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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剑一门鲜少在江湖上走动,嫡系传人都低调得很,不大爱抛头露面,可越是这样,有关这一派的传说就越是玄乎。
尤其是二十年前,挑战中原武林的东瀛柳生流以一招之差惜败于意剑掌门之手,不知内情的人对“顾琢”两个字更是讳莫如深,流言也越传越离谱——什么“每一代意剑掌门都会收N个弟子,括弧N大于等于二,然后把这些弟子当野兽一样关在笼子里,让他们自相残杀,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笼子,活下来的那个才能得传掌门衣钵”。
再比如,什么“意剑掌门喜好以人血养剑,手中剑锋须饮满百人之血才算出师,所以剑刃都是绯红色,平时轻易不会拔剑,一旦出剑就必定见血”。
……简直是瞎扯淡,意剑一门虽然使剑,可非法携带管制刀具是要判刑的,别说拔剑,打从顾兰因记事起,就没正经摸过剑,连顾琢教她剑术,也是拿根粗制滥造的木头棒子瞎凑合。
诸如此类的传说数不胜数,知道的这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聊斋志异里的精妖鬼怪跑了出来。但在顾姑娘印象里,意剑掌门——她师父,其实是一个极其温和……温柔的男人。
他不以人血养剑,手上也没沾过人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匠”——当初在东海大学教书时,但凡听过“顾老师”讲课的,没一个不交口称赞,有个别胆大的女学生还偷偷往他信箱里塞情书,顾兰因至今记得她师父掏出那个粉红色信封时的表情,堂堂意剑掌门,居然从脖子根一路红到耳朵尖,拿着情书跟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收下不是、不收也不是,脸上的窘迫快要化成汤水滴滴答答淌下来。
即便是多年后回想起来,顾兰因依然忍不住地偷乐,总觉得她师父当时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够她娱乐一辈子了。
由此可见,顾琢非但不“心狠手辣”,心肠甚至比一般人软得多。
想想也是,他要是不心软,就不会对着女学生的情书左右为难,更不会被顾兰因一牵衣袖就迈不开脚步,犹豫再三,还是把她这个超级拖油瓶抱了回去。
那是二十年前,出远门都坐老式的绿皮车,没空调,只有个大刀片子在头顶呜呜转悠。正赶上大夏天,车厢不透风,跟洗桑拿似的,还没上小学的顾兰因捂出一身痱子,想哭又不敢哭——只要她一哼唧,身边的女人就狠狠拧她,愣是把小女孩的小细胳膊拧出一片青紫。
不透气的车厢又闷又热,周围的乘客昏昏欲睡,谁也没留意到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女孩……除了坐在对面的顾琢。
那一年,顾琢刚考上东大研究生,平时在学校兼职助教,忙得不可开交,赶上暑假回老家,没曾想在火车上撞见一对形迹可疑的“母女”。他当时便起了疑心,试探着和那女人攀谈几句,发现对方防心很重,轻易套不出话,于是暗地里通知了乘警。
事实证明,顾掌门的直觉很准,那女人是个人贩子,不知从哪拐了个小孩,打算找个天高皇帝远的山旮旯卖了,熟料出师不利,坐个火车都能撞上意剑掌门,栽了大跟头。
可惜人贩子虽然抓住了,小孩却说不出家在哪、父母是谁,警察没法一直照顾她,只能送进福利院。
按说,这事到这就算尘埃落定,可顾琢偏偏一直惦记着这个被他救下的小姑娘。大约过了小半年,他找时间去了趟孤儿院,见到小丫头时,她正发着高烧,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小脸烧得通红。
顾琢一看就急了,然而出去问了一圈,没人肯接这个烫手山芋,还有人说风凉话:“我们福利院效益不好,工资都快开不出来了,能给他们一口饱饭吃就不错了,你既然可怜她,不如自己抱回去养?”
顾琢没办法,再回去看时,小女孩已经烧得浑身抽筋。顾琢一时犯了难——他知道,再不把孩子送医院就来不及了,可他同时也隐约意识到,要真把孩子抱走,恐怕他就再没法放手了。
就在顾掌门左右为难之际,那孩子忽然伸出手,·迷迷糊糊地拽住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顾琢低头一看,见她嘴唇微微颤抖,于是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嘴边,只听小姑娘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哥哥……”
顾琢心头倏忽一颤。
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袖,好像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活不肯松手:“别丢下我……”
顾琢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捏成拳头,心里天人交战,最终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就收养了你?”
卓先生一边随口发问,一边将面条捞在碗里,又烫了两颗小青菜铺在面上,一回头,就见顾兰因斜靠着水槽,姿势很懒散,目光却似被铁丝撑住,直勾勾地戳在他身上,那上面还带了两把小钩子,如胶似漆地钉住后背。
卓先生眼皮猝然一跳:“……怎么了?”
顾兰因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于是耷拉下眼帘,状若无事地说:“是啊,我有时候总忍不住想,我师父当年也才刚满二十,养自己还养不过来,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把我捡回去?他那肩膀也没比海更宽,就不怕拖油瓶太重,把自己压趴下?”
意剑掌门当年是怎么想的,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卓先生倒觉得,这姑娘有事没事拿她师父开涮,跟她师父当初太过溺爱孩子很有关系。
熊孩子是怎么养成的?眼前这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卓先生咳嗽一声,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递给她:“你一个小姑娘,当时烧得糊里糊涂,换成谁都不会干看着,多半是要救的。”
顾兰因也不找地方坐下,就着斜靠的姿势,西里呼噜地吃了起来。实事求是地说,卓先生手艺不错,一碗普通的面也能做出不一般的滋味,面条软硬适中、不咸不淡,小青菜挺脆爽口,荷包蛋是溏心的,咬一口直冒油。
“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说,一边吃,一边撩起眼皮偷偷瞄他,“跟我师父当年做的一模一样。”
卓先生笑了笑,看穿了她借机试探的小心思,也没戳破,不动声色地转开话头:“你一大清早来找唐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顾兰因喝了一大口面汤,想起昨晚那桩糟心事,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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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先生察言观色,眼神中流露出关切:“怎么,不方便说吗?”
“那倒不是,”顾兰因用筷子搅了搅面条,犹豫了一下——按说这是他们意剑一门的秘辛,不该说给旁人知道,可也许是因为卓先生是唐老板的朋友,唐老板又是她师父生前的世交,这么一等量代换,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又或许是因为卓先生身上有种似曾相识的气质,总让她恍惚间想起某位故人,那铜墙铁壁般的心防便“咔嚓”一下,开了一条通天彻地的裂痕。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唐伯伯跟我师父认识多年,我就是想问问他,我师父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徒弟?”
卓先生飞快地掀了下眼帘:“我听说意剑一门从来一脉单传,为什么这么问?”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合不上了,顾兰因吃了一大口面,腮帮子鼓起一个大包:“我昨晚碰到一个神秘人,还跟他交了手,如果没认错,他用的应该是我意剑一门的招式……”
卓先生的瞳孔微微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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