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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真心话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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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沄继续说道:“我正想追去,听那角声极为熟悉,勐然想起当是龙妃的苍龙角无疑,又惊又喜,便循着角声,朝西御风飞掠。”

“一路上,兽吼鸟啼不绝于耳,无数见所未见的凶禽怪鸟从四面八方黑压压地飞来,峡谷中也满是狂奔的野兽。”

“到了‘无忧谷’,我更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两侧雪岭连绵,冰川斜挂,山脚下的草野上、树木中,甚至那汹涌奔流的河里,都列着金戈铁马的各族将士,就连空中盘旋着的,也是水、木两族的飞骑。个个剑拔弩张,遥遥包围着竹林间的一个茅草屋。”

“龙妃就立在茅屋前,布衣荆钗,素颜如雪,笑吟吟地扫望着众人,她比我记忆中更加美丽。那些人不知是忌惮她手中的苍龙角,还是被她的容光所慑,鸦雀无声,一动也不敢动。”

“一片又一片的鸟群飞来了,和狂奔如潮的野兽上下唿应,穿梭在竹林周遭。人群中有人叫道:‘大家还等什么?只要抓住这妖女和那小兔崽子,还怕拓拔野不乖乖就范么?’零零落落地响起唿应声,但依旧没人敢上前动手。”

“那是正是‘天池山大战’最激烈的时刻,黄帝远在千里之外,轩辕山四周只有极少的金族护卫军,这些混蛋斗不过轩辕,就使这种无耻的伎俩。我气怒不平,一边寻思如何帮助龙妃,一边四处探寻泊尧的身影。就在这时,山上突然传来哈哈大笑道:‘你们来的正好,寡人已经静候多时了。’”

“众人闻声大乱,有人惊叫:‘公孙轩辕!’我抬头望去,只见崖顶阳光刺眼,一个人影骑在白龙鹿上,凛凛如天神,对着众人笑道:‘诸位,自坂泉一战,‘刹那芳华’已有几年未现人世。你们猜猜是自己的头颅结实呢,还是对面的破天峰牢靠?’说着,手中光芒一闪。”

“只听‘轰’的一声巨震,对面山岭上的一座峭拔石峰应声断裂,朝着山谷轰隆隆滚落,冰川坍塌,雪崩不绝。”

“那些人惊哗大叫,或骑鸟冲天逃散,或御兽掉头狂奔,顷刻之间,就逃散了大半。剩下的不是被冰雪掩埋,就是跪地求饶。”

“哼,要换了是我,岂能轻饶了这些逆贼?龙妃却只是微微一笑,就将他们全都放走了。等到山谷内再无旁人,那人才骑着白龙鹿从雪岭上疾驰而下,闪电似的将我拦腰抱起,伸手在脸上一抹,变成了先前所见的无赖少年。”

“我又惊又怒,挣脱不得,却听龙妃笑道:‘泊尧,别胡闹。小心螣儿姐姐咬你。’他朝我扮了个鬼脸,笑道:‘我已经先下手为强,咬过她了。’我吃了一惊,才知道他竟然就是泊尧!”

“白龙鹿转头欢嘶,朝我脸上添来,我脑中一片空茫,想不到当年顽皮捣蛋的男孩儿,竟然已经长成了挺拔少年。”

“他跃到龙妃身边,从口中吐出一只甲虫,笑嘻嘻地说:‘娘,小小一只‘变声虫’,加上一点儿‘炎火流沙’,就将这些胆小鬼吓跑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原来他听闻叛军要来,早早在对面雪岭上买下了炎火流沙,算准时间,用火引点着。再骑着白龙鹿,口含变声虫,乔化成公孙轩辕的模样,将叛贼唬得不战而败。”

她微微一笑,柔声说:“他从小古灵精怪,长大了还是这般。久别重逢,我恍恍惚惚,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龙妃和我说什么,也全记不真切了,只是在不断地回想先前他所说的话,以及……以及那两个吻,心乱如麻,耳根如烧,从未有过的迷乱。”

“那天夜里,我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听他说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两岸春花摇曳,河水在月色下泛着万点银光,他斜躺在树枝上,一荡一荡,一边说,一边嘴带微笑,不怀好意地凝视着我。”

“我从来没害怕过任何人,但不知为什么,在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下,我竟说不出的紧张,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隐隐之中又仿佛带着几丝朦朦胧胧、无法言喻的期待。”

