。
段越背过身去,不忍看她的样子。他不知道上帝为何如此残忍,难道景萱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吗?他替她感到不公,她如此聪明,上进,与人为善,内敛低调,可是为何上帝就是不肯放过她,一次次地给她设置痛苦和磨难?
吃完饭,俩人上床休息。刚躺下,景萱忽然又坐起来,苦着脸忧愁地说:“老公,怎么和爸妈他们说这事呢?他们都一心盼着这个孩子呢,我妈前几天还让姑妈去帮她给咱孩子做小棉衣呢。结果又是空欢喜一场,不知道他们怎么扛得住?”
段越想了半天,犹豫着说:“不然先不告诉他们吧。他们身体都不好,万一再急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景萱把头埋在老公怀时,心里充满了负罪感:“我真成了千古罪人了,都怪我,我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段越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再说下去。“傻瓜,没有人会责怪你,天灾人祸,谁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接受现实。”
景萱想了想,又说:“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们。虽然这是我们的孩子,可他们是长辈,咱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孩子没了,以后怎么向他们交待?再说,我们俩去医院,家里也得有人照看啊。”
段越长叹一声:“那就明天再告诉他们吧,至少今晚,让他们睡个安稳觉。”
这一天折腾下来,俩人又累又乏,却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长吁短叹,直到凌晨才合眼。
第二天,景萱醒来,叫了几声段越,没人应,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打他的手机,《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在家里响。景萱光着脚下了床,滑着轮椅挨个房间里找一遍,没有人。她呆呆地在客厅中央,失魂落魄没了方向。大脑一瞬间冒出无数个问题:他去哪儿了?不会扔下她不要了吧?宝宝没了,老公也走了,自己也不要活了……景萱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她惊喜地过去打开门,看见段越提着一袋豆腐脑和油条站在门口,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哭着喊:“你去哪儿了?一醒来看不到你,以为你不要我了,我害怕……”
段越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乱想什么呢?我看你睡得正香,没舍得叫你,去给你买了早餐。”
“那你答应我,哪儿也不去,守着我。”
段越看着这个脆弱的姑娘,怜惜不已。是的,她已经被吓破了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点风吹草动就惊恐万分。他抱着她,坚定地说:“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一直守在你身边。”
景萱这才安心稳神,吃了早餐,去给她爸景天成打电话。
怕吓着爸爸,景萱下了决心,一定平静地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可是一听到景天成熟悉的声音,她就不可控制地痛哭失声。吓得景天成魂飞天外,又急又怕:“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哭啊!哎呀,这孩子,你非急死我不可。”
景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爸,孩子……孩子要不成了……有心脏病……”
“啊?”景天成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片刻后又说了句:“乖,你等着,爸这就过去。”就撂了电话。
那边,段越也给段正伟打了电话,说明原委,段正伟捶胸顿足长叹一声:“唉,我老段家这是什么命啊?”
段越安慰父亲:“爸,你也别太难过了,注意身体。”
“你不用管我们了,照顾好景萱。这孩子,也够受罪了……我和你妈收拾收拾,下午就去,多一个人多个帮手,你一个人可撑不下来。”
段越沉沉答应:“好吧。”
景天成不到20分钟就到了景萱家,景萱看到父亲,又是一场嚎啕大哭。她撕心裂肺地问父亲:“爸,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这么倒霉?命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景天成无法回答,他看着眼睛红肿,面色惨白的女儿,心里一酸,也落了泪。他张着双手,想握住点什么,却是一拳砸在墙上。他是父亲,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深陷沼泽,却无力拯救。那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的心撕扯着痛。他拿着医院的超报告单,手颤抖着,点了几次烟都没有点燃,终于把那支烟狠狠地揉成一团,别过脸去,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脸上的泪。
过了好久,景天成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去别的医院看过吗?不会是他们搞错了吧?”
段越说:“去了三家医院了,结果都一样。”
景天成思索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那不要就不要吧。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咱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比什么都强。”他看看低头饮泣的女儿,安慰她说:“小萱,这事儿你得想开,要说,这怀孕流产也是正常事。你妈在你哥之前,也流过一次产。还有你奶奶,总共生了8个孩子,只成了我们兄妹5个。我下面你还有一个姑姑,都长了七岁了,也死了。哪个父母失去孩子不痛心啊?可是有什么办法?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爸相信你能撑得住。”
景萱无奈地点头:“撑不住也得撑啊,我和段越决定了,明天就去住院做引产。”
“那好,你们去医院,我留家里,想吃什么,爸做了给你送去。”又问段越,“这个事情,和你爸说过没?”
