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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矛盾说》已然大成,成书刊刻天下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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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打开了两封书信,这本是私人信件,不便朱翊钧拆阅,但又涉及到了公务,自然要给皇帝看了。

考成法中,内阁理应由皇帝考成,但是因为主上幼冲,这个考成不大好落实,但是这么大的事儿,张居正还是决定让皇帝陛下看一看,他也认为小皇帝应该能够看得懂。

给应天巡抚宋阳山的回信,主要是讨论侵占田亩带了问题,侵占的田亩需要司法庇护才能长期维持,这诞生了官场上的姑息之弊,也就是人人互相姑息、袒护之大弊。

要督办侵占田亩之事,要吏治与清丈并行,方能成事,只清丈,侵占田亩的问题,无法解决。

而给徐阶的信中,张居正的措辞就极为激烈了。

朱翊钧开口说道:“元辅先生说:异时,宰相不为国家忠虑,徇情容私,甚者辇千万金入其室,即为人穿鼻矣。今主上幼冲,仆以一身当天下之重,不难破家以利国,陨首以求济,岂区区浮议可得而摇夺者乎!”

“有敢挠公法,伤任事之臣者,国典具存,必不容贷。所示还田诸事,俱当事理。”

“元辅先生措辞有些严苛了。”

什么叫:有敢挠公法,伤任事之臣者,国典具存,必不容贷?

张居正这封书信,是实打实的威胁,根本不讲任何的人情,不还田,阻挠公法,甚至伤害任事之臣,国典具存,必不容贷!

朱翊钧读书,知道仆在这里,不是仆人的意思,是男子的谦称,类似于鄙人一类的谦称。

“臣唯恐徐阶不知轻重厉害,做下大逆之事,到时候,怕是覆水难收,无人可救,话难听,是徐华亭事儿办得难看。”张居正也是无奈的说道。

贪就贪吧,贪那么多,被人查的底朝天,这案子张居正怎么回护?二十四万亩田,哪怕是按正一品一万亩田去核算,徐阶名下田亩是规定的二十四倍。

作为张居正的老师,徐阶有传道受业解惑和提举的恩情,这是张居正要还的私情,他不能不为徐阶说话,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徐阶要是再不识好歹,真的不怪张居正了。

朱翊钧将两封书信递给了张宏,冯保将两封书信下火漆押好,送往九龙馆驿,送往应天府和松江府。

“臣为陛下解惑。”张居正看这件事办完了,开始了今日的讲筵。

“朕前些日子的询问,元辅先生至今未成解惑。”朱翊钧问到过:矛和盾总是对的吗?

元辅先生迟迟没有回答。

张居正对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俯首说道:“臣略有所悟,有道是: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道德经》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单纯的利矛和单纯的坚盾,是不可能长久的,也不可能更加锐利,更加坚固,就像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所以天地有阴阳,也有矛盾。”

“道,独一无二,道本身包含阴阳二气,阴阳二气相交而形成一种平衡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万物在这种状态中产生。”

“万物背阴而向阳,背阳而向阴,并且在阴阳二气的互相激荡而成新的平衡,谓曰冲气以为和。”

“阴阳出于道,矛盾亦出于道,阴是阳,阳也是阴,矛是盾,盾也是矛,矛与盾如天地之阴阳二气,矛与盾相击而形成一种平衡的状态。”

朱翊钧认真的听完了张居正的说辞,这还是矛盾相击,产生疑惑,并且解决,是矛盾在事物发展中的作用,和朱翊钧想听到的并不完全相同。

“这就是元辅先生的答案吗?”朱翊钧沉默了许久,询问道。

张居正继续说道:“矛和盾,本为一体,彼时为矛,此时为盾,并不总是正确的,有的时候,是矛被盾所阻拦,有的时候,是盾被矛穿破。”

“这句话略微难以理解,臣以族党为例。”

“晋党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利矛,为了解决与俺答汗冲突走到了一起,朝中反对和解,坚持不顾民生的打下去的风力是坚盾。”

“在俺答封贡后,晋党却变成了族党,同利则趋,同害则避,这个时候,晋党变质,变成了坚盾。”

“杨太宰不满张四维和王崇古瞒着他做了那些苟且之事,否定了张四维的同利则趋,同害则避,为求延续,提出了尊主上威福之权,抵挡元辅威震主上,这就形成了新的矛与盾。”

“晋党否定了朝中风力,而族党否定了晋党的成就,杨太宰又否定了族党朋比之纲领,现在葛守礼是新的利矛,王崇古和张四维变成了坚盾。”

“有矛盾,必然有斗争,彼此不断的否定,才让晋党的不断向前,摆脱族党的桎梏再次蜕脱。”

“晋党如此,臣之张党与晋党亦是如此,浙党与张党亦是如此,臣权与君权亦是如此,天下万物无穷之理,亦是如此。”

张居正说完,并不是完全肯定,大明的十岁人主,到底能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张居正还把老子的着作,全部看了一遍,略有所悟,为了解决皇帝的疑虑,张居正真的尽力了。

朱翊钧听完之后,眼前一亮,他笑着说道:“元辅先生之言,振聋发聩,朕尝以胡宗宪为例。”

“胡宗宪攀附严嵩严世藩父子,在东南为平倭总指挥,平定了倭寇,这是本质,是践履之实,是折冲之功。”

“但是胡宗宪攀附严嵩父子亦为事实,这个功绩无法区分胡宗宪的个人和严党这个集体,这是统一也是对立。”

“徐阶主持倒严嵩,从肯定胡宗宪的功劳,到彻底否定胡宗宪的功劳,甚至搞出了胡宗宪手书伪造圣旨,最终酿成了惨案,这是完全否定的过程。”

