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第23章 第23章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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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既是不想我死,以后就不要说送我回去的话。】

【再难走的路,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

李慕觉得,那晚争吵的每一句话,如今想起,都如雷噼。

“即便我不是戒尘,复了齐王身份,我亦不会再取娶。”李慕将信送还给阴庄华,“至此一生,李慕只有一个妻子。”

“你……”阴萧若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阴庄华拦了下来,方才李慕落在对面厢房处一闪而过的目光被阴庄华捕捉到。

她突然觉得,有些东西被串联了起来。

“好了,头盘樱桃我拿到了。”阴庄华捏着掌心两颗鲜红的果子,挑眉道,“告辞了,齐王殿下。我们,后会有期。”

“阿、阿姐……”阴萧若尤觉白来一趟,只跺着脚走了。

人散后,周遭静下来。

李慕眺望对面临窗打璎珞的人,恐惧慢慢爬上心头。

三日过去,裴朝清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阴氏祖宅内,东厢房灯火通明,阴庄华正伏案作画。画像上是一女子模样,桃花眼水波潋滟,颊畔梨涡深深,眉宇间一抹哀色流转,迎着一点上扬的朱唇嘴角,欲笑未展颜,欲哭未流泪。

“阿姐,你这画的是……”阴萧若推门进来,持着烛盏细看,“是苏氏!”

“你画她作甚?放心,一个拖着个孩子、母家不详的女人,越不过你去。”

阴庄华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没说话。只换了只稍细的兔毫,点了朱墨与金粉,在画中女子的眉心描上花钿。

待画毕,她又拿绢布挡去半张脸。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

阴庄华不理她,从案上匣屉寻出另一张画,摊开。

“哎,这两人好像。”阴萧若指着一张稍旧的画惊道,“阿姐,你何时开始绘苏氏的?绘她作甚?”

“不对,这幅不是你的笔迹。”阴萧若细细辨去,“这是暗子绘本。”

“这、到底什么意思?”

“这幅确实是暗子画的,但不是苏氏,是太子妃裴氏。”阴庄华望着那画上女子眉宇间的白樱朱果,脑海中珠链串起,豁然开朗。

阴萧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垂眸又扫过两幅容貌神态极像的画卷,片刻惊愕道,“苏、苏氏是太子妃裴氏?可是裴氏不是已经亡故,从长安城楼跳下来了吗?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阴庄华笑道,“太子南下之时,太子妃和其幼子先后亡故,如今在敦煌大悲寺中却无故出现一对母子,且同戒尘渊源甚深。”

“若这只是巧合,那么樱桃,李慕的态度,苏氏的反应,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阴庄华说着,眼前浮现出今日晌午,李慕那一眼扫过对面厢房时的眸光。

伴着他那句,李慕一生只有一个妻子。

“阿姐,若苏氏真是裴氏女,此人便不能留。”阴萧若收了笑意,沉声道,“戒尘看起来,对天下事没有多少心思。如今裴氏女在身侧,看他对她的心思态度,分明是极其看重的。且如此之久不送往蜀地太子处,其心昭然若揭。”

“你何意?”阴庄华亦肃然道,“若真如我所猜,你休要动她。”

“那病歪歪风吹即倒的模样……”阴萧若不屑道。

“轻敌!就凭你说这话,你便需离她远些。”阴庄华抬手止住胞妹,“我是为你好,若真是裴氏女,你我加起来都未必是她对手。”

“首先,她能在深宫之中摆脱桎梏,在满城臣民面前金蝉脱壳,让天下给她做死证,便是谋略在胸。再者,如你说言,一介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但她能在如此战乱中,从长安来到我敦煌,千万里路途,多少尸骸白骨,偏她走了出来,便是坚韧如铁。”

“光凭这两点,便够你学半辈子。”

“可是,现在阿姐不就识破她身份了。”阴萧若挑眉,“还是阿姐厉害。”

“那是因为裴氏女风霜扑身,沧桑历遍,你我所见之寺中女子绝非全盛时期。裴氏阖族被灭,七万将士战死沙场。换作你我,你想想,拼个全须全尾都不一定能够!”

