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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谦是个名副其实的“正派人士”,所谓“正派”,也就是说他将“君子固穷”奉为标杆,宁肯打断骨头、绑成一副棺材板,也绝不能有一点影子斜。
好比当年单位分房,他自己连老婆带孩子都挤在筒子楼里——住过的人都知道,那种老房子卫生间和厕所都是公用,房间小的和鸽子笼有一拼,夏天闷得像蒸笼,一下雨就滴滴答答往下渗水,孩子连个写作业的正经书桌都放不下,只能拿几条板凳拼在一起瞎凑合。
可他愣是把好不容易挣来的分房名额让给了资历更老的前辈,理由也很简单,人家三代同堂,当然比他更需要。
因为这个,霍谦的爱人一气之下和他离婚,此后四十多年没联系过他。
虽然霍谦对外的说法是“爱人因病去世”,但是说辞只能蒙骗外人,却瞒不住孩子,霍老爷子后来想了许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霍成的心结大概就是那时种下的。
不相干的外人上门求助,凡有求必答应,哪怕损了自家利益也不管不顾,最后落得个妻离子散、家徒四壁的结果。
有病吗?图什么!
一般而言,失去母亲的单亲家庭比较可能演变成两种情况:要么,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好得撕都撕不开;要么,少了“母亲”这个角色从中调和,纵然同桌吃饭,两父子也只能相对无言,在貌合神离中彼此疏远。
至于霍谦和霍成,无疑属于后者。
霍谦只有霍成一个儿子,从小带到大,感情不能说不深厚。遗憾的是,霍盟主能号令南武林盟,却唯独不知道怎么对付青春叛逆期的儿子——他既没看过儿童心理学方面的读物,骨子里又有点传统守旧,信奉“父为子纲”那套,从不会以平等的姿态和儿子心平气和地交流。
最后的形同陌路也就不足为奇了。
即便如此,那一晚,他火急火燎地赶到邪教分子的据点,看到倒在地上的逍遥掌门,脸色铁青,好悬没站稳。
霍谦知道,自从小孙女走失后,霍成越发没了拘束,成日里只和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鬼混。但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总觉得儿子是一时走岔了道,只要多给他些时间,总有一天会迷途知返的。
就这么一日复一日地拖下去,终于积重难返,满目淋漓的血色甩了霍谦两耳光,粉饰的太平被一把撕碎。
“……爸,何必呢?你不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了吗?”
霍成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姿势松散地靠在墙上,嘴里还叼着半根烟头:“是他自己多管闲事,找死找到阎王头上,可怨不得我们。”
霍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头顶的血一股一股从眼睛里往外冒:“你真和这伙歪魔邪道混在一起?你、你他妈丧心病狂啊!”
霍成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练成绝世武功,没人再敢小看我,可比‘正道’强多了。”
“是我……”老朽的武林盟主喃喃地说,“是我,害了他……”
然而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人们七手八脚地围住突然晕厥的老盟主,有张罗着叫救护车的,有忙不迭做急救的,寂静的小树林突然喧嚷起来,借着夜色的遮掩拉开了一幕大戏。
东海市的十一月份,空气里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婆娑的月影流淌在人工湖中,波光一起一伏,倒映其中的花香月影被不速而至的救护车笛搅碎了。
陈聿动作飞快地脱下外套,揉成一团垫在老人脖子下,任由嗡鸣的救护车拉走了突然犯病的人。他腾出一只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百忙中抬眼一瞟,只见顾兰因纹丝不动地斜倚着石桌,肢体语言十分放松,目光分明是看向这边,视线却没对准焦距,不知漂移到哪一重天外,好像这一团慌乱跟她没半毛钱干系。
他犹豫了片刻,抬腿走过去——可能是方才维护现场秩序时调门起得太高,陈聿一开口差点破音,忙清了清嗓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兰因的目光兀自追着闪烁的救护车灯,霍谦这病犯得突然,一帮正派人士都乱了阵脚,兵荒马乱之际,一帮大老爷们顶不上事,还得峨嵋掌门何其芬亲自跟去镇场。
她沉默片刻,说:“过来看看。”
陈聿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到了嘴边,却发现一个字也排不出来,想了好久,只得干巴巴地问道:“你吃晚饭了吗?我请你宵夜?”
顾兰因收回视线,眼角微弯,像是笑了笑:“不用了,我晚上有约。”
陈聿一句“跟谁”就要紧赶着蹦出来,话到嘴边,又忙忙叨叨地叼了回去:“那要不……我送你过去?”
顾兰因瞥了他一眼,怀疑是自己之前没把话说清楚,也可能是陈警官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反正自打她把话说开后,这小子的牛皮糖画风非但没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不必了,”她说,“我……”
话没说完,她揣在衣兜里半天、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手机突然开始显摆存在感。
顾兰因:“……”
顾姑娘只能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从兜里摸出手机,刚要接通,又不着痕迹地盯了陈聿一眼,往远处挪了两步,这才划拉开锁屏。
陈聿被她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差点呕出一口肝火来。
只见顾兰因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表情蓦地变了,飘到不知几重天外的视线被自己强行拽回,硬生生地镇入眼眶:“什么时候的事?”
她虽然竭力掩饰,话音里依然流露出一丝微乎其微的紧绷,就像身体里有一根弦,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牵扯住,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绷住了。
听筒那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顾兰因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径自挂断电话,就要往公园外走。
陈聿一把扯住她:“怎么了?”
顾兰因手腕一扭,陈聿只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一尾活鱼,手指压根吃不住力,被她轻轻巧巧地甩脱:“我有急事,要去趟西巷。”
陈聿打蛇随棍上,亦步亦趋地跟上她:“我送你吧。”
顾兰因也许是觉得就算自己反对,这小子也会死皮赖脸地跟上来,又或者,她被方才那通电话牵绊住心神,分不出精力对付陈警官,于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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