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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三日便可完工,不过黄少爷的遗骨倒是有些麻烦。”阎七娘顿了顿,面露难色地说道,”黄少爷的遗骨放在我房内已有两日两夜。这两日两夜来,我都以敬香礼拜,并燃起八宝元蜡来化解,可是效果并不明显。黄老爷,请恕我直言,此乃怨恨之兆,可见黄少爷的遗骨至今还在责怪您。”
黄师德听完后不禁有些神情恍惚,向后一仰,突然瘫坐在椅子上。足足过了半晌,他才颤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在怨恨我。唉......家门不幸呀!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听这黄师德不知悔改,还把事情怪到亡故子的头上,我就忍不住想抽他一巴掌。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这老贼为保富贵,竟然狠心把儿子的尸首斩成两截下葬,简直就是一个畜生。倘若我是他那个倒霉的亡故子,一准会化成冤魂缠死他。
阎七娘一脸镇定地说道:”黄老爷,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倒是有一计,不知黄老爷是否能采纳—可以命人将黄少爷的棺椁摆到黄老爷的寝房中。只要黄老爷替其守灵一夜,行敬拜之礼,诉思念之情,必定能感化它。”
”使不得,使不得!这棺椁可不太平,倘若出什么事,我可如何是好?”黄师德连忙摆手,脸上满是惧意。
阎七娘劝道:”黄老爷,您多虑了。黄少爷生前毕竟是您的至亲,岂能加害于您。况且我会在棺椁前行冥礼、摆祭香,再用固棺的秘法将其封牢,定会保证黄老爷一夜平安。”
”罢了,罢了,老夫豁出去了。”黄师德叹了一口气,然后冲着刀疤龙说道,”找几个反应灵敏、嘴巴老实的护院来,你领着他们陪我一起守夜。”
阎七娘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万万不可!黄老爷,若有外人在场,非但不能化解红骨之孽,反倒会惹出事端。此事只能劳烦黄老爷一人,其他人都帮不上忙。”
黄师德将信将疑地瞧了瞧阎七娘,又一脸无助地望了望刀疤龙,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一时间,整个黄府正厅静得吓人,只有一阵阵黄师德的咳嗽声和叹气声。
”黄老爷,不如试一试吧。我带人守在您的门外,有事您随时叫我。”见黄师德没有主意,刀疤龙便凑到他耳旁说道。
”事到如今,还能有何良策。只要我黄家能够延福续脉,我就是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也值得。”黄师德全身哆嗦着站了起来。
见黄师德点头应允,阎七娘连忙让刀疤龙派些人手去厢房抬棺椁。刀疤龙不挑不拣,出了正厅就随手抓了几个护院。这几个护院一听说让他们大半夜去抬死人棺椁,一个个唧唧歪歪、摇头晃脑,气得刀疤龙连打带骂。一顿吓唬之后,他才把这几个护院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觉得阎七娘这事儿办得很蹊跷,却始终没有机会细问,只得听从阎七娘的安排,领着这些护院把棺椁抬去黄师德的寝房。这宅内抬棺很有讲究,尤其是在半夜之时。
首先,起棺的时候得摆敬香,落棺的时候得摆香蜡,抬棺途中还需灵香引路。其次,抬棺的过程中不得倾斜摇晃,不得粘土落地,必须得一气呵成。最后,抬棺的几个人还要向棺椁叩头祭拜。
我把这些关于抬棺的禁忌跟这几名护院交代了一番,然后手捧点燃的香蜡走在最前方引路。这几名护院一听说抬棺有这么多讲究,都打起了双倍的精神,唯恐惹出祸乱。好在他们之前都抬过轿子,懂得一边喊拍子一边迈步子,倒也把这口棺椁抬得十分平稳。