“说了,他们晚上就到。”
傍晚的时候,段正伟两口子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家人见了面,又是一通悲伤,段正伟怀疑:“这孩子还没生出来,就确定他有病?那机器能相信吗?万一以后会长好呢?咱们村老杨家的孙子,生下来也说有毛病,可人家现在不好好的吗?”
景天成说:“可是谁敢冒这个险呢?如果生下来真有病,那不是害了他们俩吗?咱还是相信科学吧。”
段正伟不再说话,闷头抽烟。
景萱怕他们在一起又闹别扭,便说:“爸,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公婆在这儿,照看着家就行了。”
景天成当然不能回去,这是什么时候?女儿正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能一走了之?“我回去干吗?我还要留在这儿给你送饭呢。我了解你的口味,他们又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景萱只得作罢。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他们,愿闹成啥样就闹吧。
吃过晚饭,段越推景萱去超市,买了牙膏毛巾卫生纸保温饭盒等住院需要的东西,收拾停当,准备明天住院。
10.告别
景萱住进了医院的妇产科,等待手术。
产科是医院里惟一充满喜气的地方,到处是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年轻的爸爸们喜气洋洋地打水买饭,老太太们抱着孙子孙女,脸都笑成了菊花。护士在吆喝:“7床,抱孩子来洗澡了。”待产的孕妇在痛苦地呻吟,那是一种充满幸福的痛苦。
这是个多么喜庆的地方,景萱感受着四处洋溢的欢腾,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真是不合时宜。
景萱在走廊里等待段越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在走廊里转悠着,喜滋滋地和保洁员聊天:“俺家是双胞胎,龙凤胎啊。这个刚吃饱了,换那个去吃!”
保洁员扒开小棉被看看,羡慕地说:“真有福气,孩子长得多俊啊!”
景萱贪婪地看着红色包被里粉雕玉琢般的婴儿,心里不断地泛酸水。本来,他们也应该有这样一个天使的啊。可是,在这个别人都欢天喜地迎接新生儿的地方,她的孩子,却要被残忍地杀死。
景萱不敢再看这样的场面,她把自己藏拐角的角落里,抚摸着肚子默默流泪:“宝宝,原谅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也舍不得你离开……妈妈多想在这个地方迎接你来到这个世界啊!”
段越喊着她的名字找过来,看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难过:“别哭了乖,再哭眼睛就坏了。振作一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床位。”
景萱住的病房里有4张床,每家至少两个陪护人员,大包小包的婴儿用品,病房里拥挤不堪。幸好每张床四周有布帘隔着,围起来,就是一个自己的天地。
和主治医生见了面,做了一系列常规检查,护士来抽过血,告诉他们要等第二天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的话,才能做引产。
下午,江若禅和马小腾来看她,一进门江若禅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多人啊?这空气多让人憋闷啊!怎么不住单人间?”
景萱苦笑:“又不是住宾馆,就这还是来得巧,正好有人出院。再晚点,就只能住走廊了。”
“这多受罪,这么多人,你晚上甭想睡了。我去找找人帮你换个病房。”江若禅说着就要出去,被景萱拉住:“算了,别折腾了。凑合两天,生完了就出院了。”
江若禅只靠停下:“你呀,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什么时候打引产针?”
“说是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打完针后也得24到48个小时内才能有反应。”
马小腾说:“那这段时间不是没事儿吗?呆在这里怪闷的,要不咱们出去转转呗。”
4个人到楼下小花园里,江若禅和马小腾陪着他们两口子说了会儿话,因为惦记着还要给张华成炖鱼汤,就告别走了。景萱不愿回病房,段越便陪着她,去街上转了一圈,吃了晚饭才回来。
刚进医院门便接到景天成的电话:“你们去哪儿了?我给你熬了小米粥,病房的人说你们出去了。”
“爸,我们都吃过了。马上回去。”
回到病房,景天成正在走廊里转悠,看见他们,赶紧把饭盒打开,“还热着呢,趁热再吃点。黄瓜是你婆婆拌的,香菇鸡肉是我做的,你尝尝。”
景萱只得又吃了几口,仍然不放心地问:“爸,你和他们相处得咋样?没闹吧?”
