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第三幕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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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抬起头,转脸去看马修洛尔,眼神中不知不觉带着绝望。

而马修洛尔此刻又转回了保罗的角色,静静地看着夏瞳饰演的妮可,朝她走过去,似乎要扶起她,可是最终没有,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夏瞳坐在舞台上,如同一尊雕塑。

这就是整个舞剧的结局。

“你现在明白了,姑娘?”马修洛尔把她拉起来。

夏瞳点头:“谢谢洛尔先生。”

“不用谢我。”马修洛尔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就是因为你身上有这种和现代舞格格不入的气质——你热爱古典舞,甚于一切。那天在走廊里遇到你,一年前你带伤练习的模样,忽然就很清楚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妮可。”

夏瞳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

马修洛尔看着她,微微含笑:“等到在舞会上看到你,我就更加肯定了。还有你和李亚跳的《吉赛尔》……”他合着双手,好像在感谢上天:“我说别让李亚毁了你——其实,我很感谢李亚把你教成这个样子。除了李亚,没人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来。”

夏瞳这时甚至有些窘迫了,低头道:“李老师的确教了我很多。我希望自己不会让他失望……希望能圆满地跳好这出戏,也希望能够在瓦尔纳拿个好成绩。”

“瓦尔纳?你还在想去参加瓦尔纳大赛?”马修洛尔皱了皱眉头。

“是啊,”夏瞳道,“我还有时间,明年七月才比赛。这支《舞姬第三影子变奏》在必选舞单上……我只要再另外练两支自选古典舞,和两支现代舞……”

“你打算用一整年的时间,准备这个比赛,然后呢?”马修洛尔歪头看着她,“舞者去参加比赛,无非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有助于自己进入一间比较好的剧团。你现在已经是国立芭蕾舞团的演员,迟些应该可以升任主演,你还要去比赛干什么?”

夏瞳呆了呆:她在国立的经历,她不想讲。即使现在,她得到了主角,将来如何,她毫无把握。甚至,由甄选结果公布的那一刻,江美华看她的表情来推测,她觉得这出戏演完了,自己在团里的境地可能比现在更糟。马修洛尔看中她循规蹈矩,看中她对古典、对制度的尊重,难道他不知道,她就是在这种等级森严的“一言堂”制度中成长出来的吗?马修洛尔只不过是一个插曲。当他走后,夏瞳作为制度的破坏者,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去年,当《卡门》公演风光结束,莫莉被越级提升为首席,但接着,被踢出国家大剧院公演的名单,派去参加各种地方上的芭蕾普及演出,走进学校,走进工矿,面对那些一边看演出一边发短信的观众。莫莉忍无可忍,才跳槽飞天。

夏瞳还记得,有天晚上,莫莉喝醉了,在宿舍里大哭起来——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莫莉落泪。莫莉说,我有哪里不好?我从学校开始就兢兢业业,在团里也安分守己,跳了这么多年活动布景,我练功从不迟到早退,演出时分配我演什么就演什么,哪个人受伤了,忽然叫我替补,我也从来不抱怨。《卡门》的主演,是我自己凭实力争来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国立了?

夏瞳不知该怎么安慰莫莉。她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后来莫莉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她就陪着莫莉坐了一夜。第二天,莫莉好像已经忘记了夜里的事。夏瞳还想,也许她们就这样继续在国立挨下去。但没想到,那一天,莫莉就和飞天签订了合同。到傍晚时,搬家公司来了,将莫莉的东西搬出宿舍,搬去飞天给她的公寓里。

这些事,马修洛尔全不知道。夏瞳也不想对他说。毕竟,他就是个插曲。夏瞳只想在这首插曲中拥有片刻的辉煌。以后的事,以后再看。

她沉默不语。

“姑娘,”马修洛尔忽然伸出了手,撩开她掉落在眼前的几绺碎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你可以成为国际巨星。我邀请你到洛尔芭蕾舞团来担任首席女主演,好吗?”

洛尔芭蕾舞团……首席女主演?夏瞳呆住——这是开玩笑的吧?是拿她寻开心的吧?是她听错了吧?是真的吗?那么,她要离开国立?她还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马修洛尔似乎在欣赏她惊愕的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混杂着满足与贪婪的笑容。然后猛地,在夏瞳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咬上了她的嘴唇。

夏瞳这次完全傻了。不过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她就推开了马修洛尔:“你……你……”她想要尖叫,想要怒斥。

可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转身看时,是李亚站在舞台袖里,看起来那么吃惊,那么失望。

夏瞳就僵住了:“李……李老师……我……”

她还来不及想出任何的解释。冷不防又蹿出了一跳人影来,将马修洛尔扑倒在地:“你这老色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是关海,他的拳头雨点般落在马修洛尔的身上。

