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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半德拨通丛静家里的电话,对接电话的常秀兰说:你宝贝女儿出事了!她不听教育竟与蒋乐生发生关系,还提出要申请结婚。当然了,政策不容许我们也绝不会批。目前情绪很不稳定。为了不干扰斗争大方向,我们决定她离职回家闭门思过,工资暂时照发。
让丛静回家一来满足本人意愿,反正学校一时半会开不了课;二者多次找她谈话,不但不反戈一击,反而口口声声替蒋乐生叫屈,责问凭什么干涉他们恋爱自由。吴半德无心与她纠缠,索性打发她走。他相信这种事家庭做工作更有效。
常秀兰如遭雷击,拿话机的手不停颤抖,一个劲“恩”“恩”答应,咬牙切齿说:明天我去,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带回来!
吴半德当即下令,让蒋乐生去七分场参加麦收,那里离场部最远便于封锁消息。事发突然说走就走,蒋乐生只得拜托管二壮,请他转告丛静他的去向。管二壮嘴上答应怎敢通风报信?锁门回修理厂去了。
与两年前随丈夫送女儿来场上班风光无限大不相同,此次常秀兰毛山之行来去匆匆,坐骑不再是乌黑锃亮的伏尔加,而是修理厂的一辆旧吉普,且约定只借半天。当局长的丈夫被揪,游街批斗半个月不准回家;她脸色青灰两眼红肿,一路上不断唉声叹气。她不打算见农场任何领导,女儿出这种事丢尽颜面;她更不想别人知晓丈夫目前的处境。
吉普车颠颠簸簸,开到毛山天已傍黑,常秀兰吩咐司机,把车停在学校院门外。见到丛静只说奶奶病得很重,想见她最后一面,特地接她回去。吴半德打电话的事只字未提。
养育她长大的奶奶病得厉害,丛静难过得不能自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泪流不止。母亲脸色这样憔悴,她以为是操劳奶奶的病所致,心疼地安慰道:妈妈辛苦了,我回去了奶奶一高兴,病准好!
她突然想起母亲难得来一趟,何不让她见见蒋乐生?她自忖她的“柳”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母亲见了人没准会改变主意喜欢他。但怎好把母亲带到隔离室,让她知道男友正在检查反省?
这么好的机会说什么不能错过!她借口去厕所,飞一样奔向隔离蒋乐生的空屋。她想跟管二壮打个招呼,趁夜色朦胧领蒋乐生见见母亲,母亲喜欢了答应了固然万事大吉,即使她不高兴不同意,这个行动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不可动摇!她有把握管二壮能通融一回,他对她一直很和气,每次遇见总笑眯眯的。
空屋铁将军把门!里面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息,丛静的心骤然凉透!她又气又急又恨,把门上的锁拽得哗拉拉直响,心里喊道:柳,你这浑球去哪儿了?我在找你,你知道吗?急死人了!
常秀兰坐在车子里,不停看腕上的手表,心急火燎一分钟也不愿耽搁。吉普车已发动,车身抖动不知哪儿嘎嘎直响。远远见女儿失魂落魄的身影移来,三步五步一回头,似乎盼望身后有谁突然出现。她强憋怒火指着手表埋怨:你一个厕所上了半小时!丛静上了车也没有吱声。一路上母女二人各想各的心思,几乎没讲话。
吉普车半夜驶进边境小城黑水市。四层楼的行署家属院,戒备森严充满了杀气,往日大门口岗哨不见了,代之以雄赳赳气昂昂的红袖标纠察。红卫兵的革命行动夜以继日方兴未艾,好几个窗口亮着灯,传出呵斥、怒骂以及玻璃物件被砸碎的声响。楼道墙上,贴满散发着墨汁臭的大字报、大字块、大横幅、大标语,昏黄的灯光下,被炮轰打倒砸烂狗头者的名字上,红叉叉很是醒目。
来到熟悉的自家门洞,从上到下竖贴的大字块是:砸烂三反分子苏修特务丛吉信狗头!
丛静按捺不住,哭喊着“爸爸!”“爸爸!”向三楼冲去。她拼命擂自家的门,开门的是妹妹丛力,光着脚趿拉一双拖鞋,站在门后暗影里呆呆望着她。她急切地问爸呢?爸爸在哪里?妹妹扑上来,搂住姐姐的脖颈呜呜哭道:爸被他们关起来了,两个星期也不让回家!前天批斗会,造反派打得他满脸是血!
奶奶惊醒了。拉亮电灯拄着拐杖下了地,拽过丛静的臂膀直摇晃:红莲,你可回来了!你爸他——奶奶不象有病,母亲接她回来,是因为父亲出事了。
母亲终于开了口,劈头盖脸问:家里面天都塌下来了。丛静我问你,这些日子你都干了些啥?
丛静这才明白,母亲早已知道她的事。
常秀兰号啕大哭,把憋了很久的怒火和怨气一古脑儿向她发泄。造反派如果知道他女儿在跟富农的儿子谈对象,岂不罪加一等?你要了你爸的老命!农场的领导教育你挽救你,你就是不听。把那个姓蒋的调离学校派上山,就是为了断绝你们来往,可你们还是搞到一起!这次他们下了狠心,要送姓蒋的去劳动教养!
丛静一言不发,胆怯地瞅一眼母亲,罪犯似的埋下头。
常秀兰从军从医多年,自然懂得攻心为上道理。缓和一下口气接着道:当然了,姓蒋的可能某些方面比较优秀,迷惑住了你。可现如今的政策不允许你们走到一起,他的家庭成分就是横在你们中间的天河!你不觉得你越爱他便越害了他,他越爱你越拖累了你?你们不叫相爱,是孽缘,作孽的缘分懂吗?孽缘结出来的必然是苦果,是自相残害!
丛静被击中了要害,扑进养母怀抱“哇”地放声痛哭。
老奶奶耳聋,听不清母女俩在说啥。她干瘪的嘴唇不停地翕动:这些挨千刀的!我儿不是阶级敌人,不是特务,他有功,是打法西斯打美国鬼子的战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