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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承躬身应命。
邵勋继续往前走。
“如此沉稳,不是第一次上阵了吧?”他看着一人,问道。
此人年约四旬,但两鬓已经斑白,额头满是皱纹。
在世道的毒打下,他已经加速衰老了。
“第二次了。”中年人起身回道。
“在想什么?”邵勋问道。
“好看哩。”中年人似是有些迟钝,说话颠三倒四,逻辑思维能力不行。
但其实很多底层百姓都这样,他并不是孤例。
“何物好看?”
“上次打遮马堤,我得了一匹绢帛赏赐,回去凑了些钱,买了头小牛犊子,长得是真好看。”
“这次还有赏赐。”邵勋笑道:“不怕死么?”
“孙子都有哩,过一天算一天。”中年人叹道:“逃难路上,什么惨事没见过。”
邵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向前。
“怕了?”他看着第三个人,问道。
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看着比较壮实,但脸色苍白。
“怕…怕……”
“怕什么?”
“怕新妇改嫁。”年轻人憋出了一句。
周围有吃吃的笑声传出,反倒冲淡了一点愁云。
邵勋也笑了,问道:“可有子嗣?”
“有一个。”
“顺龄,记下他名字、乡籍。”邵勋吩咐完,又看向年轻人,道:“你若战死,我保证你儿子不会改姓,日后仍能享受香火祭祀。”
“谢陈公!”此人眼睛一亮,大声道。
巡视完一圈后,首阵已经溃了下来,残兵从两侧绕过,到后方收容整顿。
鼓声再度响起。
所有人都沉默起身。
第一个人上前半步,捡起大盾。
第二人弯下腰,捡起长矛。
第三人……
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把各自的感情、欲望、思想藏入心底,机械般地拿起武器。
一声令下。
队伍伴随着鼓声,冲了出去。
时代的大潮,裹挟着所有人向前冲,无论他跃跃欲试,还是身不由己。
他的希望企盼,他的爱恨情仇,他的绝望呐喊,注定只会埋葬于时代的血泪之中。
在这个世道中,他们没有选择,一丁点的自由选择都没有。
只有杀人或被杀,直到站在皑皑白骨之上,俯视芸芸众生之时,才能在历史长河中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丝痕迹。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第二阵已经接近了羊马墙。
冲锋过程中,中年人被箭矢射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后,遗憾地倒了下去。
年轻人顺着第一阵砸坏的豁口冲入墙后,挺矛直刺,毙杀一人。
城头落下一块石头,正中他脑壳。
赵豹手中的长矛绵软无力,直接被当面之敌夹于腋下。此人怒目圆睁,另一手挥舞着砍刀,当头劈来。
赵豹仿佛吓傻了,躲都不躲,只是徒劳地往回抽矛。
身后风声响起,一杆长矛刺出,正中对面敌人的咽喉。
“当啷”一声,砍刀无力掉落在地。
敌人捂着咽喉,尸体轰然倒地,把赵豹压在身下。
赵豹试图起身,但觉前后左右都是厮杀声,不断有人倒地。
身上的重量又增加了。
他涨红着脸,不知道是脱力还是怎么着,始终无法起身。
他放弃了,无助地躺在尸体堆里,双眼望天,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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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勋登上了高台,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羊马墙后的敌军已被全歼,墙体全部被拆毁。
第二阵冲城的两千人甚至在银枪军弓手的帮助下,顺着云梯车冲上了城头,不过很快被赶了下来。
城南、城北几乎同时发起了佯攻,牵制守军注意力。
安阳攻防战,在第一天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邵勋不可能在这围困敌人一个月,等他们粮食消耗殆尽。
夜长梦多,他必须尽快北上,抵达邺城。
初十攻了一整天,两次摸上城头。敌军将外围守兵尽数撤了回去,大概还剩四千余人的样子,这些都是石勒分给冀保的兵马,戍守安阳桥以及在城东激战的都是这些人。
城内另有豪族部曲、坞堡民三千余,在城南、城北与晋军厮杀,烈度不是很大。
十一日继续猛攻,未果。当天夜里自城西夜袭,差点得手。
十二、十三日再攻两天,双方死伤惨重。
十四日,李重部前军万人抵达。
当援军在南方的旷野中列阵,齐声呼喊之时,守军面如土色。
晋人有援军,粮草充足。
他们没有援军,粮草不足。
石勒本部兵马因着分地、分房之事,固然对他感恩戴德,战意较足,但其他人可没享受到这些美事,若平时也就罢了,这会晋军攻城如此猛烈,己方伤亡如此之大,还没有足够的粮草,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
邵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极限施压之下,或有转机。
十五日,在激战一整天之后,安阳城南的部曲军因口粮减少之事,喧哗不已。
冀保大惊失色,立刻挤出兵力前去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