4.第四场

这天晚上,国立的领导们都挤在医院的走道里。

马修洛尔被关海打地鼻青脸肿不算,还断了两根肋骨。幸亏李亚拼命把这暴怒的小伙子拉住,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老色鬼!老混蛋!”关海被李亚紧紧钳住,还挣扎叫骂。李亚则喝令傻呆呆站在一边的夏瞳:“还不快去叫人?叫救护车!”夏瞳这才像被发动了机关的木偶,跑出礼堂去。

正要下班的江美华和崔宁闻讯赶来,要处理这“国际影响极坏”的事件。不过首先是尾随着救护车到医院去。然后在走道里,把来龙去脉问明白。

大部分的经过是由李亚陈述的。夏瞳只在叫人、叫救护车的时候清醒了片刻,之后又回复那傻呆呆的状态,什么也说不清楚,问她,她就哭。关海则只是暴跳如雷。即便江美华多次威胁要处分他,他还是咆哮道:“处分就处分!那老外分明就是衣冠禽兽!我非打死他为民除害不可!”

李亚的证词,的确是说马修洛尔行为不轨在先,所以江美华也没法反驳关海的话,只是严肃地批评他道:“就算人家是衣冠禽兽,也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我们国家还有法律呢!有什么事,报警不就行了?你却跑上去把人家打成这样,有理都变了没理!”

“好啊,那就报警啊!”关海嚷嚷道,“这老外算什么呀?以为自己是个名人,就想玩潜规则呀?就让他知道他不能胡作非为!”

“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崔宁道,“团长刚才不是说了吗?本来是你有理,但是你已经把人给打了,警察来了,不是连你也一块儿抓走吗?这事影响也太坏——马上都要公演了,还是这么重要的剧目,国立可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怕丢人!”关海当真认死理,脸涨得通红,“非要把这老色鬼绳之以法不可!”

“你这孩子!”江美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又看看旁边哭得已经快虚脱的夏瞳,更加心烦意乱:“你们这一对,真是……真是够麻烦的!”

“关海,”李亚拉住额头青筋暴露的小伙子,“你先带夏瞳回去吧,要不然,我看她该进医院了。”

好像火山一般随时要爆发的关海,这才稍稍冷却下来。“我们回宿舍好不好?”他问夏瞳,“不,不回国立那破地方——回你家去好不好?你爸妈在家吧?”

夏瞳不说话。关海只道她此刻无法面对父母。便又问:“那……那去我家好不好?我爸妈老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玩……”

夏瞳还是不说话。

李亚叹气:“我看还是回宿舍吧,去别的地方太折腾了。夏瞳需要好好休息——不过最好有人看着她……你叫她的朋友莫莉来吧。”

啊,莫莉!关海这才想起今晚原本那“三喜临门”的庆祝会。全都被搅和了!

偏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莫莉,声音大得几乎整条走廊的人都能听到:“你们到底在哪里啊?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我们在市立第一医院。”关海回答,“你快过来接我们!”

四十五分钟之后,关海和夏瞳都坐在莫莉的家里。

在车上,关海已经把事情都和莫莉说了一回。以莫莉那火爆脾气,自然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几次差点儿冲了红灯。

“这老家伙真是个混蛋!”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再也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却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江团长和崔大师,明显就是要包庇他嘛!要是让人知道国立请来当菩萨拜的国际大师竟然是个色鬼,国立的脸要往哪儿隔?太他妈混蛋了!”

关海怒冲冲:“所以,这事才不能靠什么官方途径解决。就要好好揍这混蛋一顿。我还觉得刚才打得不够重。”

“话也不能这么说。”莫莉道,“你动了手,到时候人家还反咬你一口。你还不知道国立做事的风格?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肯定要千方百计把这事情压下去。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你和夏瞳。你们有冤都没处申!”

关海看看蜷缩在沙发上发呆的夏瞳,感到心痛万分。“有什么吃的没有?让她去睡觉吧!”

莫莉家里只有开派对用的食品。少不得打电话让楼下的粥店送碗粥上来。关海端给夏瞳。但夏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胃口。

“乖!”关海像哄小孩子一般,“吃两口就去睡觉,把什么都忘掉。你又没做错什么。有我在,不用害怕!”

夏瞳还是摇头。但关海坚持。她只能顺从了吃了两口。而关海第三勺还没递过来,她已经感到胸口一阵恶心,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其实她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什么,这时虽然呕得厉害,吐出来的只是胆汁而已。

“慢慢,慢慢……”关海拍着她的背——隔着衣服已经可以清楚地摸到肋骨。夏瞳瘦得可怕,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用这么单薄的身躯如此拼搏,为何要遭受这样不公的待遇?他感到万分的心酸,竟也落下泪来。

“你们两个,哭什么!别好像苦命鸳鸯似的!”莫莉递上毛巾和一杯清水,“那老外还不能只手遮天,天下也不是就只有国立一间舞团。江美华要是欺负你们,不好好给你们一个说法,你们就走——我们赵总监早就等着你们过来了——听到没有?喂,关海!”她狠狠地拍了那哭泣的大男孩一巴掌:“你还是不是个爷们?是爷们就不许哭!把夏瞳抱到主人房去,我给她洗洗澡,让她睡觉。”

关海这才擦了擦眼睛,把几乎瘫倒在卫生间里的夏瞳抱起。

莫莉就在主人房的卫生间里放了一浴缸水,又拿了肥皂毛巾,把夏瞳当成个玩具似的擦洗。一边洗还一边说:“真的,夏瞳,你不要怕。要收拾那禽兽,我有的是办法。你也别在国立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值得!你为他们呕心沥血,他们只想把你榨干——你稍稍有什么不顺着他们了,他们就往死里整你——我当初不就是这样?所以,不值得!人活在世上,要为自己打算。你听到没有?”

