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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时无刻不思念着丛静。管二壮告诉她我来这里了吗?她回家没有?她父亲能听她话把我们调离毛山?她母亲不会从中阻拦?一想到她的家庭可能为这事产生矛盾引起纷争,觉得很对不起她。再有,她生的什么病?怀孕了还是肚子长了东西?如果怀孕了,能象丛静想象的一切难题迎刃而解?要是肚子里长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我愿服侍她一辈子,报答她的似海深情!
每星期他都给她写一封信,表达对她的强烈思念,询问他所关心和担心的各种问题,关照她遇事不要急,有话好好说,绝不可以伤害父母感情。特别叮嘱她抓紧时间看病,这比其他事更要紧!他不告诉她自己处的困境,不忍她分担自己的痛苦,精神肉体上遭受的折磨只字不提,信尾用“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一句带过。
一封封信如石沉大海,天天盼回信盼个空——这些信丛静一封也没收到,全被扣下锁进小组铁皮箱子里。
这天拂晓,蒋乐生从噩梦中突然惊醒。梦境就象电影里某个镜头:他和丛静从不同方向攀一座险峻的高峰,相会于近在咫尺两块鹰嘴岩上,彼此指尖都触摸得到。来呀,快过来呀!云端里响起她银铃般欢叫。她伸手来牵他,突然脚下一滑,忽悠悠跌下悬崖。空山幽谷中云雾缭绕,隐约传出婴儿的啼哭。。。。。。
昨天是九月一号,临睡前他在心中默默祝福她二十一岁生日。一个月音信全无,她一定出事了!是通常说的心灵感应,抑或有谁托梦于我?
他头疼得炸裂了似的,脑门上全是汗。邻铺老魏头趴在枕头上抽烟,见蒋乐生愣愣地瞅他,问“来口尝尝?”蒋乐生道声谢,接过纸条撒上烟末,却卷不成个儿。老魏头卷好一支喇叭筒递给他,不无炫耀地说:这烟叫“荷包香”,劲不大还有点甜,抽一口解乏又解闷。
蒋乐生点着烟吸了一口,又苦又辣但不是很呛,细细品尝,舌尖确有丝丝甜味,抽着抽着头竟然不疼了,头脑里一片空白很舒坦。他的三十年烟史便从这天开始。
张芝一早开门倒尿盆,见篱笆外站着个人一动不动,定睛一看,原来是蒋乐生。他来找佟小元请假,想去黑水看望丛静。这是连抽两支“荷包香”作出的决定。
张老师,你家佟干事起床没有?我进去说会话行吗?隔离反省一个月,蒋乐生与“人渣”同吃同住一起劳动,口气变得像鲁迅笔下见了迅哥儿叫“老爷”的闰土。张芝很热情,打开篱笆门把他让进去,朝屋里边喊:小元快起来,蒋老师找你。
蒋乐生走进里间,佟小元脸朝墙弓腰躺在炕上,不知睡着了还是装睡。张芝一边推他一边叫:起来,蒋老师来了!她端来方凳请蒋乐生坐,自己弄早饭去了。
佟小元打个哈欠伸伸懒腰问,几点了?
蒋乐生忙回答:六点半,吵你觉了。我想跟你请三天假。
他两只手交叉在胸前,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
佟小元慢吞吞穿好衣服,耐着性子听他讲完请假理由,以同情但无奈的口吻说:不是我不理解你心情,这假绝对不能批。你想你们为这事犯的错误,隔离反省就为不让你们到一起,我怎敢批给你假去看她?
蒋乐生有些犯急:佟老师,我并不认为我们犯了多大错误。
佟小元摇摇手制止他:这个问题我不同你争,又不是我请你来七分场的对不对?退一步说,即便我看老面子批你假,谁给你办通行证?黑水地处国境,没有边境通行证寸步难行,随时有可能被抓起来,那就是涉嫌偷越国境企图投修,现行反革命!现在运动时期,比平时检查更严。
蒋乐生顿时傻了眼,象泄气的皮球垂下头,十只手指挖进头发狠命抓掐,眼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张芝劝道:蒋老师你别着急,着急也没有用。凡事都有个结果,早知道晚知道其实一个样。我这人信命,听天由命吧!
她大概不知道丈夫助纣为虐,扣下蒋乐生四封信交给了组里。但她即使知道又能咋样?那年代能有几人不讲违心话,不违心做伤天害理的事?
佟小元见蒋乐生痛苦万状,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张芝说的对,你再急有什么用?依我说你去与不去其实一样。不是我在自己家宣传“四旧”,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你知道的,祝员外铁心把女儿许配马家,梁山伯赶去又有何用?二人楼台会泪眼相向,最终凄然作别,挽不回他的小九妹!这个蹩脚的比喻一出口,他自觉失言赶紧打住:嗨,不谈了,没吃早饭吧?头回登我家的门,在这吃点?
张芝“呸!”“呸!”朝地上吐两口唾沫,乜斜丈夫一眼嗔怪道:乌鸦嘴大清早瞎说什么?对蒋乐生歉意地笑笑:不听他胡咧咧蒋老师,老天保佑,天下有情人成眷属,你们会有好结果的。
据说媒婆说媒,总是夸麻脸的姑娘心善。理由是天花病毒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末了脸上落下永远消不掉的疤,这种刻骨铭心的苦难促使她推己及人,更有同情心,此说法或许不无道理。张芝堪称心地善良,她为蒋乐生煮一碗面条,卧两只荷包蛋,阶下囚享受了一回座上宾礼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