黄师德早已在寝房门口等待多时了,不过他有些忌讳这口棺椁,见我们临近寝房,他便有些尴尬地躲到了一旁。我不由得坏笑了一下,心想这回老贼算是栽了,这寝房内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会儿关起门来,看你这老家伙还能往哪里躲。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巧合,阎七娘偏偏让我们把棺椁放在黄师德寝床的侧面。棺椁与床之间相隔不足一米,显得极为对称。黄师德若是晚上睡觉不老实,一翻身,一骨碌,准会贴在棺椁的侧面。
黄师德瞧见这棺椁离自己的寝床如此之近,不由得惊出了一头冷汗,想要命人把棺椁向后移动。可是阎七娘压根儿就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在棺椁四周摆起香蜡,然后跪下磕头。黄师德急得连连跺脚,却不敢上前去打扰。
阎七娘行过叩拜之礼后,转身对我说道:”骨郎,回厢房取些尸油,均匀地涂抹在棺椁之上,然后再拿些香蜡,在棺椁前摆上一个礼骨坛。”
我挠了挠头,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等阎七娘重复了一遍后,我才缓过神来,点头应承了一声。我边走边想阎七娘是不是昏了头,怎么会吩咐我做这种事。要知道这尸油乃是腐骨的大忌,是用死兽油脂提炼而成的。除非遇到无祖无宗的脏骨、烂骨、殉骨,方能拌以尸油下葬,目的是为了消除这类散骨中所含的毒气;倘若是正经人家的尸骨,则是万万不可沾染的。
至于这礼骨坛,更是腐骨的忌中之忌。别看这骨坛上有一个”礼”字,但却是毁骨之法。因为坟棺之中的腐骨未必都会太平,各有各的骨脉、骨象、骨痕、骨气,这与生前的怨冤、死后的风水、葬存的环境、腐烂的年代有关系。
这礼骨坛说来也简单,全凭香蜡摆列。可是这摆列之法又大有讲究,一般正常的敬香祭蜡都取叠双之数,顺序为正序;而礼骨坛的敬香祭蜡要取寡单之数,顺序则为倒序。
我和阎七娘这些年替人敛过的骨无以计数,但都未曾摆过礼骨坛。虽然我从未见过礼骨坛的威效,但听阎七娘说,此法可以逆骨象、断骨气、废骨脉,能够将乱骨变成一摊散碎骨渣,被风一吹,便会无影无踪,再也无法下葬,甚至比那些荒坟野岭中的残骨、断骨还要凄惨。
我猜阎七娘这回是打算破釜沉舟了,先用秘法毁了黄少爷的遗骨,然后再跟黄府的人拼个鱼死网破。想到此处,我连忙去叮嘱巧巧,让她不要睡觉,竖起耳朵听动静,倘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带着骨头趁乱逃出去。
巧巧倒是重情重义,哭红了眼睛也不肯答应独自逃命,立誓生死都要与阎七娘在一起。我又急又恼,可就是拿她没有办法。骨头似乎听出了我话中的伤感,摇着脑袋连连往我的衣襟上蹭,一双小眼睛微微有些红润,还时不时发出嗷嗷的叫喊声。
无奈之下,我只得狠心离开厢房,心想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倘若巧巧和骨头最终不能逃出黄府,那大家干脆就死在一起。只是不知道转入阴世以后,是否还能再见到巧巧和骨头。人们常说,人死后都要喝一碗孟婆汤,这一碗孟婆汤下肚后,只怕是巧巧和骨头都不记得我了。
回到黄师德的寝房后,我先用尸油涂抹了棺椁的四壁。这尸油乃是秽物,味道奇臭无比,熏得黄府的人一个个都捂着鼻子躲得老远。黄师德年老体迈,腿脚不便,一不留神多吸了两口,顿时被熏得干呕不止,险些连胃液都吐了出来。我一瞧黄师德的丑态,心里便乐开了花。这老家伙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这回正好让他闻上一夜的恶臭,但愿老天有眼,干脆把他熏死过去算了!