“有什么好闹的?大家聚在一起,不都是为了好好照顾你吗?互相体谅就是了。”
景萱心下稍慰。
临走,景天成又叮嘱:“我不是说了要给你们送饭吗?以后别在外面吃了,医院的饭多难吃啊,又贵又没营养。”
段越说:“爸,您别来回跑了,您这岁数,万一路上出点啥事,就麻烦了。”
景天成眼睛一瞪:“能出啥事?我身体好着呢。”
景萱目送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又疼又酸。父亲也是70岁的人了,还要为自己这样奔波煎熬,真是罪过啊。
5月底,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病房里有产妇,又不敢开窗户,空气沉闷凝滞,景萱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凌晨一点,又来了一个产妇,病房里又临时加了一张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小家伙撕心裂肺的哭声,新爸爸兴奋地报喜声,产妇疼痛难忍的呻吟声……搅得景萱心烦意乱。她开始后悔没听江若禅的建议,在这样的环境里,注定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段越趴在她的床头睡得正香,怕惊动他,景萱不敢翻动,睁着大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小家伙卖力的啼哭,她简直妒忌得发疯。她多想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啊……肚子里的儿子仍然很活跃,不时地踢她一下。景萱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儿子的样子,他会有像她一样的杏核眼吗?会有爸爸一样挺直的鼻梁吗?他会哇哇大哭吗?会用小手握她的手指吗?会把小脑袋往她的怀里拱吗?会在大哭的时候被她接过来就戛然而止吗?会冲着她露出纯真无邪的笑吗?……在这样无边的幻想里,景萱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医生给景萱打了引产针。几个小时后,景萱清晰地感觉到,肚子里的儿子重重地在她的肚皮上踢了一下,便再无声息。景萱紧紧抱着段越,泪流不止。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做了最后的挣扎。
当天晚上10点,景萱开始感到腹部隐痛,接下来,疼痛加剧。凌晨4点,景萱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头上的汗珠子黄豆般一层一层冒出来。她却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吭。段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叫护士。护士来看了一下,撂下一句:“还早呢。”就离开了。
景萱紧咬牙关,她宁肯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直流,也不开口嚷一声痛。段越抱着她心疼得直掉泪,把自己的胳膊递过去,哀求她:“疼就喊出来吧,你这是何苦呢?咬我的胳膊,使劲咬……”
景萱摇摇头,她是一个失败的妈妈,她没有资格像别的产妇那样大叫大嚷,她只有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一直折腾到早上8点,医生来检查后,把景萱推进了产房。段越眼泪汪汪地拉着景萱的手,想要跟进去,被医生拒绝:“你在外面等着,有事情会叫你。”
段越说:“现在不是允许家属在产房陪同吗?”
医生冷冰冰地训斥:“让在外面等着你就等着,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
段越担心景萱,满腔怒火也不敢发作,只好乖乖在外面等着。
景萱在等候室一边打点滴,一边等待开指。等候室的灯光白得刺眼,景萱裹在毯子里,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仿佛死过去一般,除了不时的阵痛,提醒她还活着。
10点40分,景萱用尽所有力气,在助产士的帮助下,儿子终于生出来了。景萱的身体一下子空了,心也空了。
医生问:“要不要看看你的孩子?”
景萱闭着眼睛,紧咬嘴唇,摇了摇头。大颗大颗的泪,顺着眼角,滚滚而下。那一刻她犹如万箭穿心,她不敢看,她怎么敢看?怎么忍心看?这个被她杀死的生命,这个从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医生说:“那叫你爱人进来看看吧。”
段越被叫了进来,他只看了一眼,便掩面而泣。那是他们的儿子,细胳膊细腿的,那么小。他不忍再看第二眼,走过来跪在景萱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失声痛哭。
医生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边收拾东西边安慰他们:“别伤心了,再过半年就又可以要了。”又问段越:“胎儿是你们自己处理还是交给院方处理?”
段越心如刀割,只顾埋头痛哭,景萱勉强说了句:“你们处理吧。”就闭上眼把头扭往一旁,泪雨滂沱。她在心里与她的孩子告别:永别了,我的宝贝,爸爸妈妈永远爱你,愿你在天堂快乐健康!
