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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呢,是他的外孙女……大家叫她盖……盖·奥尔洛夫……她和父母流亡到美国……”
“你认识她吗?”
“不大熟悉。不。她在美国待了很久。”
“他呢?”我指着照片上的自己,用失真的声音问道。
“他?”
他蹙起眉头。
“他……我不认识他。”
“真的?”
“不认识。”
我大大吸了一口气。
“你不觉得他像我吗?”
他注视着我。
“他像你?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递给我另一张相片。
“拿着……事有凑巧……”
这是一位小姑娘的相片。她身穿白色连衣裙,留着长长的金黄头发,相片是在海水浴疗养地拍的,因为上面有更衣室、一片沙滩和海水。背面用紫墨水写着:“玛拉·奥尔洛夫,于雅尔塔。”
“你看……这是同一位……盖·奥尔洛夫……她名叫玛拉……她还没有取美国名字……”
他向我指了指我一直拿着的另一张照片上的年轻金发女子。
“我母亲保留了所有这些东西……”
他突然站起来。
“我们停下来你不介意吧?我头有点晕……”
他用手摸了摸额头。
“我去换衣服……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我独自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相片。我把相片装进大红盒子,只留下两张放在床上:我站在盖·奥尔洛夫和老乔吉亚泽身边的那张和童年的盖·奥尔洛夫在雅尔塔的那张。我站起来,走到窗前。
天黑了。窗户开向另一个四周有楼的大院子。远处是塞纳河,左边是皮托桥以及向前延伸的岛。桥上车辆川流不息。我注视着大楼的这一个个正面,照得通明的这一扇扇窗户,它们和我面前的窗户一模一样。在这迷宫似的楼群、楼梯和电梯中,在这数百个蜂窝中间,我发现了一个人,或许他……
我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下面,一团黄光照亮每座大楼的入口,彻夜不熄。
“餐馆就在旁边。”他对我说。
我拿起留在床上的两张照片。
“德·扎戈里耶夫先生,”我对他说,“你能不能把这两张照片借给我?”
“我送给你。”
他向我指着红盒子说:
“我把所有照片都送给你。”
“可是……我……”
“拿着吧。”
他用了命令口气,我只好从命。我们离开了套房,我把大盒子夹在腋下。
到了楼下,我们沿克尼格将军滨河路往前走。
我们走下一个石扶梯,在那儿,紧挨塞纳河边,有座砖房。门上方有块招牌:“岛酒吧餐厅”。我们走进去。一间大厅,天花板很低,有一些铺着白桌布的桌子和一些柳条扶手椅。凭窗可看到塞纳河和皮托的灯光。我们在大厅尽头坐下。我们是唯一的顾客。
斯蒂奥帕在兜里翻寻,把我见他在食品杂货铺买的那包东西放在桌子中间。
“和往常一样?”侍者问他道。
“和往常一样。”
“先生呢?”侍者指着我问。
“先生和我吃一样的东西。”
侍者很快给我们端来两盘波罗的海鲱鱼,又在小酒杯里倒了矿泉水。斯蒂奥帕从桌子中间的包里拿出几根黄瓜,我们分着吃了。
“这样行吗?”他问我道。
“行。”
我把红盒子放在我身边的一张椅子上。
“你真不愿意保留所有这些纪念物吗?”我问他。
“不。现在它们是你的了。我把火炬传给你。”
我们默默地吃着。一条驳船驶过,它离我们那样近,我透过窗户看到船上的人也在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饭。
“这位……盖·奥尔洛夫?”我对他说,“你知道她的近况吗?”
“盖·奥尔洛夫?我想她已经死了。”
“死了?”
“好像是。我大概见过她两三次……我对她不熟悉……我母亲是老乔吉亚泽的朋友。再吃块黄瓜?”
“谢谢。”
“我相信她在美国的生活十分动荡不定……”
“你知不知道谁能向我提供关于这位……盖·奥尔洛夫的情况?”
他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可怜的朋友……没有人……也许有一个,在美国……”
又有一条驳船经过,黑黢黢的,速度很慢,仿佛无人驾驶。
“餐后我总吃根香蕉,”他对我说,“你呢?”
“我也一样。”
我们吃了香蕉。
“这位……盖·奥尔洛夫的父母呢?”我问道。
“他们大概死在美国了。到处都死人,你知道……”
“乔吉亚泽在法国没有别的亲人吗?”
他耸耸肩膀。
“可是你为什么对盖·奥尔洛夫如此感兴趣呢?她是你的姐妹?”
他亲切地冲我笑了笑。
“来杯咖啡?”他问我。
“不,谢谢。”
“我也不要。”
他想付账,但我抢先付了。我们走出“岛”餐馆,他挽着我的胳膊登堤岸的扶梯。起雾了。既轻柔又冰冷的雾,清凉的空气沁人心脾,你仿佛觉得在空中飘浮。在滨河路的人行道上,我几乎辨不出几米之外的楼群。
仿佛他是位盲人,我一直把他领到大院子,四周楼梯入口处黄光点点,构成唯一的方位标。他和我握了手。
“还是想办法找到盖·奥尔洛夫吧,”他对我说,“既然你执意要这样做……”
我目送他走进大楼亮着灯的前厅。他停下来朝我挥了挥手。我一动不动,大红盒子夹在腋下,好像刚吃完生日点心回来的孩子。此刻我相信他仍在和我讲话,但是夜雾压低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