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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声响,卓先生也没回头,就如脑后长眼睛一样,唇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把糖罐子递给我,”他淡淡地吩咐道,“就是你右手边的那个塑料瓶子。”
顾兰因仿佛上好发条的机器人,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递了过去。
卓先生头也不回地接过,往热气腾腾的锅里加了勺白糖,顾兰因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他肩头,见那锅里熬着南瓜粥,加了细碎的玉米粒,可能还掺了牛奶,一揭锅,香味随着热气蒸腾起来,润物无声地浸入毛孔,不用下筷子,整个人都熨帖了。
顾兰因咽了口口水,只觉得满肚子馋虫都被勾了起来:“是玉米南瓜粥?好香呢。”
她一想到这些年,自己苦哈哈地四处奔波,本该独属于她的家常风味却都进了别人肚子里,就满心不是滋味。然而这份“不是滋味”又没有发泄的地方,揣在胸口不一会儿就酝酿成一股心酸委屈,眼圈人眼可见地红了。
卓先生冷不防一回头,就见这丫头方才还好好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眼睛都红了,要哭不哭的,登时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顾兰因吸了下鼻子,好歹没让眼泪流出来:“没什么……饿了。”
卓先生:“……”
这么多年没见,这丫头真是越长越回去了。
他原地犯了选择恐惧症,不知该心疼还是哭笑不得,回身从柜子里摸出一包点心,塞给顾兰因:“马上就开饭了,你先垫垫吧,别吃多了,小心坏了胃口。”
但凡卓先生给的,顾兰因都是想也不想地一把接过,拆开包装才发现里面是绿豆糕,外头的绿豆蓉格外细腻,入口即化,里面裹着红豆沙,香甜可口,正好是一口一个的分量。
顾兰因连塞两块,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这、这是淑芳斋的绿豆糕吗?”
淑芳斋是江浙一带的老字号,最出名的是粽子,当地人都知道。不过顾兰因最喜欢的却是这家的绿豆糕,一包五六块,她不到半天就能全填了五脏庙。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爱吃绿豆糕,全国十三亿人口数过来,只有她师父顾琢一个人知道——所以挡在她和卓先生之间的那堵铜墙铁壁,什么时候磨得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她一块绿豆糕还没吃完,就听卓先生说:“别多吃了,你肠胃不好,吃多了容易胃痛,我可不想大半夜的送你去医院。”
顾兰因:“……”
这也是有典故的,顾姑娘肠胃确实不好,上初中那阵,有一次放暑假,贪凉吃多了雪糕,大半夜的肠胃炎发作,痛得她满床打滚死去活来。那时顾琢一个人做两三份兼职,回到家已经将近午夜,一推门就看到一个半死不活的顾兰因,吓得他大热的天,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自那次之后,顾琢整整半个月没让顾兰因碰冷饮,任凭顾姑娘怎么撒娇耍赖满地打滚都没得商量。
所以,卓先生是打算把他俩之间仅剩的那层窗户纸也一并捅穿吗?
顾兰因不紧不慢地啃着绿豆糕,心里无端腾起一个冲动,随着嘴里的绿豆糕慢慢咽下,那股冲动也越来越分明,几乎化成一股洪流,疯狂撞击着胸口。
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下,她像是被什么催促着,突然问道:“前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卓先生不由一愣。
就在不久前,顾兰因曾经问过相似的问题,但那更多是出于试探,结果被卓先生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这一回,问题没怎么变,却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顾兰因的声音压得轻轻细细,方才那阵没来由的委屈还没完全平息,说话犹带鼻音,有点闷闷的,仔细分辨,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期冀。
他喉头微微一动,敷衍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顾兰因把没吃完的点心袋子重新封好,用脚尖踢了踢地砖缝隙,忽然没头没脑地起了个话题:“我初二那年,有一阵子沉迷武侠小说,没日没夜地看,连学习都顾不上,算是走了一段弯路。”
卓先生没说话,也没打断她的意思。
“不过后来,我还是拐回了正道——可能人就是这样,虽然在某个时间段,会因为某些缘故偏离正轨,走上岔道,可等追赶人的外因消失后,不管多艰难,我们还是会出于本能……或者某些其他的缘故,挣扎着回到正轨,”顾兰因轻声说,“反正、反正我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您是不是也这么想。”
顾兰因出身剑派,为人处世也如剑锋一般,直来直往,宁折不弯。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说人话。
至少,在面对卓先生时,这姑娘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既要讨一个明白答案,又不敢过分紧逼,把自己浑身上下拧成麻花,拼了老命也只挤出二两委婉,不敢藏私,全都用在卓先生身上。
可能是感觉到这姑娘的小心翼翼和忐忑不安,卓先生眼帘低低一垂,随手关了火。
“你都说了,有一个不得不回到正轨的原因,”他声音压得极低,刚一离唇就被夹道而过的穿堂风呼啸吹散了,然而顾兰因还是听见了,眼睛倏尔一亮,“……为了这个理由,我就是爬也会爬回来。”
他曾经一只脚踩在地狱门口,整个人晃晃悠悠地吊在悬崖边,随时可能万劫不复。但是因为那个“理由”——那缕牵挂住神魂的羁绊,他还是挣扎着爬回了人间。
顾兰因不知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受,这些年,她就像某尊在景点寺庙里高频率出现的石刻雕像,背上驮了个重逾千钧的石碑,压得她抬不起头,也直不起腰,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挪。
因为挺不直腰板,所以她只能低头看脚尖,除了眼前这一程,更远的一概瞧不见,日子便过得有一搭没一搭,有今天没明天的。
直到卓先生说了这句话。
有那么片刻光景,顾兰因背上的石碑灰飞烟灭,整个人瞬间“轻”了几个量级,三魂七魄恨不能脱离主心骨,循着蒸汽锅上的白气飘出大气层。
但是,另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三魂七魄没法夺路狂奔,只能在肉体里沸反盈天地鼓噪起来。霎时间,方才没来得及消退的酸涩和委屈颇有卷土重来的架势,视线居然模糊了。
好像她半辈子的疲于奔命,半辈子的苦苦追寻,都在卓先生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间尘埃落定了。
顾兰因抿了抿嘴唇,忽然道:“明睿东脑梗住院,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警方对柳生清正下达了通缉令,五毒教也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剩下的……武林大会应该就在近期了。”
卓先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瞳孔猛地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