涂抹完尸油后,我开始摆礼骨坛。这礼骨坛讲究倒摆寡单,需要在棺椁的正前方摆上七根蜡烛,然后再在棺椁的正上方拴系一条红绳,最后在红绳上缠系七根沁香,与蜡烛保持平行状态。
阎七娘也没有闲着,吩咐刀疤龙差人找来五个红灯笼,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依次摆列开来。每摆完一个,她就在红灯笼上洒一些磷粉。我曾听阎七娘说过,这红磷属于害人的歹法,在坟棺之处尤其不能乱用。如今,阎七娘如此行事,八成是要对付黄师德。
暴毙
黄师德一瞧自己的寝房内满是恶臭之味,床前停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椁,房顶上还晃着几个红灯笼,并且时不时冒出烟来,顿时被吓得腿软了,脸色也变得一片凄白。若不是刀疤龙在一旁搀扶着,他一准会被眼前的阴森景象吓得瘫倒在地。
刀疤龙平日里是个敢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玩命的主儿,常常自称百无禁忌,可见了这屋子的诡异布局后,不禁头皮发麻。但在这节骨眼上,他也不敢露怯,只得轻声安慰道:”黄老爷,莫怕,一切有我呢!”
”如此阴森诡异之地,岂是人待的地方?”黄师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哆哆嗦嗦地问阎七娘。
阎七娘一脸严肃地说道:”黄老爷,人死为骨,骨亦同人。自古以来,敬人有敬人的礼法,拜骨有拜骨的规矩,您不用怕,我已经用秘法固封了棺中骨,您尽可安心叙父子之情,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全。”
”黄老爷,我这儿有一块上好的护身符玉。这些年来,我将它戴在身上,凡事都能逢凶化吉。”刀疤龙一把扯下脖子上的护身符玉递给了黄师德,
还没等黄师德接过去,阎七娘直接拦着说道:”龙爷的一片好心,只怕黄老爷无福受用了。黄老爷非但不能戴这些器物,而且连裹身的衣服都不能多穿,只穿一件白色褂衣即可。”
黄师德有些狐疑,连连问道:”这是为何?”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黄老爷,倘若配戴器物,会招惹祸乱。而这裹身的白色褂衣很有讲究——白色乃为净色,可显心诚礼敬之态;褂衣乃为简装,可表葬丧悲痛之情。如此打扮,正表明了黄老爷惜儿念亲的赤诚之心,上可鉴天地,下可照日月。”
听完阎七娘这一番话,我不禁连连暗叹,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若不是我深知葬棺的禁忌,差点信以为真了。这黄府上下都不懂葬丧的禁忌,只有冷先生算是个懂门道的行家,可偏偏又被黄师德下令砍了脑袋。如此说来,黄师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算是自掘坟墓了。
黄师德眨了眨眼睛,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刀疤龙见阎七娘说得有理有据,反倒劝了起来:”黄老爷,阎七娘说得头头是道,听起来不像是假的。况且她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咱们的手心里捏着呢,谅她也不敢说假话骗您。”
见黄师德仍是存疑,阎七娘向前一步愤声说道:”黄老爷,七娘我替人敛骨近二十年,还从未坏过事主家的事情。您若是信不过我,便可让龙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这一夜如果伤到黄老爷一根汗毛,七娘就以死谢罪。”
听阎七娘这么一说,黄师德才有些安心,连连摆手说道:”鬼脸七娘言重了,老夫若是信不过你,又岂能让你主持丧葬事宜。罢了,老夫按你的吩咐照办便是。”
不知是这个寝房布置得太过阴森,还是黄师德这一生干的坏事太多,总之从进了这间寝房以后,他就一直哆嗦着,基本上走一步晃一步,多亏有刀疤龙搀扶着。黄师德悄悄地跟刀疤龙耳语了一阵,其间还指了指阎七娘,八成是在叮嘱刀疤龙要严加看管我和阎七娘。
上床后,黄师德不敢四处瞧望,只得拉起被子蒙住身子,只露出眼睛和耳朵。由于过度紧张,这条被子随着他的身体抖个不停。见此情景,我连连在心中暗骂了几句”活该”,心想这老贼作恶多端,这些年来不知道害了多少穷苦人家,活该让他受这份罪。