夏瞳只是呆呆的。热水,粗糙的海绵,让她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的胃还在痉挛。头更好像要裂开一样。值得,不值得?值得,不值得?莫莉到底在说什么?好像梦呓一般遥远。

终于,莫莉洗完了,帮她擦干身子,又套上一件睡衣。才叫:“关海,来帮忙!”

关海一直等在门外。就算他和夏瞳从舞蹈学校开始就耳鬓厮磨,跳了那么多双人舞,对彼此的身体都万分熟悉,可是,他们之间还是很纯洁很羞涩的。他还从未看过夏瞳穿着吊带真丝睡裙的模样,不禁有些脸红。但只有一瞬间而已,随即大步走上来,帮着莫莉把夏瞳抱上床。

“你乖乖睡觉吧。”莫莉道,“你还想要什么?跟我说。”

“我……”夏瞳愣愣地开口,“我明天要穿的那对新足尖鞋还没有缝。”

莫莉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哭:“现在还想什么足尖鞋呀……好吧,你睡觉,我帮你缝。我这闺蜜可不是一般的哦!”

夏瞳摇头:“我的包……丢在……礼堂里了。”

礼堂!关海看来,这个词等同于地狱。他甚至觉得夏瞳每说一次这个词,都会被伤害得更深。

“好,好,我们帮你去拿,然后帮你缝。”莫莉全然哄孩子的语气,“不过,你不睡着,我们也不敢出门。你刚才只差没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我给你喝杯牛奶,吃一粒胃药,你乖,我就帮你去拿鞋子。”

夏瞳完全没觉察莫莉的语气,只听到她说要帮自己拿鞋子,就怔怔地点了的头。于是莫莉就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来,又递了一粒药给夏瞳。

夏瞳都乖乖吃了,又任由莫莉把她塞进被子里。依稀听到关海嘟囔:“难道还真要去那鬼地方拿鞋子吗?”

“放心。”莫莉小声道,“给她吃的是□□,她马上就会睡着的。”

“□□?是什么东西?”关海不解。

“是镇静剂。”莫莉道,“也可以当安眠药,我常吃。放心。没事的。”边说边把关海拉出房间去。

夏瞳分明地听到了这些话,可她的脑子已经开始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也开始模糊。接着,就做起梦来。

人生的一幕幕,电影一般在她眼前重演。她看到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周游列国,因为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所有放学就窝在家里看电视。那个时候迷上了芭蕾。此后,无论搬家去什么地方。都要找一所芭蕾学校。

然后她看到自己去考国立。看到老师挑剔的眼光,又看到同学们蔑视的模样。只有莫莉是她的朋友。还有因为双人舞被分在一组,所以“习惯成自然”,成天呆在一起的关海。

再然后,有一天,来了兼职的指导老师。身材高挑面容俊秀,走进教室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国立芭蕾舞团的首席男主演,李亚。他带大家上课,十分注重基本功,尤其在把杆上花了大量的经历。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每天都要站到这把杆前来。夏瞳那时隐藏在云云众同学之中,点头赞同李亚的观点。可是她想,李亚一定没有看见她。她习惯了被老师忽视。老师从来只看到华眉。

她来到国立,继续过着被人忽视的日子。年复一年的业务考核,年复一年跳群舞。直到她的鞋子出了状况,关海又不在身边,李亚忽然向她伸出了手:“我跟你跳,《吉赛尔》第二幕大双人舞。”

她在李亚面前落泪。一次,又一次。李亚却从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大惊小怪。他总是那么平和淡定,就像是把杆,时刻提醒夏瞳:什么都不重要,你要回到这里来,操练基本功,雕琢动作,力求完美。

这就是李亚,就是夏瞳所习惯的李亚。

可是今天在小礼堂里,李亚露出那样惊愕与失望的表情。这是夏瞳所从来没有见过的——仿佛是在责备她:你在做什么?我让你踏踏实实练功,勤勤恳恳准备比赛,你说过不参加这舞剧,却又参加了。你又和马修洛尔单独在这里做些苟且之事!难道你是想要出卖色相换取更好的地位吗?我简直怀疑你这主角的位子是不是如此得来的!

