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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劳伦斯苦笑着问道:“所以呢?难道我鼓起勇气,就能赢得了你?要真有这么简单,我还训练什么?”
卡琳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某天你真的遇到不可能战胜的敌人,那就像疯狗一样死缠烂打吧。那些强大的战士并非无敌,当他们处于一场自己无法掌控胜负的战斗时,会有‘在这场战斗中我可能无法安然脱身’之类的想法,他们在百战百胜中积攒的自信与骄傲会在那一刻变成无比致命的恐惧,那时你就有机会取胜。当然,如果有机会逃跑的话我不推荐你这么做。总之,活下来就好,活得时间越久,你就能变得越强大。现在给我起来,继续训练,忘记痛苦与恐惧,因为它们还不是死亡,依然有挽回的余地。”
“是…”劳伦斯答应着,用手掌支撑在膝盖上,颤抖着站起身来。可没等他调整好状态,卡琳就一脚将他踹得飞了起来。他的盔甲被踹得凹陷了一大块,身体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地砸向地面,鼻子撞在一块石头上,流了血。然而卡琳没有停手的意思,又是抬起一脚,狠狠地踩住了劳伦斯的手掌。年轻的骑士痛得哀嚎起来,不停地求饶。卡琳不为所动,更加用力地踩他的手掌。当劳伦斯痛得快要昏死过去时,她才将那只鞋底钉满刺钩的靴子挪开。几个刚才还在嘲笑劳伦斯娇气的老兵只见他的手掌血肉模糊,翻卷的皮肉像破布条一样绽开,露出了断裂的筋络,也是心惊肉跳,沉默地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不反击?武器就在你的手边!”卡琳大声呵斥:“你没脑子吗?非要我踩你的脑袋才能想起自己该干什么?我可以等你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时候再发起攻击,你的敌人可不会!十秒钟,做出反击!不然我就踩烂你的脑袋!”
好几秒后,劳伦斯才做出反应。他不得不分出许多精力来忽略剧烈的痛楚,避免它影响思考和行动。但他发现自己的长剑躺在遥远的十几尺外,根本不是触手可及。情急之下他胡乱地用另一只手在地上乱摸,抓起一块石头向卡琳扔去。
“太慢了!忽略痛感,让脑子动起来!”卡琳一把接住了石头,一边教训道:“尘土可以阻挡敌人的视线,而石头对一个有所提防的人没任何威胁!不想死就动起来,用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战斗!没有剑就用拳头,没有拳头就用牙齿,没有牙齿就用骨头,骨头断了就用头锤!”
然而对现在的劳伦斯来说,能掷出一块石头反击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卡琳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劳伦斯再动弹一下,他的回应只是阵阵呻吟和啜泣。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劳伦斯的脑袋。
“听着,我也不想折磨你。虽然我没上过战场,但我曾在比深渊更黑暗的坟墓里连续作战整整十九个小时。当你一心想活下去的时候,就会发现人体的潜能有多惊人,这么一点疼痛,也会变得无关紧要。假如你不想受尽折磨后死在战场上,就得学会适应这些。你太软弱了,既无法习惯恐惧和疼痛,又不敢鼓起勇气自杀,如果你就这样上战场,我敢保证你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想象一下吧,那些被埋在死人堆里一息尚存的重伤者,会祈求乌鸦叼走他们的眼睛,让自己从那片骇人的景象中解脱出来。那些落入敌人手中的士兵,会被截断手脚,开膛破肚后挂在长矛上,发出哀嚎以震慑他的同胞。为了避免他们过早死去,叫声不够凄惨,有时敌人会给他们喝下过量的治疗药剂…见过打扫战场的拾荒人吗?嗯?他们会在夜里不知疲倦地工作——肢解、开膛、搜刮财物,把死人的四肢和内脏分类,然后卖给那些有特殊需求的客户。认清现实吧,在战场上根本就不存在怜悯和什么人道主义、贵族精神。一旦你倒下,或是表现得软弱无能,死亡就会找上你。”
她一口气将这些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真相说了出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卡琳把一瓶治疗药剂放在了劳伦斯手边,大步走开了。看她心事重重地离开,菲丽丝、罗恩,还有几个心软的老兵才敢围上来,查看劳伦斯的伤势。最后,他们都感到庆幸。尽管劳伦斯被揍得很惨,但卡琳并未下死手,至少没有弄断他的骨头。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虚弱的劳伦斯抬到营帐里,给他灌下了那瓶治疗药剂。年轻的骑士从没想过他会因此遭受更加痛苦的折磨——新生的血肉在他的骨头上摩擦、膨胀,带来皮松骨痒的刺痛。他绝望的发现,治疗药剂里的成分竟然让他感官无比敏锐,根本没法昏迷过去逃避折磨。他惨叫着,像个混身被火焰焚烧的人一样挣扎着,试图撕开自己的皮肤,来获得短暂的欢愉。士兵们不得不合力压住他的手脚,限制他的动作。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这场对抗才随着痛感消退而结束。士兵们纷纷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他们不得不承认,劳伦斯与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小了。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优秀的士兵,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足够好到可以正常地行军一整天。但压制劳伦斯是另外一回事:有力的爆发、快速且毫无规律的扑腾,既要限制他的行动,又不能用力过猛弄伤他,还得忍受洪亮的、刺耳的咒骂和惨叫。
他最好值得我们这么做。士兵们对视了一会,纷纷离开了。
只有菲丽丝和罗恩仍陪在他身边,静默无言。他无需告诉他们自己有多痛苦,当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的时候,汗液便从他的毛孔中流出,像是流淌在粉红皮肤上的血液。
罗恩僵硬地点了点头,也离开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耐心安抚他人情绪的天赋,索性离开这里,给劳伦斯一点关照。或许这个年轻的骑士下一秒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假如他无意目睹了这一幕,这将成为劳伦斯最无法忍受的耻辱。
菲丽丝对罗恩的离去感到拘束,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沾满油污和泥土的脏手轻轻抓着劳伦斯的手。她还能怎么做?理解有极限,语言也有极限,所以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抚劳伦斯。
好在不需要语言,劳伦斯也能从掌心的温度中感受到对方的想法。他吃力地扯着嘴笑了一下,眼中满是苦涩、欣慰,如同一杯散发着温柔馨香的苦咖啡。
此番情景,正记录了劳伦斯人生中最窘迫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