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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两个字恍如一个天外飞来的霹雳,横冲直撞进陈聿耳朵,瞬间将他劈成了一具石像。
他脑子里被杂乱而毫无意义的“嗡嗡”声充斥着,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半天,那扭成盘丝洞的脑回路才稍稍理顺了一点,然后发现眼前的红绿灯已经变色,前头的车停了下来。
他赶紧一脚刹车踩到底,橡胶车轮剐蹭过地面,摩擦声令人牙酸。
陈聿却恍若未闻,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绪被那突如其来的“不好”牢牢霸占着,各种可怕的猜测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过,简直能凑出一部堪比“死神来了”的惊悚片。
什么叫“情况不好”?她受伤了吗?
她跟人动手了?是谁?
明睿东的“意外”跟她有关吗?
她离开酒店后又去了哪?
这些念头在陈聿脑子里此起彼伏,让他压根没空间思考别的,耳朵里只听见自己越演越烈的心跳声,连后车狂按喇叭的动静都被自动消音了。
陈聿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回为顾兰因失态,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脑袋里倏忽闪现过一个画面——那是中缅边境不见天日的密林里,浓的化不开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几道雪亮的追光从身后打来,映出了一张被白粉糊得几乎看不出五官轮廓的“鬼脸”。
这一幕按说相当惊悚,搁在日韩恐怖片里也毫无违和感。然而,一只看不见的手却在这时探进陈聿脑海,将那张鬼脸上的伪装轻轻抹去,旋即,一副熟悉的面孔从深沉的夜色中浮凸而起。
霎时间,陈聿的心率剧烈搏动了两下,那些唬弄丁建的借口——什么“不喜欢欠人人情”“只是为了报救命之恩”以及“我对柴火妞没兴趣”,皆如海面上的浮游生物,被退潮的潮水一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一个念头牢牢扎根在潜意识深处,仿佛一片冥顽不灵的礁石,水落石出般显露出形迹。
他想:……这是我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
揣着这样的想法,轿车打了个甩尾,漂移进河坊胡同的大门。没等完全停稳,陈聿已经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冲进电梯,直奔七楼东首。他在704的大门前弯下腰,用力喘了两口气,顺带把直飙一百八的心跳和血压往回摁了摁,这才拉响门铃。
陈聿从没觉得等待开门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足够他的脑回路绕着太阳系兜一个圈。好不容易,里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开门声,刚打开一条缝,陈聿就迫不及待地往里闯——
然后猝不及防地和一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崽子撞了个满怀。
何菁菁的脑门撞上他胸口,不知是磕到了骨头还是怎的,红了一片。她伸手捂住额头,疼得泪花都出来了:“你没长眼睛,走路不看路啊!”
要是搁在平时,陈聿铁定想都不想就怼回去,然而现在,他压根没心思跟个未成年的小丫头掰扯,两只手扣住熊孩子的一对肩膀,就跟搬个空箱子似的,轻轻巧巧地挪到一旁。
露出她身后的沙发,以及某个坐在沙发上……正拿湿毛巾摁住额头的顾姑娘。
陈聿悬了一路的那口气骤然落回胸腔里,这一下有点猛,他整片胸口都被砸得隐隐作痛,不知是身体发软还是怎的,从尾椎骨到手指尖一并颤抖起来。
这口气一松下来,四下里的无名火登时有卷土重来的趋势。陈聿突然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折磨他一路的忧心如焚在这一刻酝酿成货真价实的烈火,就要当头喷在顾兰因脸上。
熟料那口气吞山河的烈焰还没来得及露头,就被身后传来的一声招呼堵了回去:“哟,小聿,来得这么快?”
陈聿这一路恍恍惚惚,也不知闯了多少红灯,自觉每个月那点抠抠索索的工资泰半都要贡献给交警大队了。当着长辈的面,他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无比艰难地将那口火气吞了回去:“霍爷爷,给您添麻烦了。”
霍大爷一摆手,绕过满客厅的鸡零狗碎,将一杯冒着热气,也不知是茶还是药的“不明液体”摆在顾兰因跟前:“头还疼得厉害吗?把这个喝了应该会好受点。”
陈聿被他一语提醒,这才注意到顾兰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没有血色的煞白里透着某种不正常的灰败,每一下喘息都格外用力,仿佛不竭尽全力,吸进去的空气就到不了肺部。
陈聿刚有点平复的心跳瞬间又坐上直达电梯,差点窜出天花板:“她这是怎么了?”