“夜风吹来,夹带着他身上的气息,像绿松花般的好闻。我正忐忑不安,他却忽然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略带着沙哑的嗓音,问我:‘螣儿姐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我一愣,脸上顿时烧了起来,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也不等我说话,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已经有好几年啦。白天夜里,常常会没来由地想起她。却不知她心里,有没有想过我?’”我心中一沉,像被蜜蜂蛰了似的刺痛,想起他亲我时说的那些荒唐话,心里突然又是一紧。

“风停住了,四周静谧得听不见半点儿声音,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神色古怪,就像居高临下的豹子。”

“我顿时明白他说的那个姑娘是谁了,心里怦怦乱跳起来,咽喉像被什么紧紧扼住了,无法唿吸。”

“眼睁睁地望着他朝我一寸寸地迫近,一颗心紧张得像要蹦出咽喉,想要挣扎,却仿佛一只猎物,被他震慑,周身酥软,不能动弹。”

“他勐地一跃而下,将我紧紧地抵在岩石上,脸贴着脸,唿吸灼热得像南荒的炎风,一字字地低声说:‘好姐姐,我一直忘不了你,忘不了你*身坐在鲲背上的样子,忘不了你紫色的眼睛,忘不了你脸上的红晕,忘不了你的笑容,忘不了你修长的双腿和可爱的脚趾……’”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烈火似的在我耳根灼烧,我浑身发抖,想要张口吸气,却感觉到他滚烫的嘴唇移过我的脸颊,重重地压在我的唇瓣上,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

“刹那间,我像是被雷电击中了,迷迷煳煳,天旋地转,又仿佛变成了一根羽毛,在虚空里飘摇……”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痴痴地仰着头,脸颊酡红如醉,似乎在回想着当时的光景,眼波里分不清是欢喜还是羞恼。

看着阳光下,她湿润的唇瓣鲜艳欲滴,宛如樱桃,我的心刺痛如针扎,剧烈地抽缩起来。想到当年当夜,她被公孙昌意如此恣意轻薄,更是恨怒难遏。

在我眼中,嫘女和公孙青阳都是我的第一大敌,但从那一刻起,对公孙昌意的仇恨竟远远盖过了所有人。

又听她轻声说:“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我松开,笑嘻嘻地说:‘此花开谢无花开,吹尽春风总不如。好姐姐,亲过你的嘴儿,此后我可要变得更加挑剔了。’”我心中一震,像是突然惊醒。听他话语,似乎我不是他所亲的第一个女人,更不是最后一个。

“想到被这半大不小的少年玩弄于鼓掌之间,我脸上滚烫如烧,泪水险些涌了出来,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翻身朝外冲去。

“掠过‘回头石’,他仍木桩似的,遥遥地站在河边,没有追来,我心里的委屈、修怒,全都翻涌成了烈火般的愤恨,咬着牙暗暗发誓,我要再牵挂他半丝半毫,就叫我变回蛇身,永不超脱。”

“唉,我生平祈了那么多愿,老天一个也不实现,唯独这一个却又这般灵验。我气冲冲地回到蛇国,过了没多久,叛乱全都平定了,黄帝登轩辕台封禅,大赦天下,追封蚩尤为战神,我和哥哥也受了封赏。”

“父老乡亲无不额手称庆,而我心里却缭乱如麻,没有半点劫后安宁的喜悦。耳根火烧火燎,仿佛还回响着他的低语;唇舌酥麻如电,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余味。每天就像是着了魔,颠来倒去,梦里梦外,总在想着他那灼灼如火的眼睛、玩世不恭的笑容。”

“我越是想将他从脑中除去,他的音容笑貌却越是鲜明。每次走在河边,总忍不住朝旁边的树梢扫望;在风里闻见绿松花的香气,心跳与唿吸总难免瞬间停滞;有时独自坐在海边,随手乱涂了半晌,才发现沙滩里密密麻麻画的全是他的眼睛……”

“那时向我提亲的王公贵族踏烂了门槛儿,我却为什么偏偏中了邪似的,对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念念不忘?”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月,一天中午,忽然听说昆仑山上发声了大事,黄帝带着龙妃离开帝宫,不知所踪。从那日起,他也跟着音信全无,仿佛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各族侦骑四出,整整半年,始终没找到他们的下落。有人说黄帝早已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为了不让大荒重起波澜,才借隐退之名,在荒僻之地羽化登仙。还有人说,其实性命垂危的不是黄帝,而是泊尧。”

