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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正常的审案程序,廷尉是主审,宗正卿只能陪审。可是由于晋朝宗室权势庞大,却是颠了个倒,成了宗正卿审理有关宗室的案件,而廷尉有时候连陪审的资格都没有。虽然《晋律》上仍然赫赫在目地写着廷尉的审判权,但是在实际操作中,早已习惯了汉朝“春秋决狱”这种人治色彩的审判特色的魏晋士人,更倾向于将成文的法典束之高阁,几乎是读都懒得读。
不过这样倒便宜了毛腾,宗正寺的牢房干净得多,待遇也很不错。毛腾刚被关进去后,就被提审了。毛腾不经意地看了那审讯者一眼,那人面如重枣,长髯垂胸,除了满面的肃杀戾气之外,倒还有三分神似后世庙宇里的关公。也不等那“关公”审问,毛腾就开口道:“某乃赵王属下中尉,五兵曹尚书郎,你们凭什么拿我?”
那关公模样的审讯者严肃地道:“宗正寺虽不如廷尉严酷,但也有都司空管辖涉及宗室的刑狱之事。我等也是依法行事,为什么捉你进来,你自己应该清楚。不要拿赵王之类的来吓唬人,你只管如实招供便是。”
“我行事光明磊落,又没有作奸犯科,你叫我招供什么?”毛腾笑道。
“关公”板着脸,将一份供状拿了出来,说道:“就你这种态度,如果我是廷尉署的审官,肯定先用刑具将你伺候好了,我也不会刻意审问,你自己什么都会招的。可这里毕竟是宗正寺,不是专门的刑狱机关。你很走运,这是越骑校尉朱默的部分供词,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个差人将那一张供词递道了毛腾手中,毛腾一看,竟是一张裁剪过的纸张,上面只写了:“杀东安者马咸,奉高县侯子。共犯包庇者毛腾,越骑营故军司马”这十几个字。毛腾不禁皱起眉头,这些家伙还真是狡猾,多余的资料都不让自己看一眼,想了想道:“我怎么知道这是朱校尉写的,还是你们自己写的呢?”
“关公”依然不苟言笑,两手支在膝盖上,缓缓说道:“你相信不相信,这不关我们的事,我只是给你一点提示。你既然做过尚书台的郎官,自然也是个识字的士人了,我给你纸笔,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写出来。朝廷自有律法,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真正的有罪之人。”
“那我可以见一见朱默和马咸吗?”毛腾试探问道。
“不能。”
毛腾默然,没想到还遇上一个硬茬。沉思片刻道:“我确实和此事无关,你叫我招供,我也不能撒谎给你吧。”
“关公”一抬手道:“上刑具!”
毛腾连忙道:“慢着,给我一天的时间,我慢慢想想。”
“好,明天清晨,你要是还写不出来让我们满意的供词。我们这里的刑具虽然没有廷尉署那样齐全,可是还是有的,你既然做过军士,想必也应该清楚。”
毛腾只好点了点头,拿了纸笔,在一个狱卒陪同下回到了牢房中。
“赵王这老白丁,不会把自己忽悠了吧?”毛腾对那个老滑头有些失望了,宗正一向是由宗室中的宿老来担任的,原先的宗正便是那个汝南王司马亮,现在的宗正,应该不就是赵王司马伦、高密王司马泰、梁王司马肜之中的一人,毛腾忽然脑中一亮,恐怕宗正就是那个高密王司马泰吧,这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啊。可惜身上的财物已经全被公差们摸走了,不然可以贿赂下狱卒来叫他通知刘舆之类的熟人来替自己想想办法。可现在想这些也都没用了,毛腾大笔一挥,便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东安之死吾一无所知,马咸自东安死前就已离开洛阳……”之类云云,便蒙头大睡。
由于晋朝是个不折不扣的门阀政权,在法律上也极力推崇先秦时“刑不上大夫”的士人特权。因此对于士人来说,犯法之后受刑的几率比之后世还是比较低的。而且晋朝还发明了一种更为不平等的条例,那就是“官当”制度,即剥夺或者降低官位官品便可以折抵刑罚。所以毛腾的供词被那关公模样的审讯者看了之后,虽然让他很不满意,但他也只能采取恐吓的态度来逼迫毛腾,并没有真的上刑。不过对于毛腾这种死不认罪的态度,“关公”还是有办法的:
“把他关到地窖里,给他两天的时间,必须交出我们能认同的供状。”
地窖一片漆黑,甚至还有些潮湿,只有一个窄小的门可通出入。毛腾进入之后,那门就被关得严实。顿时一片乌黑,伸手不见五指。毛腾摸了摸地面要睡时,却又潮又凉,根本无法休息,只好敲门道:“快些告诉你们官长,我重写供词就是!”
“上面说了,先关先生一天再说。”那门口的差人冷冰冰地应了一句,再没有言语。毛腾继续敲门,也并无人应承。
也不知在里头蹲了多长时间,毛腾又困又饿又冷又昏,没想到刚刚回到洛阳就会有这样的待遇等着他,真是有些世事无常。而那个关公脸的家伙,言语中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毛腾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在整个晋惠帝时的朝廷,除了张华等少数人之外,毛腾还从见过这么专业又无人情味的文吏,这家伙窝在宗正寺做审讯官,真是屈才了。
浑浑噩噩又过了半晌,毛腾烦躁地有些耐不住了,立起身来在地窖地来回踱步以打发困觉,这时候只听到外头有了说话的声音。已经被死一般的沉寂折磨了好半天的毛腾顿时惊喜万分,伏在门后就听着说话的声音,这一听之后,竟是大喜若狂。
“高密王老殿下已经应允,就让我看看他吧。”外头一个女子的声音,安静和煦,宛如冬日里的阳光一般,正是卫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