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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苏南看到过棉纺织的手工工场吗?”
袁宝山这一问,杨邵文又一阵语塞。的确,来这里也有两年了,苏南也跑过不少地方,除了土布的印染环节外,他还真没见过多少棉制品加工的手工工场。
“好像还真没有。棉制品的纺纱,织布等工序几乎都是在农村家庭中加工的。可这是为什么啊?咱们苏南一带也是丝纺织的中心,相对的,从事丝业加工的工坊倒是不少,而家庭从事丝业加工的却不多。”
“两者都是手工工场与家庭副业竞争的结果!”
经过袁宝山解释,杨邵文算是明白原因所在了。
为什么丝业加工在家庭副业中不普及?首先,丝业的原料是丝,价格高昂,织成高级绸缎的速度也很慢,因此占用的流动资金很大。棉织业所用经纱大约数百根,而织成丝绸需经数数千根,织工技术要求高。丝业生产包括缫丝、络丝、治纬、牵经、结综、捶丝、接头、提花等等工序,每一道工序都需要相当专业的技巧,丝业的专业化程度较高,许多工序需要多人协作,远非单人可以完成,所需要的机器设备也是价格昂贵。因此,苏南的农户只限于从事植桑、养蚕,或是缫丝出售生丝。
而棉纺织却最能满足家庭副业的要求。棉业纺机、织机结构简单,购置成本低廉。棉花价格也比丝要便宜的多。单锭纺车老幼皆能使用,织平纹布的技术也不复杂,无需专业技工。纺纱与织布各需一人操作,可以分别进行,没有多人协作的必要。这些工作都没有连续性,操作之人可以随时停手。正是因为这些特点,棉纺织业在苏南乃至整个江南,便成立当地农民的最佳副业。
丝业与棉业,原本都可以在手工工场中生产。但是一旦农户选择它们作为家庭副业生产,就不免与手工业工场发生竞争。后者所遭受压力之强弱于其残留生存空间之大小,视农村副业生产之普及程度,从业人员多寡,产量之大小而定。简言之,这两种生产方式之竞争是成本之竞争。
手工工场需要较高的场地设备等固定资产投资,而工场雇佣工人生产,所付工资最低不得低于工人维生的最低费用。于此相比,家庭副业则是能赚一文是一文,在这种状况下,农家副业是没有任何劳动成本的下限的。所以,手工工场对产品价格更为敏感。它们要想生存,就必须做到抵扣工人最低工资和资产折旧后略有盈余,如果市场上的产品价格不能满足要求,手工工场只能倒闭。
当前的棉纺织市场显然无法满足手工工场生存需求。在洋纱洋布的威胁下,纱与布的价格都极为低廉,家庭副业也只能惨淡生存,手工工场更是难以存活。这就是在棉纺生产上,手工工场几乎绝迹的原因。
除非手工工场相比家庭副业的棉纺加工,出现了巨大生产效率优势的变化,否则,杨邵文的开棉纺织手工工场也不会是个好主意。
听完袁宝山的分析,似乎又是一条路子被掐断了。
杨邵文对公司未来的方向出现了迷茫。原先致力于挖掘农村手工棉纺织的潜力,现在看来,这条路的前途似乎并不太美妙。难道是进入动力机器棉纺织?可公司还没做好准备,本地也不具备发展动力机器纺织的基础设施。
一想的多了,他甚至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人生目标也出现了迷茫。原先自己行商的目的是摆脱生存危机,为弟弟妹妹创造美好的生活条件,这个目的现在已经实现了。那自己现在为什么而奋斗?为了底下的员工吗?以公司目前的状况,他们衣食已经可以无忧。在这个乱世去救国救民,投身革命吗?自己既没有革命家的气质,也无枭雄本色,干不了这种大事。去实现实业救国的理想?这似乎是个靠谱的选择。在这个乱糟糟的年代,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为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忧心忡忡,苦思救国之道。他根据自己所长,选择实业救国的道路也是很适宜的。只是如今在经营方向上又遇到了些挫折。
这天晚上,杨邵文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