夏瞳几乎可以听得到这严厉的诘责。

她一方面感到委屈,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活该的——是啊,她为什么要被马修洛尔迷惑?要参加这个自己连甄选都没去的舞剧?她是一个不蒙芭蕾之神眷顾,连身体条件都不合格的次货,马修洛尔怎么可能选择她呢?必然是为了别的不可告人的理由啊!所以,她真是活该!活该!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呢?梦境中,李亚叹息道,我对你很失望。以后,你的事情,我不管了!

他转身,消失在舞台的黑暗里。

李老师!李老师!夏瞳哭着追上去。

足尖鞋的鞋带忽然断了。她向前扑倒在地。

接着,一惊而醒。

外面已经天光大白。

听到她的喊声,莫莉匆匆走进房来:“你……你怎么了?”

夏瞳呆呆看着周围,似乎费了些功夫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几点了?我……练功迟到了吧?”

“你呀就给我乖乖在家休息吧。”莫莉道,“关海已经去国立给你请假了。他自己也会请假几天。正好我这两天也不用排练。咱们陪你好好疯玩一场,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忘掉。”

夏瞳咬着嘴唇:她怎么可以忘掉呢?李亚的眼神,烙印在她的心上。

“来,快起来!”莫莉拉她,“刷牙洗脸换衣服,我带你上美容院去,咱做个spa彻底轻松一下,再去买衣服,好好打扮打扮——咱们都多少年没一起买过衣服了呢?喂,好像我们除了一起去买练功服,还真没买过衣服呢!今天一次性都补回来!所有闺蜜要做的事,全都做一回。”

夏瞳懒懒的,虽然被拖下了床,但还有些头重脚轻。这时才想起昨天临睡前听到关海和莫莉的对话——给她吃了药,□□。因为她父母都是做生化研究的,她知道这药,,头晕乏力就是副作用之一。

莫莉可不管那么多,说风就是雨。几乎又像昨晚那样,把夏瞳像个洋娃娃一样拽进卫生间,一通梳洗,又给她选了出门的衣服——粉荷色雪纺的连衣裙——画了个粉粉的妆,活像杂志上的韩国少女。

“你看!多漂亮!出去可要招蜂引蝶啦!”莫莉指着镜子道。

夏瞳却没心思看镜子,目光飘向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半了。平时这个时候,大家正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咬牙坚持。今天,这样呆呆地坐在莫莉家的梳妆台前,浑身都不自在。可是,她还能如何?昨天礼堂里的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在国立传开了?或者,江美华和崔宁做足保密措施?如果关海不请假,夏瞳还真不知要怎么面对团里的各位。《舞姬》她只怕是跳不下去了!

“好啦!”莫莉得意道,“我再给你拿个小手袋,就完美了——让我来挑一挑!”她像个花蝴蝶似的,扑进玲琅满目的衣帽间去。

这时,便听到门铃响。

“帮我看看是谁!”莫莉从无数丝绸皮草中吩咐道。

夏瞳即从猫眼里望了望:“是关海。”她打开了门。

门外的关海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西装。大约没想到会是夏瞳开门,又或者不习惯看到夏瞳画着日常妆的模样,略呆了呆,露出尴尬的笑容。

“你……帮我请假了?”夏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觉得很对不起关海。不仅仅是因为礼堂里发生的事。

“嗯,是啊。”关海两手背在身后,“我……我也请假了……我……可以进来吗?”

夏瞳赶忙笑笑,侧身让出路来。“说什么呢!这是莫莉家,又不是我家。”但她还是去找拖鞋来。

才一转身,关海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夏瞳!”

她怔了怔,回过头,只见关海单膝跪下,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什……什么?”她僵住。

“夏瞳,我们结婚吧!”关海把花塞给她,又取出一个丝绒的盒子来,打开了,里面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咦?”莫莉从房里冒出头来,“哇塞!我错了什么好戏?好你个关海,真有你的!你昨天晚上说,要永远保护夏瞳,就是这个意思?果然有魄力!”

关海并不搭腔,只是保持着他的姿势——这是夏瞳在芭蕾舞剧里见多了的,只不过,从来站在关海面前的那个女主角都不是她。

她曾希望过,舞台上,追光灯打在她的身上,她是睡美人奥罗拉公主,她是茱丽叶,她是白天鹅。

只是,她从没有想象这一幕会发生在现实里。即使她知道,照她和关海那样发展下去,结婚,只怕是迟早的事。但她没想过求婚的这一刻会真的到来,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怀里的玫瑰发出呛人的浓香。戒指的光芒更令她双眼刺痛,眼泪不听使唤,涌了上来。

“我……我是真心的。”关海结巴道,“不是因为昨天……”

“呸!”莫莉抢上来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昨天,多杀风景!你们两个啊,真是要把人急死了!来,别在我家门口演苦情韩剧,叫邻居都得了福利了——夏瞳,快点头!”她上来按住夏瞳的后脑勺,揿了两下,又夺过关海手中的丝绒盒子,三下五除二把戒指戴在夏瞳的手上:“这不是快很多吗?”