将黄师德的寝房关好之后,阎七娘轻轻对刀疤龙说道:”龙爷,今夜就要辛苦您了。但是有句话我一定要说,您最好和手下的弟兄们退到远一些的地方去守夜。天亮之前,任凭黄老爷如何叫喊,你们也不能进入寝房之中。此乃黄老爷的家事,你们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惹祸上身。言已至此,还望龙爷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刀疤龙笑了笑,说道:”你还真有本事,心肠也不坏,这番好意我就心领了。得,领着孩子回厢房睡觉去吧,有事我再差人去叫你。不过有句丑话我还得说在前头,你们回到厢房后老实待着,甭想着溜走。那冷先生可是前车之鉴。鬼脸七娘,咱也算是熟头熟脸了,可别惹到我手里的龙梭镖,到时候去打你们孤儿寡母。”
”龙爷大可放心。这黄府宅大院深,我们孤儿寡母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况且龙爷以诚待我,我又岂能给龙爷添麻烦呢。”阎七娘轻声笑着说道。
回到厢房之后,刀疤龙果然加派了人手来看管我和阎七娘。瞧这架势,他们是要不分昼夜轮流看管。对此,阎七娘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示意巧巧和骨头先去睡觉。巧巧倒是听话,给阎七娘打好洗脚水后就上床歇息了。可是骨头却很调皮,拼命地钻进我的怀里,让我给它挠肚皮。
见巧巧已经睡着了,我才轻声问道:”七娘,虽然这黄老爷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可是不该殃及他亡故子的遗骨呀。您曾经再三告诫过我,即使丢了这条性命,也不能毁了敛骨师的名声。可是这黄老爷的亡故子并非无祖无宗,并非荒骨,我们在其棺椁上涂抹尸油,还以礼骨坛敬拜,岂不是坏了规矩?”
阎七娘冷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黄老爷害人无数,现在报应来了。当年他狠心作践自己亲子的尸首,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我忧心忡忡地瞧了瞧门外的护院,压低声音说道:”那明早黄老爷暴毙之事被发现了,这些护院又岂能放过我们?七娘,莫不如我现在出去借着夜色放一把火,你好带着巧巧和骨头趁乱逃出黄府。”
阎七娘伸手抚了抚我的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孩子,即使你有机会放火,我们也逃不出黄府,还会累及很多人被火烧身,这又是何苦呢!我事先已经做好打算,这黄老爷无儿无女,只有一群不成事的妻妾,一旦黄老爷暴毙身亡,这黄府做主之人必是刀疤龙。凭我对此人的观察,他有侠义之肠,更有贪富之心,此时听差于黄府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此举虽然谋害了黄老爷,但也送了他一笔财富,只要明早我们再三激劝他,他未必能狠下心来为难我们。”
”刀疤龙倒是没什么坏心眼,为人也很爽快,只是他如何能够接管黄府的钱财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又怎么不会把我们抓去送官?”我对刀疤龙一直心存忌惮,他在暗冢前刀劈冷先生的那一幕至今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阎七娘摇了摇头,说道:”这黄府的护院都唯刀疤龙马首是瞻,自是无人敢与他争抢黄府的钱财。以他的性格,八成会卷了钱财后占山为王。至于报官的事,他绝不会做。这种人天生就和兵差是冤家,又岂能去做他所不齿的事情。”
我咬了咬嘴唇,许久才说道:”七娘,这可是一步险棋呀!但愿明早刀疤龙真能如您所料,对我们网开一面。”
”生死乃为天命,事到如今,只有赌一赌了。如果我看走了眼,也只能拼死一搏了。”阎七娘吐了一口烟,声音仍旧很平和,但双眼之中却包含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我的眼圈有些红肿,紧紧地抓住阎七娘的手,哽咽着说道:”七娘,我不怕死,只是我没用,害了你和巧巧妹子。明早就是拼了性命,我也要保你们平安!”
