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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朱珪的口头保证,李郁就不必总是窝在西山岛,遥控这一摊子事务了。
随着太湖解冻,他开始四处活动,做一件大事。
包揽漕粮!
若是按照朝廷的王法,民间人士包揽钱粮是要杀头的。
然而,规定仅仅是规定。
大清的规定那么多,除了不许公开造反,有几条是真执行的。
……
维格堂,
出动了大批人手,在打通了州县的关节后,成为了官方认定的唯一征收漕粮机构。
朱珪,实际上是撒了谎的。
给福康安看的账册上,银子是真的。
可漕粮是假的,只是存在于纸面的。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不是为了李郁,而是为了自己。
乾隆把他放到江苏布政使的位置,就是最后的考验。若是他表现优秀,完全符合上意。
他就会进京,成为下一任皇帝的帝师。
为了这个目标,他需要不惜代价,超额完成今年的春秋两次钱粮征收。
吴县,望亭镇。
李郁在大批护卫的簇拥下,远远观望征粮现场。
镇子口,
南边是官府征粮处,北边是维格堂征粮处。
都搭建起了帐篷,架势十足。
衙役敲着锣,吆喝着:“诸位父老乡亲,交漕粮喽。”
一个老汉瞅了半天,犹豫不绝。
咋感觉,李逵和李鬼同时来了。
“官爷,两边都可以交粮吗?”
“对,自由选择。”
“今年取消了纳户。直接交给官府?”
“对喽,你们赶上了好时候。大老爷体恤你们。”
老汉点点头,皱纹里展开的是欣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百姓自然能少被盘剥。
起码,能省下个三五斤白米吧。
再多了,不敢想。
在大清朝,做人要知足。不知足的,容易被雷劈。
……
上百号百姓,畏缩的瞧着。
到底交南边,还是北边呢?谁也不敢出头,怕当出头鸟,被宰。
衙役恶狠狠的骂道:
“快点,踏马的,征粮队赶时间。一个时辰,没交的就等着交双份吧。”
“拿沙漏来。”
倒计时,压力就给到了百姓们。
这时,本镇士绅钱老爷,搂着第五房小妾潘赛云,迈着方步来了。
百姓们连忙围过来:
“钱老爷,您老见多识广,给拿个主意。”
“这不废话嘛,瞧瞧哪边的斛小,就交哪边嘛。”
百姓们恍然大悟,赶紧跑去看斛,
这一看,不得了。
南边的斛,贴着官字,很大!北边的斛,没贴,小了两圈。
再看人,
南边的清一色穿官衣,红光满面,一看就很正规。
北边的穿的乱七八糟,一看就是临时工。
……
一个青年咬着牙,把独轮车推到了北边,低头哈腰道:
“望亭镇,下等户张狗剩家,交皇粮。”
一个书办模样的,翻了下鱼鳞册,和蔼说道:
“400斤,这边上斛吧。”
独轮车上,
麻袋卸下,解开绳子,倒入斛中。
轻轻摇晃后,又拿尺子刮了一层,每一个斛的容量是200斤。
张狗剩紧张的看着白米,淌入斛中。
心都到了嗓子眼,生怕书吏来一句:“不够。”
400斤,他在家反复称了四遍。
秤杆只高不低,绝不敢差错了。
书办走了过来,开口如闻仙乐:“400斤,齐了。”
又拿尺,把表面多的一层刮到麻袋里。
掂量了一下,扔给他。
“多了5斤,拿回去吃吧。”
“官爷,真够了?”
“够了,给他开官票。”
啪,加盖了大红印章的官票,张狗剩小心的叠好,放入怀里。
……
后面的人,一哄而上。
童叟无欺啊,赶紧交。咱老百姓能碰上的实惠可不多。
半个时辰,就大体收齐了望亭镇的560户漕粮。
然而,还是有人喜欢不走寻常路,
一户憨厚老实人,赵老四,去了南边的征粮处。
“他爹,我们这不是吃亏了吗?”