快很多!快得夏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甚至,傻呆呆连自己到底是想答应还是想拒绝都不知道。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成了定局。

就好像昨天,她明明可以推开马修洛尔。她明明可以拒绝和这个疯癫的老外单独相处。她明明在一开始,就不该接受妮可这角色……只是一念之间,一切都太迟了。

“你……你是答应了?”关海还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望着夏瞳。

“戒指都戴上了,还有不答应的吗?”莫莉哈哈大笑,“走,打铁趁热!咱们今天不去逛街了——注册去!”

5.第五场

夏瞳不知道一切可以发生得这么快。

自己对着戒指发愣,好像还是十分钟前的事,一转眼,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和关海不仅注册完毕,就连喜帖、婚纱都已经挑好。莫莉甚至开始联络婚庆公司,索要酒楼菜单了。不过那个“吉日”还没选。因为夏瞳的父母出国公干,得要三个月才回来,所以最早也要等到三个月后。

“可以先去拍婚纱照。”莫莉建议。

只是关海的时间总不凑巧——他不能请很长时间的假,早晨和下午都要在团里,晚上才能出来,所以婚纱照也要过一阵再说。莫莉数落他,他就一叠声地抱歉。夏瞳理解,《舞姬》的演出还要继续。这个周末就是向领导们预演的日子。关海是主演,怎能缺席?

夏瞳也曾经是主演。但为何没人关心她的下落?个中理由,她不想去深究。她不知自己的未来如何。以后就做关海的太太?去某个业余培训中心教跳舞?去读大学?

团里的人知道她和关海要结婚的事吗?他们是怎么看的?

闲得发慌,就会胡思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跳舞。

所以,在关海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晚上她已经在莫莉的客厅里把沙发当成把杆,扶着练习,第二日亦如此。莫莉看不去,道:“姑奶奶,你饶了我的家具吧。我带你去飞天练功,好不好?”

夏瞳这时就好像毒瘾发作的人一般,只要能有个地方让她跳舞,她都无所谓。于是接下来几天,她都在飞天的练功房里练习。

飞天的舞者大多不认识她,最多也就记得她是莫莉的朋友,是在慈善晚宴上跳华尔兹的那个女孩。不过,那天晚宴上她穿着梦幻的白纱裙,飘然若仙。此刻穿着最普通的练功服,显得瘦弱无比。大家议论说,如果莫莉像是一团火焰,夏瞳就像是一捧烟雾。虽然两人都有着芭蕾舞者所特有的别人所羡慕不来的身材,但莫莉的身体充满青春的力量,夏瞳则好像谁稍稍碰一下,就会被折断一样。

只是,当夏瞳开始跳跃的时候,大家看到她竟跳得比寻常的男演员还高,又好像真能战胜重力,挂在空中,不急不徐地落地。这才惊叹:国立的姑娘不简单!也要跳槽来飞天吗?

也许吧!夏瞳暗想,如果她真的不能再回到国立去——国立那里,究竟怎样了呢?

日复一日。关海下班后来莫莉家里看她,傻傻地计划结婚的事。对于国立,只字不提。

夏瞳也不好问——他和莫莉,他们都希望她扮演那个被人非礼之后神经脆弱的无辜少女,她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期望扮演下去。殊不知她心里觉得自己是被沉塘都犹有余辜的罪魁!

关海跳槽飞天的事,又被莫莉提了出来。此刻,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我演完《舞姬》,就过来。”关海道,“和夏瞳一起。”

莫莉很不以为然:“都到这份上了,你干嘛还演《舞姬》?让他们自己收拾残局好了!”

关海笑笑:“做人也要有始有终嘛。再说这舞剧本身又不差。还是我接了李老师的班之后第一出戏,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了——况且,我不是就要离开国立了吗?这也是我在国立最后一出戏了。我想演完它。”说着,看了看夏瞳,生怕会让她不高兴。

但夏瞳只是淡淡的微笑:如果是她,她也会跳完的!只不过现在,她为了一个重要理由,不能回到国立去——是什么理由呢?她却说不出来。她只是知道,那个障碍,她无法越过。

“随便你!”莫莉道,“不过,你既然说出了口,就不能反悔啦——我叫我们赵总监给你和夏瞳准备合同去!”

“反悔是小狗!”关海抓着夏瞳的手,“以后咱们要永远一起跳舞——让莫莉把这个写到合同里去。”

“哟!”莫莉拧了他一把,“你们这是要做现代的芳婷和纽伦耶夫吗?不如和赵总监建议,第一出就来《罗密欧与茱丽叶》如何?”

“好啊!”关海拍手赞成,“来,咱们练练阳台双人舞——莫莉,你演奶妈好不好?”

“我呸!”莫莉拿电视遥控器猛砸关海,“过了河就拆桥,进了洞房就打媒人——夏瞳,你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别嫁给他了!”

