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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澈单膝跪在白石的地面,头微微下垂,没有看眼前的那个老人。
叶落便站在兰澈的脚边,静静长揖到地。
他们的行动原本极为顺利,由于事先谋划周当,所以参与政变的军队顺利通过了不设防的宫门,成功进入了兰叶的宫殿之内。
原本这已经意味着这次政变的成功,在三家兰姓的支持下,只要能够找到并且控制住兰叶之皇,并由叶霄传令驱逐乃至于处死皇太子叶碑,那么接下来随着叶落暂代皇位,兰姓六家指日之间便会成为兰姓三家。
而与此同时,只要牵制住帝都方面让他们无法对叶夜城异变做出反应,那么一方面失去叶夜学院支持的叶姓皇族将会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衰落,另一方面,星主也会对他们的忠诚给予意想不到的崇高奖赏。
然而,一切的期许与憧憬,都在眼前这个老人出现之后一扫而空。
由于整个兰叶宫殿都在提前的布置之下是不设防一般,所以他们顺利达到了皇宫中的大殿,这里是历代兰叶之皇登基之所在,按照传统,这里也是朝会的场所。只是由于帝国议会的存在,兰叶内政施行有帝国内阁,重大事务则有帝国议会裁定,所以兰叶并不像斯特与奥斯那样有群臣集会,所以这里只是一处承担礼仪祭祀的大殿罢了。
政变军队的目的也自然不在此地,只是顺路罢了。
但是,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再也无法离开。
因为那位老人坐在皇位上,撑手而眠,似乎等待他们了许久。
有些人,只要还活着,那么他只要坐在那里,便是一座山。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对着这座山叩拜。
叶玄音便坐在大殿的中央,身穿没有任何花纹的明黄色长衫,他胡须雪白却只有寸许来长,硬的如同钢针一般。
他只是坐在那里,撑着手假寐,似乎一梦千百年,苍老的面容上有着斑斑点点的黑色暗沉,正如所有人预想的那样,即使再伟大的帝王,终究敌不过无情的岁月。
只是他还没有死。
所有兰叶人都是听着这位帝王的故事长大的,而今传奇便坐在面前,任谁也新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甚至连自己要来这里做什么都忘了。
只有一个人没有跪,因为他跪的太久了,所以实在不想再对这位帝王屈膝。
那个没有跪的也是一个老人,兰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但是却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他。
也便是因为他,原本实力在兰姓六家中并不出众的第四家最终飞快成长,甚至隐隐盖住原本风头无二的兰姓第二家,只屈居于第一家名下。
“我跪你跪了一百多年,又跪你儿子了五十年,原以为终于到头了,结果还要跪你孙子五十年,如果我还有命活着,是不是也要跪你重孙五十年?”那个老人站在那里全身发抖地喊道,近乎歇斯底里,近乎小儿啼哭。当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隐忍这数百年来最终还是一场空,可是内心却不想承认失败。
叶玄音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苍蓝色的眼眸,这对帝王的眸子极冰冷,似乎连千丈寒潭都能够冻结:“兰双奉,也便是说你不想跪了?”
兰双奉咬着牙:“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别人都以为这是你的恩宠,可是我却清楚,这不过是你的狗笼罢了,夺取我们的姓氏让我们跪在你们叶家门前当狗,旁人看我们狗骨头吃的欢喜,只有我们才知道吃你们叶家残羹冷饭的耻辱。”
叶玄音笑了笑,他虽然老,但是笑的时候却仍旧无比肃杀:“当初不愿做狗的人都已经死了,你那个时候跪下来,就不要想着还能站起来,至少说我还活着,你便没有站起来的资格。”
兰双奉声嘶力竭,他的全身都涌出汗水,可还是坚持着站在那里,哭嚎一般地喊道:“我以为你死了。”
“我们都见过你退位时候那副苍老垂死的模样,原以为三五年之后你便要随着幽夜公主去了。”
“可是三五年不保险,三五十年也不保险,我们耐着性子等到你的儿子都退位的时候,想着你总该死了。”
兰双奉指着帝位上的君王,咬牙切齿,声声泣血:“为什么我都快死了你还没死啊。”
叶玄音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我真的快要死了,如果你再耐着性子等几年,那个时候我就真死了。”
“我等不了那么久!”兰双奉哭着说道,这个年龄比在场除了叶玄音之外所有人都大的老人在原地失声痛哭的时候,竟有几分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星主都要死了,等星主真死了,你死了有什么用?我也要死了,等我死了,我那些孙子都是废物,不还是要跪你们叶家几百年,几千年。”
叶玄音点了点头,微笑道:“我倒有个办法,让你们家以后不用再跪了。”
这位帝王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是在场人都感觉心底发凉。
死人自然是不用再跪了。
哪怕对方是一家兰姓,可是对于这位陛下来说,真比随口说说还要简单。
兰双奉骤然止住哭声,他惊恐看向叶玄音:“你答应过我们的,你答应过我们的,你怎么能够这样。”
叶玄音笑了笑:“我是答应过你们,保你们家族与帝国同在,万世长存共享富贵,纵然有谋国不轨之事,只杀首恶,不诛党羽。”
“但是你别忘了,那是我说过的话,我便有收回的权力。”
“两百年前你父亲对我下跪的时候告诉我说,你生性顽劣,喜怒无常,所以求我多担待些,我答应了他。”
“可是交情是有重量的。”叶玄音缓缓说道:“纵然我和你父亲很熟,但是总有用完的那一天。”
“从那天起,你们津家亡国之后享了两百年富贵,除却要多跪一个人之外,无论是地位还是待遇,与之前的一隅之地称王相比都有增无减。”叶玄音看着下方的老人:“津双奉,我把这个名字还给你,你满意吗。”
老人像是离水的鱼,张大嘴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只有浑浊的双目不断涌出泪水。
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嘶哑阴沉:“我败得心服口服,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叶玄音你能够满足。”
叶玄音点了点头。
津双奉低头,苍老垂死的人不知从何涌出的声音与力量。
“我津双奉,不跪。”
叶玄音赞许点头,言曰:“善。”
叶玄音在帝位上抬起一根手指,下方的那个老人瞬间如同烟尘一般消散,即使是兰澈,也无法感知到这位帝王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但是至少,叶玄音做到了他允诺的东西。
不跪而死。
无论津双奉在进入这间大殿之前有怎样的修为,怎样的地位与财富,但当他如同烟一般都消散的时候,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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