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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商行兼四海银行大掌柜谈建,到了杭州。
敏感的谈建,在杭州的市场上立即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氛。
起初他也说不出什么,很快终于反应过来了:活跃着的都是大海商、大商贾,而原本应该占据最多数的中小商人,都极难见到。
谈建立即私下里去联系了一些之前有过合作的小商户,结果并令他十分震惊:居然他们里面破产的占了大部分,有的沦为了其它商行里的伙计工人,有的则逃去了其他地方谋生。
细究原因才发现:童贯与蔡京一起在杭州弄了一个江南市易局,表面上施行的是当年王安石变法中的市易法一策。
虽然由于苏轼在朝中强力地制约,已经将绍圣之后开始复起的市易法进行了极大地改良,尤其是在沿海地区,市易法最主要就用在于海贸生意之上,与市舶司在各地的业务布局共同结合,以便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于常规商贸的影响。
其实,市易法的本意是想实施国家垄断,通过规范化的官府管理,平抑物价、控制大商人的利益盘剥。
市易法在王安石变法时的地位颇高,但是最后会成为所有变法中效果最差的一项,并成为导致他首次被罢相的最主要因素,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王安石忽略了人心在这个新法规中的关键影响。
简单地讲就是:一心为公的人去管理实施,市易法就会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法;而若是有私心之人而推行的,则成为贪污害民的恶法。
所以,当初秦刚在处州以及江淮发运司推行青苗、保马等新法时,功绩斐然,之后在主持海事院时,也一应吸收过市易法的相关条款,基本都能兼顾官府、海事院以及众多海商之间的利益均衡,这样的市易法也就不存在什么问题。
等到了童贯与蔡京这里,眼睛要么盯着上缴朝廷的利润以作为自己的功绩,要么看在可以进入自己口袋的实际钱财多少。江南市易局虽然只管海贸生意,但是在江南一带,由于海贸非常发达,早就已经和市场上的几乎所有业务都息息相关了:
举个例子,曾长期困惑江南一带桑稻种植比例的问题,由于海贸运输的南方稻米供应极其稳定,如此两三年之后,再不会有人担心本地产米不足的问题。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尽数改稻为桑,这时的江南市场,稻米完全依赖于南方的调节,此外也会成为南方的糖霜、水果、酒类最主要的倾销地。
反过来,江南大量出品的丝绸、瓷器也可更加依托于海贸,大量地、稳定地销往南洋,为江南带来了充足的财富。
官府控制的产业,如果是为了民众的富贵与产业的发展,那么自然是锦上添花;但如果要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那么一定就会横生各种阻拦与障碍,逼迫着商贾们将自己的利益贡献出来,以换取官府的支持。
于是,大海商、大商贾,由于自已获利比较充足,哪怕是缴出绝大多数的所获,但是因为可以保住了可继续经营的资质,尚还可以发展。但是本小利薄的中小商户,在这场横生的利益掠夺之中,就只有破产与逃亡这一条路了。
听说四海商行的谈大掌柜在关心了解这事,立刻便就有六七个人通过各种渠道,将自己所遭受到的冤屈与不公写成了状子,递交到了他这里。谈建仔细地看完后,着实有点动容。
身为提举市舶司的胡衍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谈建忧心忡忡地去见了胡衍。
走进胡衍在南门龙山的别院,谈建便感受到了这里的奢靡气息,因为他知道胡衍的妾室涩川香住在明州,在杭州的理应只有他一人,但光时现在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佣人使女,就不下三十多个。
“哈哈哈,建哥来杭州了?”胡衍远远地就迎了出来,他看了看此时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谈建,亲热地打趣道,“谈大掌柜可是越来越有掌柜相啦!哪像我们终日忙碌得都来不及长肉!”
“哎!衍哥的确是清减了不少!”谈建此时看到胡衍,却是由衷地说了这么一句。
“现在不比以前,凡事都有大哥在前面顶着。如今的海事院,驷哥他只需要训练士兵,十件事里倒要有七件事都堆在了我市舶司这边。”胡衍看似抱怨,但更多的却是自傲。
“衍哥还记得当初我们在学堂时的理想么?”谈建坐下来之后,突然问起了这么一个问题。
“理想?”胡衍显然愣了一下,不过的确也勾起了他的回忆,“那时的我们,哪里会有什么理想?我只是在想,能够自食其力,多赚些钱,不再在舅舅家吃闲饭就好了。倒是你,好像一直想着能考取个功名,以后做个大官,可以治理天下。”
“是啊!不过现在好像咱们两个人倒是反了过来。”谈建微笑着接话道,“我整天围着着钱眼子转,总是在那里算计着钱财进进出出的事情。而你,现在倒是身居正八品的市舶司提举了……”
“从七品,承议郎。”胡衍打断了一下,并略略有点得意,“朝廷刚下的诏令。不过,比起大哥八年前就任的从七品,那是没法相提并论的了。”
“哦!恭喜恭喜!”谈建嘴上说着,心底却已经发现:如今的胡衍,对这些看得有点过重,所以他禁不住多说了一句,“我们哪里能与大哥相比!”