夏瞳仍旧淡淡微笑——今时今日,除了像个娃娃似的微笑,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这就到了星期天。《舞姬》的预演,就在这天下午。只招待相关领导,熟悉的媒体,以及舞蹈学校的师生。

关海一早来给夏瞳送国立附近那间面包房的红豆饼,然后就匆匆回去做最后的准备了。

莫莉睡了个懒觉,吃完早午饭,要去美容院。她本要拉夏瞳一起去,但夏瞳不肯。莫莉不愿留她独自在家中,怕她会忍不住,跑去偷看预演。夏瞳笑道:“你放心,我才没那么喜欢自虐!”

莫莉叉着腰:“这可难说。我倒觉得你是个喜欢自虐的人。”

夏瞳说不过她,只好道:“那你带我去飞天。我想练练比赛的舞。”

这提议莫莉没法拒绝:“你还是要去参加瓦尔纳大赛吗?”

“善始善终吧。”夏瞳道,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了李亚,谁带她去参加瓦尔纳大赛呢?

“这也好!”莫莉道,“要是飞天出一个瓦尔纳大赛的金奖,可扬眉吐气了!”

于是开车载夏瞳到了飞天,自己上美容院去,约好晚饭的时候再见,晚上和关海一起出去。

飞天硕大的练功房,比国立新楼里的那些还要宽敞明亮。三米多高的镜子,对面是五米高的落地窗。镜子里映着蓝天白云,窗外是从这四十八层大厦的顶楼鸟瞰城市的全景。置身这练功房里,就好像在云端跳舞一样。

不过,这么好的练功房周末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虽然说在国立,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自动自觉在休息时间钻研舞艺,但总有那么五六个人会选择将勤补拙,所以到了周末,大家还会争着使用练功房。甚至要提前预约。

如今,夏瞳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练功房,不习惯之余,又忍不住慨叹: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国立。这里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现代舞团,但不过是一群有钱人用钱砸出来的二流舞团罢了。若是能在国立站得住脚的,谁会来这里?若是能跳古典芭蕾的,谁来跳这不知所谓的现代舞?她日后,难道真的要在飞天了此余生吗?

她接上音乐,先跳了几遍《舞姬第三影子变奏》,又独自练习了一会儿李亚为她选的另外两支古典舞《堂吉诃德第一幕变奏》,以及《葛蓓莉娅第一幕斯旺尼尔达变奏》。李亚帮她选曲的时候说,《堂吉诃德》极考验舞者的爆发力和感染力,西班牙风格热情奔放;而《葛蓓莉娅》甜美俏皮,最能显示出舞者如何将高难度的动作做到轻松自如。这样,她的三支舞风格各异,可全面展示她的实力。

可惜的是,李亚只帮她选了舞段,接着就发生了那桩叫人恶心的事!夏瞳无人指点,只能对着网上的视频捉摸,怎么看怎么对自己不满意。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表现出那两支舞的精髓来?她对着镜子摆姿势:,性感泼辣的西班牙女郎,小伙子们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斯旺尼尔达,小镇上的天真少女,心里只有那个花心的男朋友弗兰茨……她想象着如何卖弄风情,如何挑逗全场的男士为她鼓掌;又想象斯旺尼尔达悠闲地在街上玩耍,少女无所事事,有的是无限的青春……

幻象让她变得轻松了起来,原本令她感到紧张的音乐,如今为她加油助力,一个圈,两个圈,一个圈,两个圈……最困难、最让她紧张的部分,变得让人愉快起来,仿佛旋转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耳边又好像听到的崇拜者整齐的掌声……葛蓓莉娅,那个木偶娃娃,就在阳台上看着她……

一次,两次,三次……她渐入佳境。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随着汗水挥洒,好像被拧干了,又晒得香喷喷的,像才在太阳下晾干的衣物,叫人摸着,就有种最原始的快乐。

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她停下来喝口水。

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三点——《舞姬》的预演,是这个时候开始。

秒针和分针重合,发出清脆的“嚓”的一声。夏瞳的心跟着一震。刚刚放晴的心思刹那又布满乌云——不知预演怎么样呢?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她现在应该在看预演啊!然后,再过一个星期,她就会登上大剧院的舞台——她是妮可,是舞团里冉冉升起的新星……

刚好Mp3里有马修洛尔版《舞姬》的音乐。她就随着音乐缓缓起舞——第一幕第一场……第二场……第二幕……有时她独舞,有时她和想象中的舞伴共舞,有时她停下来,在脑海中勾勒群舞的场景。

追求爱情的,痛失所爱。追求名利的,身败名裂。追求艺术的,最终再也不能跳舞。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残酷?

她跳着最后□□的那一支独舞,旋转,大跳,再接旋转……完全是一种癫狂绝望的状态——为什么?马修洛尔为什么要编这样的舞剧?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马修洛尔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是那么的努力,她是那么的拼命。而他为什么要愚弄她,侮辱她,让她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本她在国立,已是如履薄冰,但马修洛尔无情地将那薄冰也砸碎了,让她掉进冰窟窿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啪”,妮可摔倒在地,从此结束了她的舞蹈生涯。

夏瞳扑倒,喘息着,泪流满面。

华眉是如何表现这一场的呢?夏瞳的表现会不会更好呢?再也无从知晓了吧?