阎七娘摇头笑了笑,然后抚着我的脸颊轻声说道:”七娘这一辈子生于富家,长于乱世,蒙你爹不弃结为夫妇,可谓尝遍了世间的酸甜苦辣。现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又接了你爹的衣钵,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孩子,明日如我遭遇不测,你一定要带着巧巧逃出去。巧巧这孩子也和咱们一样,都是苦命人,你一定要把她当成亲妹子一样看待,绝不能让她受人欺辱。”
”七娘,我......”我极力想在阎七娘面前表现得坚强一些,可是不争气的泪水连连落下,打湿了我的衣襟。
”倘若你不肯听我的话,我即使死了也绝不合眼!”阎七娘有些恼怒,咬牙说道,然后又抚了抚我的头,”还有一事你要记着,冷先生虽非我亲手所杀,但他的死与我有关。尽管他生前暗藏歹心,但却惨遭噩运。日后你一定要去那暗冢处敛出冷先生的头骨,并给予厚葬。”
我点了点头,把阎七娘的话一一记在心中。骨头似乎感知到了生离死别的伤感,趴在我的身上,用湿漉漉的小舌头舔着我脸上的泪水。瞧着懂事的骨头,我这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滋味涌上了心头。不知道明日骨头能否逃过此劫。自从到了我家后,骨头就没有吃过几顿饱饭,如今还要跟着我承受这种苦难。即使它能够逃脱出去,能否在山林中生存也很难说,毕竟骨头没有体验过真正的兽类生活,它也不算是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狼。
阎七娘回屋歇息之后,我便抱着骨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眠。此时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阎七娘临走时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安睡,可是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不知道黄师德此时是否已经毙命,也不知道黄府的人在听闻这个噩耗之后会如何对付我和阎七娘,更不知道明早阎七娘能否带着我们安然无恙地走出黄府。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像猫爪一样抓着我的心,每一次抓挠都能让我的心悬到嗓子眼上。
骨头白天睡得足,这会儿也没有困意。见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它也不敢耍闹,只得老老实实地把小脑袋靠在我的胸前。它的一双小眼睛眨来眨去地转个不停,似乎在对我说什么。
我摸了摸骨头的小脑袋,轻声说道:”骨头,你永远都是我的好骨头。这些年家里穷,苦了你顿顿跟着我吃糠咽菜。我真后悔没有早一点儿把你放回山林,也好让你有个好归宿。骨头,你要听话,天亮以后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都要拼命地跑,往山林方向跑。他们都追不上你,你一定能够跑出去的。”
骨头有些淘气地晃了晃头,然后伸出舌头在我的脸上舔了起来。我一直以来都相信骨头能够听懂我的话,只是它没有办法说,所以只能用行为来表达它的意思。相依相伴这么多年,我也懂得它的意思。想要让它独自舍我而去,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乖骨头,我们来做个约定。若是天亮以后我们都逃不过此劫,那下辈子你投胎做人,我投胎做狼,我当你的玩伴。我们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永远不分离。”我哽咽着把骨头紧紧地抱入怀中。
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可没过多久,我就听见一阵阵拍门声。我被突然惊醒,还没来得及下地,就听见房门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有人大声喊道:”鬼脸七娘,快出来,出大事了!”