顾兰因确实很不舒服,脖子仰倒在沙发上,两绺长发从鬓边垂落,映衬得脸颊越发毫无血色。霍大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之前说,担心今晚有人趁乱对明睿东下手,我就找了几个江湖朋友在附近的小巷里看着,原本是想着有备无患,谁知就遇上了这丫头。”
陈聿循着他的视线看向顾兰因:“她跟人动手了?”
“是五毒教的人,手法十分老道,”霍大爷也没有隐瞒,“那毒还挺霸道,这丫头不留神中了招,一直没缓过来。”
听见“五毒教”三个字,陈聿本就窜上天花板的心跳险些冲破天际,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我叫辆车,马上送她去医院。”
坚持走装死路线的顾兰因终于绷不住了,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不用,我没事。”
陈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像是被个泵挤压着,顺着话音缝隙拼命往外喷:“什么叫没事?你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脸色,这回都不用抹粉了,拖出去就能扮女鬼!”
顾兰因:“……”
“说了别逞英雄,凡事别冲动上头就不管不顾,就是不听!就是要硬来!你那双耳朵长的当摆设是吧?”陈警官几个小时前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憋屈和窝火一直找不到人发泄,只能自己强忍着,憋到现在已经酝酿成一场来势汹汹的岩浆喷发,不管不顾地糊了顾兰因一脸,“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一定要干,该干的事一点不放在心上!这么大的人了,心里一点没个成算,二十多年都活在狗身上了吧!”
霍大爷:“……”
不知是错觉还是想多了,霍盟主居然觉得这些教训人的台词听起来有点似曾相识。
其实霍大爷说得没错,五毒教出品的毒药相当霸道,顾兰因虽然屏住呼吸及时止损,到底还是吸进去一点——只是这一点,已经让顾姑娘头痛欲裂、浑身发软,耳畔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就算有人对着她耳朵大喊大叫,她也能当白噪音忽略了。
要不是霍谦及时出现,她恐怕连小巷都走不出去。
正因如此,她没力气和陈聿斗嘴,手指掐着太阳穴,几乎掐出一道红痕来:“她下的分量还要不了命,我已经好多了……五毒教的毒不是寻常药物,去医院一定会被逮住问东问西,麻烦。”
顾兰因是实话实说,陈聿却差点被“麻烦”两个字将理智轰出天灵,他近乎恶狠狠地瞪着顾兰因,心说: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滚刀肉?
眼看陈警官的怒火要把顾小姐一口吞了,霍大爷就在这时拿拐杖拄了拄地,慢腾腾地开了口:“这丫头说得没错,他们意剑一门内外兼修,自有化解毒物的法子,何况五毒教的毒,去医院也未必管用。”
陈聿不好跟长辈互怼,只能暂且把火气吞回去,扭头瞪着顾兰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顾兰因脸色煞白,体温却高得异乎寻常,非得拿冷毛巾敷着才能好过点。她心知这是身体的免疫机能修复毒物造成的损害时的正常反应,扛过这一段就好了,便没太当一回事:“还行,比刚才好多了。”
陈聿:“……”
打从他进来后,这女人就跟没骨头似的摊在沙发上没动弹过,可见已经难受得不行——就这,还是“好多了”的结果?
那她刚毒发时得有多难过?
陈聿只是稍微一转念,就觉得心尖像是被谁掐了一把,呼吸都打起颤来。只听霍大爷道:“那药是中药熬的,可以缓解毒性发作的痛苦,你最好把它喝了。”
顾兰因在头痛欲裂的间隙里低头瞥了眼,没吭声。
陈聿语气不善地催促道:“让你喝药,听到没?”
“……不用了,”总算缓过来一点的顾兰因用矜持而客套的语气说,“时候不早,打扰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这姑娘上辈子可能是属小强的,嘴上说着“不打扰”,人已经强撑着站起身,抬腿就要往外走。
陈聿最后一点理智被她这个举动轻轻巧巧地绷断了,他想也不想,伸手往顾兰因肩膀上一搡,顾姑娘猝不及防,趔趄着倒退两步,又跌坐回沙发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到一个轮回,陈警官在酒店里的满腹憋屈已经逮到报复的机会:“回去?你连路都走不稳当,怎么回去?靠爬吗?”