话至此处,阴庄华眼前又浮现出前几次遇见裴朝露和李慕时,二人间流转的氛围。

【他死了。】

【至此一生,李慕只有一个妻子。】

……

只叹道,“大抵这世间计谋皆可设计推演,唯有人心与情绪难以控制。”

“可是阿姐,我们今日好不容易拿着太子先后两封信,想着借裴氏女的名头刺激戒尘,激起他的一点斗志。然眼下裴氏就在他身侧,说不定他只想同如花美眷重修旧好,归隐深林,那么我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阴萧若蹙眉道,“我就说,还不如顺了太子之意,阿姐与其联姻……”

“路有多种,并非联姻一条。”阴庄华睨了她一眼,“容我想想,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同戒尘联手。”

“那——”见胞姐不欲再言,阴萧若嘟囔着嘴,扮了个鬼脸回了自己寝房。

因探出了这么个事,阴庄华心情大好,一夜好梦。只是晨起想起胞妹昨夜之语,尚且不放心,遂入正厅问安父亲,将事情前后说来。

最后仍不忘叮嘱道,“爹爹且同阿若再交代一番,分清利弊,断不能让她动那寺中之人。”

厅中主人刚过不惑,面庞线条刚毅硬朗,虎目精湛锐利,然一开口却是温声慈和,无端让人感觉几分春风拂面的舒适。

“二丫头昨夜便跑来同阿爹说了,阿爹已同她说明,凡事得了你的首肯才可行事。”

阴庄华闻言,心下定了定,只端过茶水奉给父亲,“她人呢,我且拘着她几日,别给我闹出乱子。”

“今日还不曾来请安!”阴素庭接过茶盏押了口,“说不定又跑去哪疯了,上月不是才得了两匹良驹吗,指她晨昏定省……”

阴素庭摇摇头,继续用了口茶。

“阿爹,我不放心阿若,且去看看她。”阴庄华起身请辞。

“去吧。”

眼见人影远去,院门合上,一旁下属方出声道,“郡守,您如何不拦着大姑娘,若是二姑娘被她拦下,怕是不能成事。”

“慢了一夜,华儿赶不上了。”阴素庭放下茶盏,看着女儿刚刚沏好的茶,方才送入他手时水波无恙,平如明镜,只笑道,“本守膝下无子,统共便这么两个女娃。华儿是好,端方沉稳,但稳地太过,磨得我心焦。且让阿若去将这潭水搅混了,整日个一滩死水,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是如此行事,若是得罪了那齐王殿下,二姑娘必是首当其冲。”

“她这么蠢的吗?不会借刀杀人?”阴素庭晃了晃茶盏,如玉茶面顿时碎成千片,荡漾开来,“她亲去也无妨,这不让华儿也去了吗?有华儿善后,大可安心。”

阴郡守搁下茶盏,负手而立,望着风云诡谲的天际,面上露出两分期待的笑意,“这乱世天下,本就是大争之势。”

“凌河裴氏大厦倾倒,也该轮到我敦煌阴氏凌驾众生了。”

晨曦初露,浅阳撒在大悲寺的青砖灰瓦上。李慕去白马寺前,照例来到裴朝露的厢房外,门窗尚且闭合着,当是还不曾起身。

今日她就要去往沙镇,往后再见面总也不得这般方便。

李慕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廊下,忍不住轻推窗户,见到榻上隐约的身影。

昨夜里,涵儿同裴朝露睡在一起。眼下,她便睡在外侧,朝里揽着怀中稚子。许是半睡半醒中,她摸索着一袭薄毯,给孩子拢上。

李慕看得有些出神,只觉鼻尖犯酸。本来,他也能拥有和她共同的孩子。

是属于他与她精血交融的孩子。

不悔吗?

悔的。

尤其是知晓,这些年她过得不好以后。

李慕尤觉,这须臾又漫长的六年,荒唐如大梦。

然而梦醒后,时光不在原地,真实流走,无法回首重来。

他们之间,隔着另一个男人,另一个孩子,甚至隔着他父皇兄长定罪拍板的七万亡魂。

白骨堆成山,巍巍立在他和她之间。

李慕神思回转的一刻,心莫名揪起。

他看见裴朝露给涵儿盖好毯子后,又往里摸索着,直到抓住那个包袱方才停下动作,然后她的手再未离开过包袱,只抚在了上头。

李慕蹙眉静看了眼,竟有种错觉,她轻抬素手,一下又一下,好似在轻拍抚慰襁褓婴儿。

一瞬间,他觉得胸口窒闷,人亦有些站不稳,只一把握在窗棱上,合眼定了定神。

廊下清风徐来,李慕聚了神思,总算喘出一口气。

“殿下!”身后传来空明的声音。

李慕肃容转身。

“去白马寺的时辰到了。”空明上前悄声道,“另外,封首领上山了,带来了裴家二郎的消息。”

李慕闻言,心头的窒闷感消散了大半,回首又望了眼屋中人,方匆匆离去。

“人在哪?”