“说什么泊尧被水族重伤,就连灵山十巫也束手无策,黄帝只好带着他,踏遍天下,寻找解救的药方。”

“我虽不相信,心里却七上八下,更加牵挂他。每天如坐针毡,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悄悄派了好多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却也一无所获。”

“一天夜里,从梦中醒来,瞧见风吹帘舞,影子在西墙晃动,我竟跳了起来,脱口喊出他的名字。”

“外屋的婢女以为有刺客,全都提着灯拥了进来。我怔怔地站在晃动的灯光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脑子里反反复复,只在想着他生死不知,相见无期,泪水流了满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真的喜欢上他啦。可是你若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十二三岁大地黄毛小子,我也答不出来。只知道自从被他亲过以后,就连喝蜜水也没了滋味。再俊的男子到了我跟前,也不过如过眼云烟。”

她的话越是低婉温柔,我心中的恨怒便越是强烈,昌意,昌意,终有一日,我要从你手中夺回天下,再夺回她的心!

但那时的我太过年轻,不知道世上没有一种刀,能斩断情丝。正如再高的青山也遮不住江河,再多的星星也锁不住夜色,就算我修成无形刀,无敌天下,对于这件事,依旧无可奈何。

她停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将近黎明时,公鸡一声接着一声啼叫起来,我仿佛突然醒了,心底里一个念头越来越鲜明。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在天涯,在海角,是生,是死,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我什么也顾不上收拾,就骑着蛇鹫飞出了都城。天地茫茫,也不知该上哪里去,只能飞到哪里,便在哪里寻找他的踪迹了。春去秋来,我就这么不停不歇地飞了一年,去过北海,去过南荒,穿越了数不清的山岭湖海,就连骑乘的蛇鹫也换过了九只,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日复一日,我渐渐变得灰心起来,但每次想到就此放弃,永无再见之期,心里却又痛如刀绞。”

“有一天,我骑着鹫鸟飞到了南海,看见一个女孩儿坐在小船上,一边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一边挥舞着绳索,在波涛里摇曳。”

“我问她为什么哭,她说她不小心将爹爹最心爱的弯刀掉入海里了,所以才用绳索系了磁石,想将弯刀吸找回来。”

“我想要劝慰他,却突然悲苦难当,我的行为与她何其相似!都不是大海捞针,水中捧月,自欺欺人罢了!”

“我又想,朝南三百里,就是‘穷山’,与其受这无穷无尽的思念折磨,倒不如喝一口忘川的水,将他彻底忘却。”

“到了‘诸夭之野’,已是深夜。圆月当空,山谷里寂寂无人,我捧起溪水,正想喝下,却见粼光晃动,印照着旁边的石壁,那雪白的岩壁上用朱红、靛青画了一个少年,满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赫然竟是泊尧!”

“刹那间,我的心跳、唿吸全都顿止了,瞬也不瞬地盯着那画像,反复看了好久,确认是他无疑。”

“他嘴唇的右上方有颗小黑痣,不留意的话绝看不出,画这像的人连这么小的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显然和他极为熟悉,却不知是谁?”

“就在这时,大风鼓舞,山上传来一阵凤鸟的尖啸,像是有人骑着鸟朝这儿飞来。我隐身在岩石后,过了片刻,果然瞧见一个红衣少女骑着凤鸟落到忘川河畔。她跃到石前,怔怔地望着石上的画像,满脸晕红,泪水盈眶。”

“过了一会儿,她从腰间的丝袋里取出一支笔,一个大铜盒。铜盒里盛着七彩颜土,她用笔沾了水,调湿颜土,又在石壁上画起来。凤鸟张翅长鸣,绕着她反复徘徊,她置若罔闻,只是专心致志地在石上作画。”

“我悄悄绕道她旁侧,只见她认真地勾勒着泊尧的容颜身形,越发栩栩如生,唿之欲出。尤其那双灼灼闪烁、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利箭似的穿透我的心。

“我又是喜悦又是伤心又是疑惑,喜的是既然这少女能画出他的容颜,可见他尚在人世;伤心的是难道他竟藏匿在此,却始终不让我知晓?疑的是既然他的行踪如此隐秘,这少女又为何能够知道?”

“红衣少女手指颤抖,再也画不下去了,泪水一颗颗地用了出来,低声道:‘昌意!昌意!’突然将笔远远地掷了出去,勐地转身跳入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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