“你不懂,咱大清的事,你得找正规的地方办。”
“为啥?”
“因为我们表面吃亏,实际赚了。”
赵老四佝偻着背,头也不回的把独轮车推到了南边,
“官爷,望亭赵老四,交皇粮。”
喝茶吹水,闲的无聊的差役,齐刷刷的转过头,盯着赵老四。
领头的一人吐掉瓜子壳:“弟兄们,来生意了,伺候着。”
一群人推开赵老四,
抽出刀子割破麻袋,往斛里倒米,一边倒,一边洒,十分慷慨。
“他爹,地上洒的也是咱的米。”
“嘘,小声点。”
赵老四,依旧弯着腰,微笑着。
车上空荡荡,空麻袋被扔在了地上。
领头的差役喊了一声:“踢死牛,该你了。”
“好嘞。”
一个高壮汉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他的右脚穿着一双厚牛皮靴子,前头还包着铁,一股悍匪气质弥漫开来。
“闪开。”
助跑5米后,轰,一脚踢在了斛上。
原本和斛口平齐的米面,塌下去了好多。
差役翻开鱼鳞册,说道:
“赵老四,你家5口人,8亩地,本该交590斤。四舍五入,交600斤吧。”
“你今天才交了410斤,不够。”
“四舍五入就是还差200斤白米,速速回家搬来。”
……
赵老四扑通跪下,喊道:
“官爷,不对啊。我在家称过了,没有短缺斤两。”
“大胆刁民,打出去。”
差役们一顿暴打,赵老四被打的满地打滚,大口吐血。
“官爷,行行好,算180斤差额吧?我读过书的,会算账的。”
“没事你读书干嘛,给自己添堵嘛。四舍五入,孔子发明的,你懂不懂?”差役蹲下,笑道,“我就没读过书,还踏马活的挺好。送你一句话吧,刘项原来不读书。”
赵老四的遭遇,像台风一般刮过苏州府。
最偏僻的村子里都以他为戒,抓紧时间去维格堂那交皇粮。
晚了,就麻烦了。
因为维格堂又玩出了新花样,
每到一处,先交的前50户,奖励精铁农具一件。
钢口锃亮,爱惜着用,人走它还在。
庄户人家谁看了不喜欢,爱不释手。
于是,早早的就开始排队等候了。
而且,延误了交粮的,再想交,就必须亲自去官府了。
里外里,能损失上百斤粮食。
这样一来,除非是真的揭不开锅的人家,
其余人家都会尽早交粮,省的以后迟了生变。
哎,都怪孔子,发明的什么四舍五入,太深奥了。
……
征收漕粮的任务,完成的异常高效,迅速。
每到一地,征收粮食结束后,
维格堂的人,就临时雇佣村民,
帮忙把麻袋扛到最近的河道,停泊的船上。
苏州水网密布,有足够的船,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最终的目的地是府城的仓街,还有胥江园区新建的大仓。
对此,
李郁告诉所有人,这是给大家谋点福利。
掺入一部分8年陈米,再掺入石灰,不影响的。
就算是上等白米,送到了通州仓,也要按照陋规给银子。
否则,就被定为下等米。
与其如此,不如看开点,我先下手。
……
官吏们纷纷点头称是,毫无心理愧疚。
因为这一批米是供京师八旗兵丁的,不是给皇族,王公百官吃的,掺假不影响对朝廷的忠诚。
旗丁们,免费吃铁杆庄稼,
就没必要吃那么好了,下锅前自己多淘几遍米就是了。
李郁的一番理由,就连最胆小的粮仓官都觉得蛮有道理的。
于是又掺入了一些白色的小石子,乍一看没毛病。
李郁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大清朝的百姓,往往对坑害其他地区的人,毫无愧疚感。
若是坑害其他人,保住了自己人的利益,这种人不仅道德无亏,反而会被大家赞为圣人。
这是一个复杂的现象,值得深究,值得利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