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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文帝不曾封禅,躬行俭约,刑措不用,世人皆以其为有德之君。”皇帝道:“《礼》云,至敬不坛。扫地而祭,足表至诚,何必远登高山,封数尺之土?封禅伤民,朕弗为也。”
场中一时安寂,王珪起身,敬声拜道:“陛下发德音,明封禅本末,非愚臣之所及。”
魏徵亦道:“封禅须备千乘万骑,供帐之费,动役数州,而陛下德仁昭昭,天地自明,何须远行封禅,劳民伤财?黎民遇陛下,始有生望。”
其余诸人起身拜倒,齐声道:“圣明无过陛下!”
孔颖达原是想首倡封禅,搏个头功的,然而皇帝一席话落下,这功绩却打了水漂,如此放弃,又有些不愿,再拜道:“陛下德过三皇,功压五帝,如此德行,正该告于天地……”
“封禅之事,勿要再提,”皇帝摆手,示意他起身,含笑道:“不过,仲达一片忠心,朕心中明了,便赐黄金千斤,锦缎百匹,以示嘉赏。”
千斤黄金已经是极大数目,李政此次得胜归来,立不世之功,也不过赏黄金六千斤而已,孔颖达何德何能,几句话便得此重赏?
魏徵变色,正要起身劝谏,却被王珪拉住,示意暂待片刻。
孔颖达又惊又喜,慌忙下拜:“陛下,臣委实受之有愧……”
“朕不过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当真了吗?”皇帝扬声笑道:“只许你拿朕德过三皇骗朕,便不许朕骗你?”
孔颖达的脸色……钟意能记一辈子。
皇帝金口玉言,委实不该胡乱许诺,西周甚至有过桐叶封弟的典故,然而这时候,即便是素日最喜劝谏的魏徵与王珪,都忍笑不语,当然也不会有别人冒头说话。
钟意对面便是尚书省左右两位仆射,一抬眼,便见两位宰相别过脸去笑,总算顾及同僚之情,不曾笑出声来。
孔颖达羞愤不已,看起来恨不能掀开地毯,将脸埋进去才好,讪讪起身,返回席位落座。
……
宫宴行到一半,钟意同何皇后便离席,往清宁宫去见女眷。
几家夫人入宫,先前往太后宫中问安,这会儿也该结束了。
孔颖达属太子一系,他丢脸便是太子丢脸,何皇后那儿,想必也不如意,然而往清宁宫去的路上,何皇后神态自若,言笑得体,钟意委实钦佩。
前世她也常进清宁宫,每进一次,都觉雕梁画栋,不似人间。
帝后情深,皇帝曾专门吩咐人修缮清宁宫,皇宫里寻个最好的去处,不是皇帝所在的太极宫,而是皇后所在的清宁宫。
几家命妇入得门来,口中不免称颂几句,何皇后也极谦和,与之说笑,不多时,英国公李绩之妻笑道:“我听说秦王尽没东突厥牛羊财物,其中便有高昌镇国之宝山河珠,秦王孝心,献与娘娘,不知我们是否有这等眼福,见上一见。”
“这有什么使不得?”何皇后示意左右去取,笑道:“不过一珠而已,夫人若喜欢,赠与你也无妨。”
山河珠乃是高昌国的国宝,据说有幼儿拳头大小,置于水中,便会倒映出九曲山河,蔚为壮观,是以称为山河珠。
但凡沾了“山河”二字,便不是寻常人所能拥有的,英国公夫人摇头笑道:“谢过娘娘好意,只是这等隆恩,我却消受不得。”
说话的功夫,宫人便取了山河珠,另有人备了水来,何皇后亲自将锦盒打开,取出一颗光彩莹润的玉色珠子,众人啧啧称奇声里,置于水中。
钟意前世便听说过山河珠的传闻,只是未曾见过,今日碰见,不免好奇,同众命妇一般凑了过去。
好一会儿过去,什么异象也没有出现。
所谓的山河珠,竟然是假的。
何皇后有些尴尬,笑意微凝,英国公夫人更觉窘迫,深悔提这一茬,到最后,还是皇后长嫂何夫人笑着圆场:“什么山河异象,不过是小国吹嘘,博取声望而已。”
“正是如此,”另有人帮着遮掩:“九曲山河,如何能同我大唐万里江山相较?不看也罢。”
钟意此前曾几次在书中见过山河珠的记载,想来不该有错,然而此刻再说,便是打皇后脸面,当然不会开口。
气氛一时沉郁,委实有些难堪,皇后面上笑意,终于不那么自在了。
……
钟意返回青檀观,已经是半夜时分,吩咐人备水梳洗,自己对镜出神。
山河珠是假的,李政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真的又在哪儿?
妆台上搁着犀角梳子,她随手执起,轻轻梳发,目光瞥过李政留下的那方手帕,忽然顿住了。
鬼使神差的,她取出那双白玉耳铛,放进了水盆。
烛光将内室映的一片清亮,那水也清澈剔透,耳铛放进去,并没有什么异象。
钟意暗笑自己自作多情,正要取出,却见水波微颤,那双白玉耳铛的光芒愈见莹润,不多时,水面竟倒映出层叠重影来。
巍峨岌嶪,玉山倾倾,果真有九曲山河破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