我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套上衣服带着骨头跑出厢房。只见厢房外面围了数十个手持兵刃的黄府护院,这些护院一个个表情复杂,来势汹汹,极为吓人,看样子不怀好意。
这时候,阎七娘带着巧巧走出了另一间厢房。她瞧了瞧眼前这些人,然后低下身子替巧巧捋了捋头发,这才缓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还是别废话了!黄......黄老爷他暴毙了!龙爷让你赶快过去!唉,这次我看你们娘俩算是凶多吉少了!”一个与阎七娘相熟的护院猛地拍了拍大腿催促道。前些日子,他曾抬过黄府的棺椁,阎七娘教了他一些辟邪的法子。冲着这点儿交情,他还真替阎七娘捏了一把汗。
惜别
阎七娘没接话,就带着我和巧巧随这些护院去黄师德的寝房。还没走到地方,我就瞧见越来越多的黄府人聚了过来。我一边跟着走,一边心里直犯憷,心想这么多人堵在这里,别说逃了,就是挤都挤不出去。
黄师德的妻妾们闻讯赶了过来,可是都被护院拦在了一旁,只说黄老爷死相吓人,不宜上前去瞧。我探着头往前瞧了瞧,只见黄师德的寝房门大敞着,里面不时有烟气冒出。不过相隔较远,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瞧见寝房内的景象。
”鬼脸七娘,还记得昨晚你说过的话吗?你是先去黄老爷寝房转转,还是我直接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呢?”刀疤龙手提开山刀从人群中挤出来,直接奔向了阎七娘。
我见刀疤龙面露凶相,连忙把手伸进怀中握紧了匕首。虽然明知自己这三招两式根本近不了刀疤龙的身,但也绝不能眼瞧着刀疤龙逞凶。阎七娘根本没有理会刀疤龙,而是径直走进了黄师德的寝房。我有些好奇这寝房里的景象,就让巧巧陪着骨头在外面等,然后跟着阎七娘走了进去。
平日里我和阎七娘下过的坟冢少说也有数百之多,从未有过恐慌。但是这黄师德的寝房却有些特殊,我刚一进屋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随即一股寒气蹿上了我的后背,凉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心想,这大白天的,我莫非是走进了阴宅,而且还是个冰窖一般的阴宅。
”啊!”走着走着,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随即失声喊了出来。只见黄师德浑身赤裸地躺在寝床之上,一双眼睛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他的身体如同皮包骨一般,瘦得不成样子,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层皮。最为诡异的是黄师德的头部,原本他的肤色偏白,可此时他脖子以上的皮肤都变成了血红色,而且有些皮肤已经炸裂开来,正流着一种不知是血水还是脓水的红色黏稠物。
”阳脉瘪干,面相失常,死于暴毙,当真是活该!”阎七娘并没有怜悯黄师德,而是冷冰冰地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扶着阎七娘走出了寝房。我不敢去瞧黄师德这副暴毙的尊荣,更不会为他这种十恶不赦的奸人感到惋惜。以前常听阎七娘说因果报应,我还有些将信将疑,此时一瞧黄师德的死相,我又不得不相信这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刚一出黄师德的寝房,刀疤龙就带着几名手持兵刃的护院围了过来。这些护院见黄师德死得不明不白,都不敢太靠近他的寝房。只有刀疤龙胆子比较大,敢站在黄师德寝房的三米之内。
见阎七娘出了寝房,刀疤龙立马迎了上来,说道:”鬼脸七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黄老爷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早就突然暴毙了呢?这事你要是不说清楚,就甭怪我拿你们孤儿寡母祭刀了。”
阎七娘不慌不忙地回道:”龙爷,请稍安勿躁!咱们近一步说话如何?我有些话想与龙爷单独说。”
刀疤龙愣了愣,眼睛盯着阎七娘瞧了瞧,当着众护院的面,他不能跌了份儿,只得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娘们儿事儿还真多!我就跟你到一边去说,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鬼名堂来。”
”龙爷,这娘们儿可有些古怪,八成会使什么妖法,您可得留神儿,别中了她的圈套。这屋子里的黄老爷可是前车之鉴呀。”一个平日里和刀疤龙交好的护院拽了拽他轻声说道。
”瞧你那点儿小胆,一个娘们儿就能把你吓成这副德行。甭说她会什么妖术,她就是变成鬼灵,老子也照样能活劈了她。”刀疤龙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说道,然后随着阎七娘来到了较为僻静的院墙处。
阎七娘见四下无人,这才说道:”龙爷,您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这件事我不想瞒您。这些年来,黄老爷为非作歹,暴毙身亡,这是黄家应有的报应。”
刀疤龙打量着阎七娘,一脸疑惑地问道:”看着黄老爷如此凄惨的死相,你一个娘们儿竟然如此镇定,莫不是你昨晚就已经知道了黄老爷的劫数?鬼脸七娘,你让黄老爷把棺椁抬进寝房之中,到底是要化解骨孽,还是要谋害黄老爷的性命?”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黄师德害人无数,我又岂能帮他做那种丧尽天良的葬骨之法?想必龙爷心中也应该有数,以黄师德的为人,他岂能放过我们孤儿寡母?我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没有办法。即便是死在这黄府之中,我也要先看着黄师德断气。能够为镇上的乡亲除此祸害,我们孤儿寡母就是搭上性命也值了!”