她伏在地上——庆幸飞天的舞者都那么懒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放声大哭起来。多年来的一切委屈、不甘、苦毒、悲愤,全都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

为什么?她这么爱芭蕾,但芭蕾之神不爱她?

她就这样完了吗?完了吗?

也不知哭了多久,几乎哭得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她猜是关海或者莫莉,急忙擦了擦眼睛,生怕只是通过手机,别人会觉察出什么异样。

不过一看来电显示,却是陈岩。她有点儿奇怪——陈岩自从要了她的号码,说要约出来练习,就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喂?”

“喂,你在哪里?”陈岩劈头就问。

“我……我在外面练功。”

“你快过来!”陈岩道,“关海出事了。”

夏瞳心里“咯噔”一下:“关海出什么事了?”

“唉,这说来话长。”陈岩道,“不过关海刚才演出的时候失误,把华眉给摔了。你快过来。”

“好!”夏瞳立刻跳起来。不过双腿如灌铅,打了个趔趄:“到哪里找他?”

“市立医院——我们现在就到医院去。华眉已经被救护车送过去了。”

救护车!夏瞳仿佛可以听见尖锐的警报声。天呐!到底怎么一回事?

赶到市立医院,陈岩就在外科手术大楼楼下等着夏瞳。

“是这样的……”他解释——关海和华眉在演出之前吵架,关海的心情很差,第一幕和第二幕的时候,还勉强撑过来了,到了幕间休息,华眉又出言讥讽,让关海暴跳如雷,结果在双人舞时,他不甚失手把华眉摔到了地上。华眉当时就站不起来了。送到医院拍了片子,说是脊椎有一条裂缝,要立刻动手术。

“唉!”夏瞳跺脚,“他们两个也真是的,都搭档这么久了,怎么在演出前吵架呢?”

“其实……”陈岩看了夏瞳一眼,“是华眉说你的坏话,关海就火了。”

夏瞳怔了怔,心仿佛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水潭之中:“她……她说什么?”

“嗯……”陈岩犹豫了一下,“那天排练之后,老外受伤了,团里有好多传闻……你知道……不怎么好听……说……说你得到这个角色,是潜规则上位,关海发现你和老外幽会就去打了老外……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我可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大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关海从来没说过内情,团长他们也都不说为什么老外变成那副猪头模样……再加上,你这一个星期都不来团里,大伙儿更加乱传,说你做贼心虚。关海已经忍了好多天了,今天华眉说得实在难听,关海才和她吵起来……”他顿了顿,看看夏瞳的手,道:“关海说,你们要结婚了,是吗?”

夏瞳低头,才意识到自己没戴戒指:“啊……是的……戒指……我……刚才……练习的时候拿下来了。”

“恭喜。”陈岩道,“定了日子吗?”

夏瞳摇摇头——本来结婚这件事,对于她,就好像是一个幻境,眼下这样的情形,哪儿有心情强装笑颜与人应酬?于是道:“我……去看看关海……他在里面等着吗?”

陈岩点头:“他完全吓傻了,出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你去安慰安慰他吧……不过……你不能再休息下去了。明天你要回来排练。”

“排练什么?”夏瞳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排练《舞姬》?”

“还能是什么?”陈岩道,“华眉受伤了,但是演出还得继续呀——票都卖出去了,你不跳,谁跳?”

是啊!她不跳谁跳!她和华眉都没有替补,这就意味着,她不仅要跳首演和闭幕演出,实际要跳全部两个星期!下午和晚上!她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者,成为观众眼中唯一的女主角——舞蹈评论家,艺术届的前辈,记者……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身上,看她表现一个为舞蹈奉献一切又失去一切的舞姬。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事情竟如此峰回路转。

但是人们会怎么说呢?她皱起眉头。

陈岩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你别管人家怎么想——他们说的,反正我是一个字也不相信!江团长刚才也骂了大家一顿,说他们无中生有,才搞出这样的麻烦来,又警告说,谁要再胡说八道,一定处分。”

江美华当然不希望传出丑闻来,夏瞳想,国立丢不起这个人!但是一切总要有个说法——马修洛尔为什么会受伤,华眉为什么被换下来……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

“夏瞳,我们是搭档,你现在只要相信我!”陈岩盯着夏瞳的眼睛,“我可是一直以来都相信你的——你有实力,你又很拼命,是绝对不是那种靠潜规则上位的人。”

“你怎么能确定?”夏瞳无力地笑笑,“我们也不是很熟。”

“没错。”陈岩道,“不过我们两个很像——都是拼命努力,才走到今天。如果要潜规则,要旁门左道,难道还等到今天吗?这是我们的机会——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这么短暂,如果错过一个机会,可能这一辈子就完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听到了没有?”

