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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夏言对自己这个得意门生骂也不知道骂了多少次,知道让他立时就改也难,便说:“起来吧!你要的酱也给你送来了,若要再卖弄学问,吃饱了肚子也不迟。”
高拱乖乖地起身,冲着一旁偷笑的管家做了个鬼脸,不巧又被夏言看见,他又长叹了一声,对他说:“你既身为翰林,便是‘储相’,当修身养性,注重官仪体面才是。”
明朝内阁辅臣几乎清一色都由大学士担任,而大学士又必须是翰林院出身,自明太祖洪武十八年起,每次京城会试中考取的新科进士,均需分在九大九小衙门观政实习,一般授予九品官职;只有极少数才华出众的人,才有可能通过严格的馆选考试进入翰林院当庶吉士。庶吉士虽然也食九品俸禄,却并不是一个实际官职,只是在翰林院中研究历朝历代经籍典故,治国用人之道,三年届满便授予从六品,择其优者报皇上亲点为翰林,以备日后晋升侍读侍讲,作为皇帝顾问的储备人才,前程不可限量。其他人等散馆之后也可充任六科给事中或都察院为监察御史,也都是一等一的风宪言官。因此凡经馆选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的进士,虽较同年晚三年才授官任职,却处于相当优越之地位,任他官居几品,也要客气相待。而且,明朝虽无非翰林不能入内阁的明文规定,但自永乐皇帝到嘉靖皇帝,历任内阁大臣绝大多数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因此庶吉士被官场同僚尊为“储相”。
不过,高拱这个“储相”与其他庶吉士不同,他只当了一年庶吉士,便被授予正六品编修官职,着实令同僚羡慕。这固然是因为他的恩师夏言当时是内阁辅,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确实才高过人,翰林院掌院学士陈以勤将他破格提拔,既是送了天大的人情给夏言,又可显示自己识人用人不拘一格的风骨,倒也没有多少人呱噪。
高拱不敢再说笑,老老实实陪着夏言走进膳厅。坐定之后,仆役将食盘放在桌上,给夏言盛了碗米饭,独给高拱上了碗二米粥,将一盘煎得黄澄澄的烙饼和一碟麦酱放在了他的面前。高拱看着不禁食指大动,偷眼看了看夏言。夏言冷哼一声:“饿了就吃,要到老夫家里打秋风,许是午时就没有吃饭吧。”
高拱厚着脸皮说:“两个铜子的芝麻烧饼学生还是买了一只的。”
夏言历时正德、嘉靖两朝,任过多年翰林院掌院学士和礼部尚书,不说寄名弟子,便是主持科考亲自取中的门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也只高拱敢如此在他面前戏谑狎笑,插科打诨,让他这个持礼端方的老学究爱也不是、恨也不是,摇头叹气说:“你高肃卿乃是河南人,怎地跟山西老抠一般俭省?”
高拱已经抓了一张煎饼正在往上面抹酱,闻言就笑着说:“师相明鉴,学生自幼家贫,全靠家慈拙荆纺线织布才供养就读。如今又在翰林院那清水衙门供职,一年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俸禄,京城米贵,居大不易,学生还得遵着师相吩咐保持官体,不得不雇个丫鬟长随支撑门面,平日里少不得就得勒肯自己。”
高拱说的也都是实情,明朝官员俸禄之低确是历朝历代罕有,翰林院那清水衙门也不象六部那等实权在手的衙门有各地官员孝敬,不过夏言却还是冷哼一声:“这等话往日说说倒也罢了,如今你刚刚巡查山东,莫非还未捞得盆满钵溢?”
高拱苦着脸说:“回师相的话,莫说学生只是个副使,便是正使也不敢如此。折了官声倒是小事,累及师相一世清名,学生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他这样的表白夏言根本不信:“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是他们的事,莫非山东通省官员、各卫所指挥守备都没有想到要一把糖稀抹了你们的嘴,指望着你们‘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师相明鉴,开始确有人要塞些阿堵之物于学生,被学生严词拒绝了,后来他们晓得学生出自天下第一等清廉之师相门下,也就无人敢再造次了。”
到底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这句阿谀奉承的话说得不露一丝痕迹,让夏言心里很受用,捻着胡须笑道:“如此说来,倒是老夫坏了你等闷声大财的好机会了。”
“回师相的话,你老也只是坏了学生财,却并未挡着别人财路啊!有的人这一趟确是捞得盆满钵溢,回京时的袍袖塞得满满澄澄,捏也捏不住……”
夏言知道高拱所说的是奉旨赴山东清田并点验卫所兵马的钦差正使、都察院监察御史叶樘,但他知道叶樘是已故的前任内阁辅张熜张孚敬的门生,这些年又攀附严嵩,他与这两人的矛盾都由来已旧,朝野皆知,自己刚回任内阁不久,如果就揪着叶樘不放,难免给人“党同伐异”的口实,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再说吧。想到这里,他便打断了高拱的话:“老夫心中自然有数,此话就不要在外面说了。”
高拱也知道恩师的顾及,也就转移了话题:“师相,学生此次去山东,倒是颇有收获,现了一个可堪造就的大将之才。”
身为内阁辅,最重要的职责便是为朝廷遴选任用人才,而且,能让自己这个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学生满口称赞的人实在难得,夏言顿时来了兴趣:“哦,快说来听听。”
高拱却卖了个关子:“师相累乏一天了,还是等用过饭,学生再细细禀报师相。”</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