”平日里看你倒也有几分豪爽之气,却没想到原来是个暗藏鬼心眼的主儿。就连老子都被你蒙得团团转。娘的,你是成心拿老子消遣呀!”刀疤龙恼羞成怒,随即声音也变大了。
阎七娘继续说道:”龙爷,恶有行,孽有根,一切皆为因果报应。七娘这些年漂泊在外,遇活人,敛死骨,还从未坑害过任何一个好人。我若是真有害您之心,昨晚便安排您和黄老爷同寝了。龙爷,我是真心敬佩您是一条好汉啊。我不忍心,也不能让您去趟黄家这滩浑水!”
刀疤龙一听阎七娘言之有理,便挠了挠头说道:”你这娘们儿还算有些良心。可是黄老爷的死,你终究是脱不了关系的。我与黄老爷主仆一场,他待我不薄。我若是放走了你,岂不成了不忠不义之徒?”
阎七娘顿了顿,然后缓声说道:”七娘不惧生死,只望龙爷能够网开一面,放过这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我好歹也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号,自然不会难为这些小辈。俗话说,祸不及子女,殃不及家门,这事我答应你了。咱关东的爷们儿,吐口唾沫就是钉,你尽可放心。”刀疤龙颇为豪爽地说道,还使劲拍了拍胸脯,以示决心。
阎七娘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道:”我信得过龙爷。另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恳请龙爷能够一并成全。希望龙爷能够给我留下一具全尸,让骨郎敛了我的遗骨带走。我曾与亡夫有过约定,待我死后,将我二人的遗骨并存下葬,以慰当年的夫妻恩爱之情。自他死后,我带着孩子苟活了近二十年。如今,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并继承了他的衣钵,我也算是对得起他了。还望龙爷能够体恤我的思夫之情,让我死而无憾。”
”你这娘们儿家家的事还真多。唉,你那短命的男人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呀!”刀疤龙咂了咂舌头,有些感叹地说道。
”龙爷,黄老爷虽然因我而死,但对于您而言,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黄府上下群龙无首,论资历,论威望,龙爷您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况且黄府的护院们都听您的话,不如您就趁此机会带些钱财、拉些弟兄,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山大王,岂不逍遥快活。通过这些日子与您相处,我也看出来了,您原本就不是池中物,迟早会翱翔在自己的天空中。倘若龙爷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请您高抬贵手,成全了我与亡夫的并骨之约。”阎七娘极为诚恳地劝说道。
刀疤龙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话虽如此,可黄老爷毕竟待我不薄,这些年来,衣食住行都未曾亏待过我。现在,他尸骨未寒,我便占了他的家产,这要是传出去,我这‘刀疤龙胆’的名号岂不是全毁了?”
阎七娘继续劝道:”俗话说,树倒猢狲散。现在黄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了,黄府又没有能够做主的人。龙爷平日里深受黄老爷的信任,这个时候自然要挺身而出,去处理黄府的后事。况且龙爷这些年在黄府尽心尽力,既保黄府老少安宁,又保黄府生意兴隆,即便是黄老爷在世,临别之际也一定会奉送龙爷一份钱财。如果龙爷觉得黄老爷对您有恩情,您也可以将黄老爷风光厚葬,再给黄老爷的家眷分上一些钱财。如此一来,龙爷既可以无愧于心,又能得来一份家业,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道理!”刀疤龙咂着舌头说道。
”所谓公道自在人心,龙爷一不占黄府宅院,二善待黄府家眷,三厚葬黄老爷,凭此三点,又有何人会说闲话?此事不愧于天地,不愧对良心,即使到了阴世与黄老爷重逢,他也会感激龙爷的这番好意。”阎七娘趁热打铁,连忙劝道。
刀疤龙挠了挠头,又想了想,说道:”鬼脸七娘,我生平很少服人,你算一个!你这番话句句都说到我心坎里了。你替我思前想后,就冲这份情义,我也不忍心冲你下刀子啊!”