华眉躺在手术室里。关海大概失魂落魄地坐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

夏瞳和陈岩却在这里说这个悲剧是他们的机会。这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吧?夏瞳自己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夏瞳!”忽然传来李亚的声音。

夏瞳不由浑身一僵。

她不能回到国立的理由——起先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可是这个时候,心中忽然无比清楚——李亚,就是那个让她不敢回到国立的理由!因为令他失望,令他厌恶,所以她不敢再回到国立了。

想转身逃走,可是腿脚不听使唤。

“陈岩,你先回团里去吧。”李亚道,“关海的状态,只怕是不能参加首演的。你要加紧练习——至于之后的场次怎么分配,也要看看关海的状态了。你得做好准备。”

“是。”陈岩答应了,又看了夏瞳一眼,似乎在说,你还犹豫什么?然后,对李亚微微欠身,算是道别,快步跑出医院去了。

“夏瞳,我对你很失望。”陈岩一走远,李亚就冷冷地说道。

夏瞳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谁都可以误会她,她只是不希望李亚误会:“李老师,那天……我……我其实……”

“你不用跟我解释‘那天’的事情。”李亚道,“我只问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来团里——关海给你请病假,但是我知道你没有生病。”

“我……”夏瞳不知如何解释——她是无辜的,但她又是有罪的。她是团里最刻苦,最淡泊的女孩,却在一瞬间,变成了勾引编舞大师的□□。她不能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但最让她不能面对的,是李亚的误会——尤其,她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淡泊。所以李亚其实也并没有误会啊!

“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李亚严肃,“无论发生什么事,每天你都要回到把杆前来。这是每一个舞蹈演员最基本的素质。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你怎么可以连续缺席一个星期?”

夏瞳不能辩解。她错了。她已经在操守上大错特错,至于练功,李亚误会她,也不值得澄清了——总之,是她令李亚失望了。

李亚却注视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辩白。良久,才注意到她背着硕大的军用水桶包——这是她平时装跳舞行头的。“你刚才是去练功了吗?”

夏瞳低着头:“我去飞天的练功房……莫莉带我去的。”

“哦……”李亚皱了皱眉头,语气缓和了些,“那当我错怪了你……你练了……什么?比赛的曲目吗?”

夏瞳点头:“但我不知道……有些细节……我还不清楚……我……”李亚的语气给了她一些鼓励,但同时也让她心中的堤防一溃千里:可以开口请李亚原来吗?可以恳求李亚继续指导她吗?不,她不奢求那些!她只想李亚听她解释那天礼堂里的事……虽然不值得,虽然她活该,但是她想说出来……包括马修洛尔说:“别让李亚毁了你”——是为了这一句话,她才和这个狂妄的老外纠缠在了一起!

你让我说出来吧!她心底呐喊,否则我可能会发疯……

可是李亚偏偏不给她机会,语气又变得严肃:“比赛的事,现在不着急去考虑。你应该考虑的是《舞姬》的演出——不错,舞蹈演员每天都应该回到把杆前练功——是为了什么?为了要演出。勤奋练功只是我们的基本操守之一,此外,无论发生什么事,演出都要继续下去,受伤了,生病了,家里有人去世了,只要是你还能跳,就不能放着舞台不管。”

这是……什么意思?夏瞳惶惑地抬头看看李亚:李亚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她去参加这出舞剧吗?不是在她“意外”入选后也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吗?这时难道是在鼓励她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或者是李亚受江美华之托来请夏瞳救场?无论为什么理由,她若这样做了,夺了华眉的主演之位,她以后在国立还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除了潜规则上位,更要被贴上“趁人之危”的标签——要她怎样立足?还有,这毕竟是马修洛尔的舞剧,他现在的情形如何了?对夏瞳又是什么看法?让人不寒而栗!

李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舞姬》的演出,现在女主角就只有你能跳了。不管你和洛尔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关海和华眉发生了什么,都和这出舞剧无关。舞剧是无辜的,也许不一定是传世杰作,但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被毁了——它应该被观众看到,而且是以最完美的形式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以后,成败任人评说。所以你必须全力以赴把这出舞剧跳好,你明白吗?作为一个舞蹈演员,你要对舞蹈负责!”

对舞蹈负责。

夏瞳心中犹如电掣:不是对国立的名声负责,不是对自己的名誉负责,不是对团里其他的舞者负责;不为名,不为利,甚至不是为了自我实现——只是要对舞蹈负责,对芭蕾负责,所以,她不得不跳舞,不得不跳到最好,跳到用尽最后一口气!

她望着李亚——或者不如说,望着倒映在李亚眼眸中的自己——李亚这番话,仿佛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他那样恳切地注视着夏瞳,似乎是在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一切的顾虑与胆怯刹那间烟消云散。

夏瞳感觉自己好像《圣经》中说的大卫,手里拿着石头,就敢去面对巨人。

那些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舞姬》必须要如期上演!她要竭尽全力,把最好的舞蹈带给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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