“噢!是的是的。”胡衍也意识到自己多说的话不妥,赶紧道,“再说我能有今天的地位,说到底都是有赖于大哥的提携、栽培与教导。对了,建哥你从高邮过来,大哥近来可好?”
“你好歹也算是关心到他了!”谈建淡淡地说了句,“大哥与福叔感情深厚,伤心的情绪花了不少的时间才算是调整过来。最近一直都还在秦家庄的后庄守孝,我来前还看过他,一直不太过问外面的事情,精神气色还算是不错。”
“大哥的精神能调整过来就好。”胡衍讪讪地补充道,“大哥这次丁忧,的确也是太突然了,这海事院原本多好的开局,现在却是被那姓侯的白白得了便宜。我们也只能在底下帮着大哥多挣点面子,好歹也要让朝廷明白,这大哥之前在这里布局、安排的重要之处。”
“难得衍哥能有这份心。我们都是大哥带着出来做事的,今天的地位、所得、所能看见的未来,可都是来自于大哥,自然是要凡事都得考虑着他。千万别等到一年半后,大哥丁忧结束了回来,却还要为我们做错的事、不妥的事去忙前忙后地擦屁股,你是说不是?”
“道理自然便是这样的。只不过,建哥,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可是有着什么特别的意思?”胡衍有点意识到谈建是有话要点他了。
“也没什么!可能事情也不大。”谈建决定也不掩藏,直接掏出来几封杭州小商户给他写的申冤信,示意胡衍可以看看。
胡衍直接接过,大致地快速浏览了一遍,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是非常轻松地说道:“我当是能有多大的事呢?不就是这几个人么?既然建哥今天发了话,我立刻安排人去处理,该退的退、该赔的赔,一定会给建哥你一个满意的回复!”
“差矣!我的意思哪里是让你来退赔这几个人。”谈建有点不满地反地道,“朝廷管理自有法度,这几人只是到我这里喊冤而已。我让你来看看,也是希望你能依着法度而来,该维持原判那就得维持,该平反错误那就得平反,岂能是因为与我相熟而要让我满意呢?”
“你看你,还与我较真起来了,我说得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更相信建哥你,能拿到你手边的人,一定是你信任的,也应该是真有冤屈与不公的。我这市舶司,如今管的可以是东南沿海一带大大小小数十个机构,下面的人处理事情,难免会有不公正、不妥贴的地方,我不就是保证要给你一个好的交待么!”
“衍哥,咱们可都是从底层人家出来的,而这些小商户们,便就是过去咱们所处的位置。可不能一朝我们当了权、管了事,却不顾他们的发展与死活!我想说的,并不仅仅只是这几个人,而是他们所代表的这大一群人。”谈建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胡衍的眼睛。
胡衍却并不以为然:“建哥,你有点太过于古板了。这商场便如战场,竞争起来,难免会各有损伤。做商人的,总不能什么事情都靠别人的关照。小商户为何非要照顾他们?有本事就把自己的生意做大,做成大商户不就一样好了吗?”
“衍哥,难道你忘了大哥当初教我们的吗?并不是每一家小商户都有机会与可能发展成大商户,而且小商户又多半都只是一个家庭外加一两个雇工组成。他们数量巨大,分布极广。而他们的稳定,便就代表所在的城市、地方的民生稳定。我们若是身在其中,便要设法与其共生共存;若是能够有能力帮助他们,便须考虑更多的措施与方法,引导他们逐渐发展壮大起来!”谈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可是大哥对此有什么具体的意见?”胡衍突然开口问道。
“不是大哥的意思。”谈建先否定后说,“是我到了杭州之后,发现这市场上小商户减少了很多,绝大部分的生意,都被大商贾们以及官府里的市易局所垄断了,这种情况是极不好的!”
“怎么会不好呢?”胡衍摇摇头说,“建哥你也是做过大生意的人,眼光为何总是看着那些个小商户,他们其实就是一些小鱼小虾,无论是朝廷的税收,还是赈灾时的募捐,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建哥你莫怪我去关照那些大商户,我现在坐在这提举市舶司的位置上,每年时间一到,可是得真金白银地给朝廷缴上足够的海税市税的,这些都不是小数目,你说我得靠谁?靠那些一年到头只能挣几两银子的小商户吗?”
“衍哥,你现在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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