顾兰因:“……”
顾姑娘活了二十多年,仗三寸剑锋,从来是无不可去之处,纵横驰骋了小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跌份。有那么一时片刻,她连沸反盈天的头疼耳鸣都短暂地丢到一边,眼神不善地盯着陈聿。
陈聿追着她死缠烂打这么久,大概知道这女孩是个什么货色,才不将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转头看向霍大爷:“霍爷爷,您怎么知道跟她动手的是五毒教?您见到人了?”
“打了个照面,当时黑灯瞎火的,看的也不是很清楚,”霍大爷毕竟是上了年纪,眼皮堆满了褶子,眼球也已经浑浊,但他撩起眼皮看过来时,目光依然锐不可当,仿佛含着一把无匹的锋芒,“要是没认错,那应该是个姑娘家,穿件旗袍,打扮得还挺时髦的。”
陈聿先是皱一皱眉,旋即,他不知由“旗袍”两个字联想到了什么,眉心忽然一动,飞快地摸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递给霍大爷:“霍爷爷,您看下,是不是这个人?”
霍大爷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陈聿估算着,都够技术部的同事现场抠图,再来个人像对比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这位老眼昏花的霍盟主才不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没错……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是打扮和衣裳都对得上,十成里有九成是同一个人。”
陈聿瞥了顾兰因一眼,见那姑娘脸色漠然,于是压低声音问霍大爷:“她和那人是怎么动上手的,您知道吗?”
霍大爷摇了摇头:“我赶到时,这孩子已经和那人交上手了——听五毒教的口气,似乎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意剑门下,应该是碰巧撞上了吧。”
陈聿自打接到匿名报警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顾兰因会在里面插上一手,如今听霍大爷的说法,这姑娘虽然着急报仇,到底还知道红线画在哪,没跟五毒教的人沆瀣一气,悬了一天的心总算落回了原位。
然而他往深处一想:顾兰因和五毒教几番交手,结下的梁子不浅,又被人看穿了自己出身意剑的底细,新仇旧恨加上怀璧其罪,可想而知,在睚眦必报的五毒教看来,这妹子往那一戳,跟一根行走的眼中钉也没什么分别。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两方一边在明,一边在暗,倘若五毒教当真盯上了顾兰因,就算是意剑传人,日后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想到这,陈聿还没完全稳当的脉搏又有攀升的趋势,将刚打响的冷战暂且搁置到一边,神情严肃地转向顾兰因:“能混进明氏签约的会场,这个五毒教能量不小,很有可能是个有组织的黑\/社\/会,你一个人日后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往浑水里蹚了——至于这个五毒教,就交给我们警方来办吧。”
陈警官是一番好意,可惜顾兰因的心眼不比那位五毒教主宽多少,犹自记恨着刚才那笔账。听了这话,她只是短促地笑了声,没说话。
陈聿单方面的“停战求和”没能得到回应,眉头当即一挑,刚想说什么,就见霍大爷一摆手,打断了他到了嘴边的话音。
霍谦神色复杂地端详了顾兰因一眼:“菁菁说你姓顾,你跟顾琢那孩子怎么称呼?”
顾兰因顺着话音不着痕迹地瞥了何菁菁一眼,小丫头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脖端肩,往墙角里靠了靠,假装自己是个不存在的小透明。
顾兰因笑了笑,简明扼要地答道:“顾琢是我授业恩师。”
霍大爷点点头,叹了口气:“一晃这么多年了……你师父还好吗?”
顾兰因勾了下嘴角,笑纹深如刀刻:“他好不好,霍盟主心里会没数吗?”
这语气听着不对劲,话里话外的讥诮快从字里行间渗透出来了。陈聿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想了起来:对了,这丫头的师门身上似乎还背着“谋害逍遥掌门”的嫌疑,霍大爷当年甚至为此发下了武林贴,只是一直没得到回信。
……得不到回信是肯定的,因为顾琢早在八年前的那场爆炸中“意外身故”,一个死人又要怎么对武林盟主的质询作出回应?
然而这个道理,陈聿明白,霍老爷子却仍然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陈聿忍不住往两人中间一插,挡住了霍大爷打量顾兰因的视线:“霍爷爷,这丫头就是这么个脾气……之前没来得及告诉您,她师父、她师父八年前就过世了。”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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