阎七娘有些悲伤地笑着说道:”龙爷无须为难!只要您答应我这两个遗愿,我会自己动手,绝不劳烦龙爷。”
”说得好!敢为家人舍生忘死,真乃大丈夫所为!罢了,罢了!鬼脸七娘,我一生最敬重有情有义之人,你带着孩子们走吧。倘若黄府有人敢拦阻你们,我就活剐了他!”刀疤龙有些激动,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龙爷的大恩大德,七娘永生难忘!只是我这一走,黄老爷的死又如何交代?”阎七娘有些为难地问道。
刀疤龙摆了摆手,说道:”黄老爷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就不要再回以前住的地方了。一会儿,我让账房给你们支一些银两,你们拿着钱上路吧,能走多远算多远,等过些年风平浪静了再回来。”
阎七娘连忙给刀疤龙作了个揖,说道:”多谢龙爷体恤我们孤儿寡母。盘缠我还够用,黄老爷之前赏的金银足够我们换个地方置房安家了。龙爷请放心,即便日后官府过问黄府的事,寻到我们孤儿寡母,我们也绝不会累及龙爷。”
刀疤龙满不在乎地说道:”官府算什么!等我上山扎了营买了枪炮,即使来再多的官差,也不怕!一会儿,我叫人给你们套上一辆马车,免得你们孤儿寡母累死累活地赶路。”
阎七娘又向刀疤龙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把我和巧巧喊了过来,说道:”跪下给龙爷磕个头。咱们这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是龙爷赏的,无论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这份恩情。”
听阎七娘这么一说,我连忙拽着巧巧一同跪下给刀疤龙磕头。刀疤龙哈哈一笑,扶起我和巧巧,然后从怀中摸出两锭金元宝递了过来,笑骂道:”小兔崽子跪得倒挺快。得,磕头就得给礼,一人一锭金元宝,都揣好了,留着日后孝敬你们这鬼脸娘。”
见阎七娘点头同意了,我和巧巧就接过刀疤龙赏的金元宝。直到此时,我这一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才算放了下来。看来阎七娘果真没有看错人,这刀疤龙不但肯放过我们,还随手给了赏金做盘缠,简直出乎我意料。
阎七娘压低嗓子轻声说道:”龙爷,大恩不言谢!山不转水转,但愿还有再见之日。临别之际,七娘还有两件事要叮嘱。这黄老爷万万不可单葬,可将他的尸首与黄少爷的孽骨一同并棺下葬。其坟冢要深挖十米,棺椁要选柳楠细木,坟碑当选无字碑,不可刻姓氏。另外,我这里有一个荷包,还请龙爷收下,每日随身携带。如果龙爷日后发现自己的左手中指骨乱跳,只需打开荷包便可化解。”
刀疤龙有些好奇地接过荷包瞧了瞧,说道:”好,这荷包我收下了。你们娘几个也别耽搁时间了,趁着人多事杂赶快逃命去吧。”
原本黄府的护院们还在纷纷猜测,以为我和阎七娘凶多吉少,却不料刀疤龙大手一挥放了我们,还亲自护送我们出了黄府的大门。黄府的人都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谁都知道现如今刀疤龙才是黄府真正的主事人,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找茬儿,那一准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疤龙可真够意思,给了一辆马车不说,还让人准备了一些干粮,以便我们在路上充饥。阎七娘心里很清楚,以前的家是回不去了,可眼下又没有能够安身的地方,只得先远离黄府的势力范围,以免夜长梦多。于是,她吩咐我驾着马车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那边是关东的边境,较为偏僻,是一个藏身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