“可安全?”

“有无受伤?”

马车内,李慕急问。

“回殿下,尚不确定是裴二公子。”封珩将暗子绘本奉上,“这是今早接到的。前天夜里,敦煌城外三十里处,发生了一场恶斗。该人面容并不像二公子,但是身姿轮廓均符合,且善用长刀。”

李慕闻封珩所言,又翻阅图上所绘,见得那长刀,眼神亮了亮。

“眼下人呢?”

“我们暗里替他断了后,但是……但是进了敦煌古城,便没了踪影。属下无能,未能跟上。望殿下恕罪。”

李慕闻至最后,眉间已经舒展开来,当是裴朝清无错了,面容不想但是易了容。也只有他,能有如此反侦察的能力,避过封珩耳目。

既入敦煌,百里外便是苦峪城,苦峪城入口乃沙镇,他们可以兄妹团聚了。

李慕这样想,只觉欣慰又难过。

以后见她,是不是就意味着更困难?

封珩与空明都是齐王府旧日属臣,且同李慕甚为亲近,见他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两人对视间,亦都猜出几分。

“殿下,可要属下回头将这消息告诉王……”封珩亦没有改过旧日称唿,顿了顿道,“告诉贵人,也可让她开心些。”

“待再确定一番,本王自己与她说。”李慕骤然冷下脸,唬得封珩打了个冷颤。

马车下山进古城,入寺庙,原是极寻常的一天。

李慕踏入白马寺时,许是心中想着午后要送裴朝露离开,便总是心不在焉,连番失了几回神后,整个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只谴了封珩和空明提前回去,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

他揉着额角听了几个首领关于边关军事的汇报,以及西南蜀地天子的动作,又翻了两本钱财、米粮的统计账册,静下心来等最后一批入敦煌的属臣。

她来敦煌半年有余,大悲寺偏僻清净,除了他在她面前晃悠,累她伤了心神,原也没有什么万一。

李慕捻着手中佛珠,心慢慢平静下来。

“殿下,凌云寺、普光寺、胜果寺三寺住持首领求见。”一僧人匆匆来禀。

李慕眉宇皱提,“让他们近来。”说话间他自己已经站起身,似是准备随时离开。

从来无他宣召,他们绝不会私下求见。

定是哪里出事了。

“殿下,昨夜半夜中住于吾寺的长安权贵连夜离开,但细软尤在,目前去向不知。”凌云寺的主持最先开口。

“吾寺亦是。”

“吾寺亦是。”

普光寺、胜果寺住持接连回话。

李慕凝神不语,须臾回身案前,抽出一本记载入住各寺人员的名单名册。

怀阳王府,定安侯府,昌阳侯府,承恩伯府,清河县主府,……

李慕合眼回想,豁然起身。

“你们三寺并着白马寺,各抽一百僧武卒,随本王前往大悲寺。半山候命,无本王令,不许容一人下山。”李慕言语间,已经疾步出寺门,纵马疾奔而去。

名册所载之府邸,皆有子嗣儿郎在司徒府的七万兵甲中任职,如今都做了潼关外的白骨孤魂。

是她的身份暴露,三寺失踪的人是去泄愤的。

李慕踏入大悲寺时,如他所料,昔年长安旧识皆在此间。

六七十人将裴朝露厢房内外围的水泄不通,然诸人见他入内,还是识趣地分出一条道来。

“殿下,贵人无事,他们还算讲理,不过是想寻裴二公子下落,不曾为难贵人。”正挡在裴朝露身前的封珩见了他,疾步上前,“卑职在此亮了您的令牌。左右他们行动暴躁些,毁了些物什,不曾伤到贵人……”

