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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奴根则站在驿道旁边,默默看着远处的农田。
那是驿站的驿田,大概数顷地的样子,分布于汾水两岸,由一条木桥连接。
耕作驿田的多是驿将、驿卒家人。
驿田外还有规模更大的山林草场,这会还有孩童在那里放牧牛羊——他们也是驿卒家人。
奴根对驿站体系兴趣不大,虽然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基础设施”,他更感兴趣的是地里长势良好的小麦。
拓跋鲜卑的主要农作物是糜子,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认识其他作物。
至少,糜子之外他们也少量种植粟、豆,偶尔也能见到有人种麦,只不过非常少就是了。
鲜卑苦寒,种的自然是春小麦了。
以奴根的见识,他实在不明白,春天种下的麦子为何会长得这么高,以至于快要成熟了——除非,这就不是春天的。
联想到来时路上偶尔见到的那些郁郁葱葱的农作物,终于恍然大悟:这是去年下半年种下的,顺利熬过寒冬之后,节节生长,以至于再有月余便成熟了。
五月——呵呵,代国有些比较寒冷的地方,五月才开始播种糜子呢,比如大青山南麓,要长九十天才能收获。
稍温暖一些的地方,比如盛乐、平城,四月便播种。
再往南,比如雁门关内,三月播种。
播种最早的糜子,要长四个月才能收获,但口感好,亩收高。
播种次早的,需长百余日。
播种最晚的,只需九十天,但口感最差,亩收最低。
是的,同样的糜子,播种在不同地方,就有很大的差别——拓跋鲜卑在长期农业实践中,将糜子分成了晚熟、中晚熟、早熟三个品种,对应不同的播种时节及生长期。
他们很清楚,越往南越温暖,农作物产量越高,能养活的人越多,这就是为何非要南下并州的原因。
好地谁不要啊?别说种地了,就是放牧也远胜草原,那是五倍、十倍的差距。
吕梁山一场雨后,牧草疯长。
草原雨少,牧草长得有气无力。
这就是区别。
“五月麦收后,大青山才开始种穄。如果晋人也种穄的话,一样可行,兴许能种长百余日的穄,那个好吃。”奴根轻声叹息:“差得太多了。幸好晋人不放牧,若他们也半牧半耕,那打草原不要太简单,呃,那是——”
“使者在看什么?”庾蔑走了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汾水东岸,然后才道:“那是刘汉的永光陵,刘元海便葬于此处。有数十户守陵人,梁王令其在陵田内耕作,定期洒扫、修缮永光陵。”
“为何如此?”奴根看的其实不是这个陵墓,而是陵墓东面那一群正在放牧的人,只不过他也被庾蔑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随口问道。
“刘元海乃梁王故人。”庾蔑简略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指着陵墓后方那大片的农田和位于丘陵上的草地,说道:“那是杨县百姓。如果所料不错,定是氐羌无疑了。”
“昔年刘粲擒抓了数十氐羌酋豪,百般用刑,以诬告刘乂。酋豪死后,平阳还有数万氐羌百姓,梁王将其收拢,编户齐民,分发土地,半牧半耕,以为赤子。”
“殿下真是好心胸。”奴根赞道。
奴根知道,编户齐民没那么简单的,尤其是对非汉人百姓而言。
不然的话,后汉、曹魏年间内迁的匈奴、乌桓为何没编户齐民?还不是怕他们造反?
也就这些氐羌的酋豪们被刘粲弄死了,失了贵人,没人组织、号召他们造反,所以才能顺顺利利编户齐民。
不过,并州现在也有许多半牧半耕之人,畜养的马匹一定不少。
这些人从小骑马,时不时打猎,成年时已经熟练掌握各种小技巧,会上山下坂时保持身形,站起或侧身射箭、捅枪,会光背骑马,或冲锋中跳跃换马……
他们应募入军后,骑射几乎不用训练,长枪、马刀稍稍练一练即可,马槊可能需要练得久一些。
练得最多的,大概还是纪律,以及熟悉新的打法和精良的器械。
如果没有这些人,从地里拉一个农夫过来训练骑战,汉武帝的骑兵从不会骑马到会骑马只要一年,但熟练骑战则练了八年,实在太费钱。
先后击败石勒、刘聪后,邵勋能征召的牧人骑兵越来越多了,虽然这些牧人骑战肯定打不过鲜卑牧人,但拿来遮护步军却是够的。
庾蔑静静看着奴根,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暗哂。
一路上让他多看看也是好的,免得认不清自己,回去后乱开条件。
在杨县休息一夜后,使团继续前进,经永安入冠爵津抵达晋阳。
这个时候,他们没有经新兴北上雁门,因为实在太过危险,而是等了旬日,直到大干城方向派了数百匈奴骑兵过来后,才折而向西,进入岢岚郡,复又北上。
虽然祁氏在盛乐诛杀拓跋郁律,新党控制代国大权,但与一般人想象不同,盛乐周围盘踞着大量旧党部落,往这走反而更安全一些。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当他们终于抵达意辛山时,已经是五月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