“高拱当国之时,汪道昆、沈明臣等人为胡宗宪奔走。”

“朝廷开始重新考量胡宗宪的具体功过,再看到晋党变成了族党,才知胡宗宪的平倭,根绝倭患的不易,故此为胡宗宪正名,这是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功是功,过是过,一是一,二是二的践履之实。”

“最后便是到了现在,海瑞回朝后,再次展开了对徐阶还田的讨论,进而引出了胡宗宪冤案之事,从各个方面分析徐阶当国利弊和胡宗宪冤案造成的影响,进而得到了一个胡宗宪录平倭功、得谥号,而徐阶必须还田的结果。”

“混淆肯定的现象,彻底否定的形式、具体分析的信实、综合妥协的冲和,事物发展经过了两次否定,变得清晰而确信,这就是元辅先生要说的否定之否定吗?”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张居正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张居正新政是肯定,张四维当国对张居正反攻倒算是完全否定,而万历皇帝彻底失去了张居正,才知道大明帝国,只有一个张居正,孤立无援,摆烂三十年,这是否定之否定。

万物无穷之理,在肯定、否定、再否定中,循环往复螺旋向前。

“陛下睿哲天成!”张居正听闻陛下的总结,颇为感慨,陛下总结十分到位,把他的话用俗文俗字说的很是清楚。

朱翊钧笑着说道:“至此,元辅先生从形而上的心中知,从形而下的践履实出发,确立了矛盾的定义,如同知行一般是对立而统一的存在,诠释了杨博君子小人问题,诠释了晋党之变迁,诠释了胡宗宪冤案始末。”

“就以这三个案子为例,开始刊刻矛盾说吧。”

张居正一愣,小皇帝真的是杀人诛心,这徐阶还没死呢,这就被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朱翊钧继续说道:“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不可执一为定象,不可定名也。由万物无穷之间的普遍联系,确立了矛盾的普遍存在,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中,始终贯穿万物无穷之理发展,即矛盾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事物的发展总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矛盾碰撞下,不断的累积,不是矛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折损,就是盾在一次次碰撞中被刺破,最终由一个量变,成为了质变。”

“又从矛盾普遍存在于万物无穷之理,延伸出了矛盾对万物无穷之理、对事物发展的促进过程为:现象—否定—信实—冲和,这一否定之否定的基本过程。”

“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必然产生冲突,有冲突就会有斗争,而这个持续不断的斗争过程,完成了矛与盾的相互转换,确定了矛盾如知行,为一枚银币的正反两面,孤阴则不生,独阳则不长,故天地配以阴阳。”

“而在这个斗争的过程中,要保持斗而不破,要分得清楚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若是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主次不明,矛盾相击矛折而盾破,就是两宋党锢盈天的殷鉴在前。”

“如此,《矛盾说》已然大成,可以成书刊刻天下了。”

“先生之名,必然流传青史,恩泽德庇后人。”

朱翊钧拿着自己的做好的笔记,一点点把张居正的矛盾说总结完全。

在张居正完整的回答了问题朱翊钧的提问之后,矛盾说的内容,不再作为小范围流传,而将作为一门显学,刊刻天下,在王阳明知行合一致良知之上,更进一步,用道理诠释万物无穷之理的根本。

求其上而得其中,哪怕是为了反对张居正的矛盾说,那也要拿知行合一致良知作为反击的依据。

阉割版的、只讲致良知不讲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心学,在面对辩证性的矛盾说面前,不堪一击。

“臣不敢贪天之功,皆仰主上睿哲天成。”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

这话的意思是,朱翊钧作为皇帝,是《矛盾说》的总负责人,通讯作者,而张居正和杨博都是作者。

“今天咱们讲什么?”朱翊钧看侍读学士们完成了记录,笑着问道。

“论语吧。”张居正已经掌握了矛盾说,自己敲碎了自己的思想钢印,再和陛下奏对,讲筵的时候,变得如鱼得水了起来。

比如这一句,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意为夫子说:若能以礼让来治国,那还有什么困难呢?若不能以礼让来治国,那又把礼怎办呢?

张居正开口说道:“夫子的意思是说,人君为国,不可专倚着法制禁令,必须以礼让为先。盖礼以别尊卑,辨上下。”

“比如君臣有朝廷之礼,上不骄,下不僭,名分自然相安,这就是君臣间的礼让;”

“父子有家庭之礼,父慈子孝,情意自然相治,这就是父子间的礼让。”

“礼让,乃行礼之实也。”

朱翊钧面色古怪的说道:“元辅先生,朕有惑。”

“臣为陛下解惑。”这一次张居正信心十足。

朱翊钧平静的问道:“按照夫子所说,若能以礼让来治国,那还有什么困难呢?”

“似乎只需要,朕所行的礼,都出于恭敬谦逊之信实,则礼教就足以训俗清朗风气,诚意又足以感人臣忠贞不二,那百官万姓,就自然而然,安分循理,相率而归于礼让二字,纪纲可正,风俗可淳。”

“真的是这样吗?”

张居正斟酌片刻才开口说道:“道理的确如此,天道无恒长,今日下僭越,上幼冲,名分不能相安,父不慈子不孝,情意不能相治,君臣父子之间的礼让,已经荡然无存,就需要法制禁令,富国以安天下,强兵以诛不臣。”

朱翊钧发现,张居正已经能够熟练的利用矛盾说,去诠释儒学中,一些解释不了的问题了。

“嗯,如此。”朱翊钧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着每日讲筵。

讲筵结束,朱翊钧站起身来微微欠身算是结束了今日的讲筵。

“元辅先生以为徐阶会束手就擒,老实还田吗?”朱翊钧在临走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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