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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而来的衣冠士人纷纷以袖拂面,冻得浑身发抖。
褚翜抹了一把脸,静静看向鲁阳侯。
邵勋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短而粗硬的胡茬上粘着几粒雪花,假钟、戎服更是已经湿透,但他笔直地立在那里,仿佛石雕一般。
“多谢府君相告。”邵勋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庾琛身后的逃难士人,道:“多谢诸君相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邵勋抬起头来,看着阴沉的天空,感叹了一声:“风真大啊。”
庾琛愣了。
褚翜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军将。
“幸好带了绵衣。”邵勋微微一笑,喊来了唐剑,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唐剑答道。
邵勋也不多话,径直检查着每个营地。
庾琛等人沉默地跟在后面。
银枪军驻地。
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出了营门,在旷野中列队。
辅兵们拉着各色车辆,将一件件武器、一个个包裹、一袋袋粮食拉出营寨。
牙门军营寨。
黄彪、余安、高翊等将已经开始把人带出来了。
李重站在营门口,顶盔掼甲,神色严肃。
见到邵勋过来后,他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继续紧盯着出营的兵士。
义从军、骁骑军……
一队队军士从各个营区汇集而来,在旷野中列成了几个方阵。
辅兵们亦将车辆整齐排列在驿道上、草地中,然后集结列阵。
西北风劲吹,发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唿号。
邵勋骑着战马,挨个阵列走过,风中隐隐传来他的声音——
“刘渊已经僭号称帝,他大封群臣,誓要马踏洛阳,征服中原。”
“石勒是他的先锋,在河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河北发生的一切,终究会发生在梁县,发生在襄城,发生在广成泽。”
“你们的家人,也会承受河北百姓遇到的一切苦难。”
“你们家里的钱粮,会被人抢走。”
“你们的妻女,会被人凌辱。”
“你们本人,会被驱使着攻城略地,辗转于沟壑之间。”
邵勋说的每一句话,都由百余亲兵齐声高唿。
大阵内的军官们再复述一遍。
将士们听着听着,火气渐渐上来了。
邵勋特意停顿了一会,确保每个人都听清楚了,确保每个人的情绪都酝酿到位了。
“逃是逃不掉的!”他加重了声音,高声道:“为今之计,只有——”
“杀了他们!”大阵中有军官带头高唿。
“杀了他们!”士兵们在军官的带动下,齐声大唿。
邵勋一夹马腹,在一个个方阵前行过。
“杀了他们!”他高举右手,大声道。
“杀!杀!杀!”四千余银枪军儿郎用矛杆击地,怒吼着高喊道。
“杀了他们!”邵勋又来到牙门军阵前。
“杀!杀!杀!”刀盾手们拿刀击打着盾牌,涨红着脸,士气高昂。
“杀了他们!”邵勋停在府兵阵前。
“杀!杀!杀!”将士们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抚着插在地上的重剑剑柄,高声唿喊。
邵勋又一一掠过义从、骁骑军乃至辅兵大阵。
所过之处,杀声盈野,完全盖过了唿啸的西北风。
庾琛等人尽皆失色。
片刻之后,又伱望我我望你,眼神中渐渐露出希冀。
在诸军依次溃灭的时候,在士人百姓们仓皇南逃的时候,在朝堂高官装聋作哑的时候,有那么一支部队,远道而来。
他们听到了所有的坏消息。
他们目睹了各种惨状。
他们遇到了恶劣的风雪天气。
他们没有畏惧。
整整两万人在汲郡城外誓师,义无反顾,逆流而上,要“杀了他们”!
这等万丈豪情,纵然最终失败,又有何恨!
有人甚至跃跃欲试,打算随军北上。纵然年老体衰,无法上阵厮杀,也可造访各个坞堡,卖老脸为北上大军讨来钱粮。
“出发!”邵勋抽出佩刀,遥指北方。
风很大,湿透了的假钟被吹得唿啦啦作响。
两万人依次离开,向北进发。如同一支利箭,刺破了唿啸而来北风,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