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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刘司马没给你安排去处?”邵勋瞥了他一眼,问道。
杨宝一窒,嗫嚅道:“这世道,跟着幢主能活下去。幢主,我有勇力的,会骑马,会射箭,也杀过敌兵。”
“既然你铁了心跟我……”邵勋沉吟片刻,道:“那就去另一幢当督伯,如何?”
“幢主,我——”杨宝有些急了。
邵勋伸出手,道:“且住。你去了另一幢,还是我的人。全幢五百军士中,至少四成是老弟兄了,你帮我盯着点,有事立刻前来汇报。”
“这……好吧。”杨宝勉强点了点头,然而又有点不放心,扫了一眼周围,见人都在,一咬牙,直接道:“我对幢主的忠心,日月可鉴,幢主万不能放弃我啊。”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邵勋亦笑,道:“想什么呢?你也是老人了,只要勤勉做事,我又怎么可能不管你?放心吧。”
“那就好,我听幢主的。”杨宝松了口气,脸上有些红。
不过他不后悔。
世道如此残酷,想活命怎么了?幢主说了,我是“老人”,你们有些新来的,资历有我老吗?笑什么笑!只要我不要脸,一门心思跟着幢主,以后骑你头上拉屎时别哭!
“事情就这么定了。”邵勋拍了拍手,止住众人的笑声,道:“整军的时候,糜督护说了算,届时我会挑五百人自己带着。没选到的人,去另一幢,还是自家兄弟,危难之时,自当同进同退,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轰然应诺。
邵勋挥了挥手,让他们各回各队,操练兵士。
人都离开后,邵勋又问吴前要来了一份名册。
“总一百四十六人,最小的九岁,最大的十九岁,十五岁以上的七十二人。”吴前在一旁轻声说道:“孩儿们对幢主还是很信任的,有些年纪小的堪称依赖。”
“唔……”邵勋微微颔首。
带了他们一年半,确实比一般的士兵更听话,执行力更强,从这次擒捉司马乂就能看得出来。有些少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该出手就出手,没有丝毫犹豫。
或许,他们还没经历过社会的雨雪风霜,没有太多的利益羁绊,更重感情。
一旦把他们扔到社会上捶打个十来年,自身有了牵绊,有了利益拉扯,就没这么纯粹了。
他想起了后世冈村宁次评价日本兵的事情。
岗村认为,战前组建的部队,士兵年纪普遍不大,有理想,有热情,敢打敢拼,作风凶悍,不怕死。等到武汉会战结束,他发现本土送过来的补充兵里面一大堆三十多岁的复员军人,这些大龄补充兵军事素质还不错,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后,不太信军部讲的那套了,精神上“垮了”,成了“老兵油子”。
当然,邵勋所面临的情况与岗村是不同的,只能说有些许相通之处吧。
这些学生即便年纪大了,但老师与学生的身份还在,年幼时的感情还在,即便不纯粹了,也比你随便拉过来的人可靠。
如果自己离开越府,出走他处,这些学生兵是最有可能跟着自己的。
“三队我要全部带走。”邵勋说道:“你来我的幢当个督伯。”
吴前大喜过望,没想到当了一辈子底层军户,临老了还能混个督伯当当,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
“谢幢主栽培。”吴前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睛还有些红。
“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邵勋笑道:“你这个督伯,不需要管训练,这个我亲自来抓。你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三队孩儿们身上,做好领队。”
“领队”这个称唿,邵勋讲解过,吴前知道意思,于是说道:“这太简单了。幢主放心,我一定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会耽误事的。”
“咱们这个小团体,还得努力啊。”交代完事情后,邵勋感慨了一声,说道:“一个小小的王秉,嘿嘿。还需要时间,还需要时间。”
那天陈有根提起造反和跑路的事情后,他其实认真推演过。
结论是:如果这会就拉起队伍出走,当流民军甚至土匪山贼,是没有前途的。
首先,没有那么多资源来武装部队。
军事训练是一项消耗巨大的活动,吃的就不谈了,光说器械消耗,就非常巨大。没有一个稳定的生产基地,没有大量储备物资,你是不可能长期练兵的。
流民帅带的部队,别看威风凛凛,四处乱窜,但在大晋军事力量彻底消耗完之前,他们也只能“流窜”了,很难站稳脚跟。结局要么是溃灭,要么是被招安, 但招安了就受制于人,无论是粮食还是武器供应,上头把得死死的,不会给你任何机会——除非“上头”自己崩了,那样可能会有机会。
其次,没有那么多老手来训练军队,分担自己的压力。
当初糜晃给他前后送了两百人,其中不少是洛阳中军溃卒,他们熟习武艺、军阵,可以分担训练压力,是流民军极度缺乏的人才。
最后,被打上了流民帅的标签后,很难有人来投了。
贫穷、吃不饱饭,被人四处撵着跑,没时间发展根据地,缺乏人才和武器,更被人歧视,想翻身很难的——大晋现在没有一支流民军上得了台面,齐万年、张昌、石冰、封云或已经被剿灭,或即将溃灭,即便穿越者去带队,在乡间坞堡林立的情况下,真能比他们好多少吗?
社会环境不一样,在世家大族把控着乡间土地、人口的情况下,你即便真打败了官军,得到了一块地盘,也只能做到表面统治,图一乐罢了。没有官面上的身份,坞堡帅、世家大族们就不认你,税都没有,只能继续流窜。
在没能整出几万、十几万军队暴力破局的情况下,官面上的身份是很重要的。
所以,他还需要时间发育,以培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批军官种子。
当然,如果实在混不下去,那也没办法,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眼下显然还没到那个地步。
“幢主,糜督护回来了。”陈有根匆匆走了过来,喊道。
“我这就去迎接。”邵勋重重拍了拍吴前的肩膀,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