说着,封珩让过身。

裴朝露便出现在眼前。

李慕抬眸看她。她确实不曾受伤,衣衫鬓发都是规整的。

诚如封珩所言,来人只毁坏了一些器物,当是想寻找裴朝露与其兄长联系的蛛丝马迹。地上璎珞针线散得到处都是,连她的床铺包袱都被翻开扯乱。而她的足畔,散落着数片白瓷,一些灰□□末覆在她绣鞋上。

廊下清风拂来,又扬起一些,占在她裙摆上,再扬起一些,消散在虚空中。

她对上李慕眸光,突然笑了下,然后缓缓蹲下身,拣着地上碎片,将里头残留的粉末倒在掌心。

李慕顿在原地,也不知怎么的,有一个瞬间里,气息翻涌,几欲站不住。

他不知地上是何物,只是他实在受不住裴朝露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齐王殿下,久违了。”开口者是定安侯府的老侯爷,同李慕恭谨行了个礼,“此番是老臣聚众而来,领头的是微臣,若是得罪之处,殿下大可冲着臣来。”

“但还望殿下\\体谅,便是臣定安侯府,二子一孙战死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全拜裴氏通敌所致。今朝裴家嫡女为外嫁女,吾等不为难一介女流。但并不代表就会放过那逃亡的裴家二郎。”

“滚!”李慕终于迈开步子,往裴朝露身边走去,抚着她背嵴,将她五指拢在掌心。

“齐王殿下,裴氏女乃太子妃,不是你的齐王妃……”人群中有人见不得裴氏女如此境地,还得人所护,开口嘲讽。

“再不走,就不必走了。”李慕冷冷开口。

“我们走!”

诸人愤愤散开,下山离去。

裴朝露却勐地站起身来,已捡入手的瓷片碎末重新洒落在地,她甩开李慕的桎梏,朝着外头疾奔而去。

山门外,走在最后的阴萧若被她拽停脚步,拦在身前。

“是你,带他们上来的。”她开口,还是低沉清浅的语调,似是问着一个及寻常的问题。

却也不是疑问,只当再确定一次。

“不错!”年轻的姑娘桀骜又轻狂,“诸人不敢上山,惧怕齐王殿下威视,偏我不怕,我带府兵护他们周全,我阴氏一族便是见不得这等藏污纳垢之……”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瞳孔却骤然一缩,尤觉小腹一阵寒凉,只张着唇口再吐不出一个字。

面前病弱又消瘦的女子,袖中一把匕首直入她骨肉。转眼抽出,是脖颈封喉的一刀。

却不想被一条长便缠住了手腕,错了方向。鞭子主人乃阴庄华,素手发力,将人整个甩了出去。

“阿昙!”李慕追去寺门,纵身于半空接住她。

阴庄华蹙眉收鞭下马,抱过胞妹催人离去。然回望山门却不由心惊,那个女子在如此境地下,尽也不曾松开手中利刃。

“阿昙,阿——”李慕抱着她落地,却没能唤她第二遍。

裴朝露便将匕首插入了他胸口。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依旧咬牙想往下刺下去。

夏日艳阳夺目,山巅寺庙口男女贴身而立。

有些话随着血流飘散的风中。

“不着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行,说的便是夫人你。”

“芙蕖即为莲,为表夫人功德,便让小女随了芙蕖二字。”

“生个女儿,我保护你们两个。”

裴朝露握着那把匕首,伏在李慕耳畔一字一句将他昔年之语缓缓道来……

她红热的眼眶,似又血泪氤氲,却始终不曾落下。唯有话语还在吐出,一点点击碎李慕的心防。

“如你所愿,我们真的有了一个女儿。在你走后的第二个月,我诊出身孕。我小心翼翼地养着她,想着有了孩子你总会回来的。可是我没用,她在我腹中只待了四月又十二日,便死了。”

“你的皇兄派人将她打了下来……”

“一点模煳的血肉,能辨出男女,我便当她来人世走过一遭,将她火化。得了一抔骨灰,我将她捧着从长安带到敦煌……今天,她连骨灰都没了……”

“你、就是这样保护我们的!”

“就是这样保护我们的……”

裴朝露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山巅,一口强压许久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溅在李慕面庞脖颈上,整个人从他掌中滑下去。

李慕没有松开手,意识消散前,他还抱着年少结发的妻子,唯有目光越过山寺门,樱桃树,落在那间厢房里。

恍惚间,他看见地上瓷白碎片轻晃,风一吹,仅剩的一点粉末便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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