2010年5月21日10点45分,景萱和这个在她身体里呆了23周+5天的孩子,永远地告别了。
11.生活还在继续
一周后,景萱出院回家。
她住院这些天,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轮流去医院照顾她,虽然有了段越,基本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还是愿意每天轮流做好了饭,送到医院去,看着她吃饭,或者陪她说说话。景萱明白,他们是怕她想不开。连固执的段正伟,也会把报纸上看来的笑话讲给她听。这让景萱的心在经过丧子之痛后,感到了温暖和抚慰。
她想,这就是亲人,他们平淡无奇,不会给你如火的激情,不会说甜言蜜语,甚至,常常为了保护你而做出一些让你无法接受的事。但是,一旦你遇上坎坷和挫折,他们是惟一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解救你的人。他们永远在你最需要的地方等着你,陪伴你,渡过难关。
景萱做小月子期间,被父母公婆几个人严防死守,不准看书看电视电脑,不能开窗不能沾凉水,不能洗澡,甚至不要她下床,饭也端到床上吃。
家里的一切都被他们包了,景天成唱戏给女儿解闷,段正伟便在旁边给他拉二胡伴奏,景妈在厨房做饭,婆婆帮着洗菜淘米打下手,连段越都插不上手。景萱惊讶地发现,原来死不对头的景天成和段正伟,在这一段时间里,思想高度统一,态度坚决一致,相当地和谐。
可是景萱的话越来越少,她常常坐着发呆,莫名其妙地流泪。她想她的孩子,想得心疼。她不止一次地从梦中惊醒,给段越讲述梦中的情景:“老公,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在草地上又蹦又跳,唱的歌可好听了……”
段越抱紧她,沉沉叹气:“不要想他了,人和人也是讲缘分的,他可能和我们没有无缘吧。”
“我们是不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会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再过半年就可以再怀孕了。就是真怀不上,咱们俩过,不也挺快乐的吗?周总理和邓颖超不也没有孩子,人家张海迪也没孩子,不都过得很好吗?”
满月后,父母公婆各自回家。景萱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读书,写字,思考,整理书稿。她很少说话,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出去,怕别人问起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时候在窗前坐一会儿,看到同一栋楼里和她同时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在楼前走过,心里就酸得不行,又羡慕又自卑。
江若禅和阿弥姐要来看她,都被婉拒了。她知道她们关心她想安慰她,可是她需要的是平静和淡忘。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慢慢疗伤。
后来,景萱在网上遇到一位精通佛学的阿姨,聊到这个孩子,阿姨告诉她:生命只是一个禅机,在与不在,都是一个过程而已。过程有了,就有了存在,长长短短都是无常,不必在意。生活还要继续。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景萱的心,“哗”地一下就敞亮了。夜里,她抱着段越,看着他憔悴的脸,又心疼又内疚。这段时间,她只顾着自己悲伤,连他都忽略了。难道他不伤心难过?他不是和她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脸轻轻贴在段越的脸上,充满歉疚地对说:“老公,对不起,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段越搂着她笑了:“你都受那么罪了,我受这点儿苦怕什么?想开了就好了,你知道我最担心是什么吗?”
景萱仰起脸,问:“你担心什么?”
“看你天天忧愁苦闷的样子,我真怕你得抑郁症呢。”
“老公,从今天起,我们都彻底忘了他吧。明天,一切重新开始。”
“就是,你不是常说吗?有爱就有希望,咱最不缺的就是爱,所以呢,咱们什么都不怕。”
景萱把脸埋在段越的胸前,眼泪又悄悄溢了出来。是的,她怕什么呢?失去孩子固然遗憾,但她还有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那就是她深爱着、也深爱着她的丈夫——段越。他们一起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更加明白,有一个人与自己同行,共同面对生活中的风霜刀剑,一起分享平淡日子里的喜悦与幸福,有多么重要。
她爱他,他是她30多年的生命里除了父亲之外最重要的男人。结婚3年,她给他使过性子发过脾气,制造过无数的麻烦,可他始终陪伴着她照顾她,不离不弃。她这样一个并不完美的女人,却被他倾心宠爱,犹如天使。
所以,无论上天给她多少磨难,只要给过她这样一个男人,就不能说没有给过她礼物。她爱段越,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在佛前求上五千年,让她还做他的妻,让她有一双健康的腿,去照顾他,疼爱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