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第四幕 (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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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岂不是和上次的那个新编《舞姬》一样,又讲述舞团的故事?这次不知要打碎什么梦想——这老外真是恶趣味!

“其实我是在想……”马修洛尔摸着下巴,露出惯常的“有意思,有意思”表情,“我在想既然上次和国立合作如此愉快,这次应该再一起努力,创造一部新经典。”

“见你的鬼了!”关海低声嘟囔,“被打成猪头,你很愉快吗?应该再打你一顿才对!”

夏瞳轻轻拽了拽他,让他注意场合,控制情绪。不过自己也对马修洛尔的提议感到厌恶:江美华断然不会拒绝这邀请,这就意味着要甄选,要排练,明年的整个演出日程都要改变……这老外,总是如此自以为是。

马修洛尔则完全无视国立诸位或明或暗的抱怨,走上前来一步,抓住夏瞳的手,像个骑士般吻了吻:“此外,我还在想,邀请夏瞳小姐做这部舞剧的女主角。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夏瞳呆住:他不是最喜欢大动干戈地甄选吗?怎么这一次改为指名?而指名她,是什么用意?

关海没有听懂马修洛尔的话,只狠狠地将这老色鬼的手打开,怒道:“你放尊重点儿!”

“OK,OK。”马修洛尔举手投降,“我还没说完呢——我想请夏瞳演女主角,你演男主角,你们不是一直想一起跳舞吗?上次角色不合适。这一回,我觉得这两个角色就像是为你们写的一样。”

“谢了,不过我没兴趣。”关海道,“夏瞳也没兴趣。她演完《天鹅湖》就……”差点儿就说漏嘴了,幸亏夏瞳踩了他一脚。

“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马修洛尔道,“我觉得你们应该看看这本小说——看过了就会爱上这个故事的。我保证。”

“哈!”关海大笑,“等我学好英文看完那本小说,只怕已经是五十年后了。到时候我再答复你——夏瞳,我们走!”

酒会大体就在这样在搭讪、问候、没话找话说中过去。和熟人、不怎么熟的人,和朋友、对手、仇敌,以及无关痛痒的人,几乎每个人和每个人都至少有几个字的交流——对于惯于用身体表达的舞者来说,这可真是一项艰巨的工程。

第二天开始就是一连串的演出。国立首场,是夏瞳和陈岩的《堂吉诃德》第三幕大双人舞。这在瓦尔纳的闭幕汇演中他们跳过,可谓驾轻就熟。两人约好,一结束,就在剧院楼上的练功房里排练后续的演出,国际大腕们的表演,留待有空了,再从录像中学习。

不过最后的谢幕,他们还是要参加。等到一切都结束,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关海今天留在团里练功,没去剧院,这时候等着来和夏瞳说晚安,交代牛奶、维他命等琐碎的话,等得早已不耐烦,免不了埋怨几句国立不懂得体恤演员。夏瞳却已经连提醒他“别说漏嘴”的力气都没有,匆匆道别,就回房间去了。

然而在房门口却看到一个快递包裹。

她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看,上面没有寄件人的姓名,不禁心中奇怪。于是就站在门口拆了开来,里面是一本书,y,作者。另有一张小小的卡片:“给我的睡美人,马修洛尔”。

夏瞳好像被咬了一口似的,险些将书丢到地上去——马修洛尔这个疯子!他从不会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是他所想要的,他就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

不过,夏瞳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可怜巴巴被淹没在布景中的群舞演员了。她是瓦尔纳的金奖得主,是国立的台柱,就在酒会上,还接到几所知名舞团的邀请去做客席主演。她不会再任由马修洛尔摆布!

于是,将书丢到一边,径自洗澡换衣服上床睡觉。在脑子里慢慢琢磨和陈岩排练的细节。

然而,那本书好像是个幽灵。在月色下,深蓝的封面上那穿着白纱裙的女孩仿佛发出微弱的荧光,就在夏瞳的床头柜上闪烁。她合上眼,那光还是在眼前,她又用被子蒙住头,仍旧逃离不了。

辗转反侧了一个钟头,竟睡不着,耳边似乎响起了《睡美人》中《玫瑰慢板》的音乐来。

就看看这本书说的是什么故事,又如何呢?她想,看一看,总不至于就被马修洛尔迷惑。

便起身亮灯,打开书页来——果如马修洛尔所说,那作者从七岁开始学习芭蕾,不过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并没有走上专业舞者的道路,而是拿了一个文学硕士学位。《睡美人》是其第一部小说。

由一个了解芭蕾的人来写关于芭蕾的小说,总不至于写出什么荒谬的东西来,夏瞳想,她以前也看过一些背景设定为舞团的故事,但充斥着在别人的鞋子里放玻璃渣之类的无聊情节。

她翻开第一章,那故事就逐渐在她面前展开——

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编舞大师乔治巴兰钦即将走向他人生最后的岁月。有一对青梅竹马的舞者,男孩叫做亚当,女孩叫做桑德拉。他们曾经一起在城市芭蕾舞团跳舞。亚当很快就升为主演,但是因为不满巴兰钦的□□,离开舞团,转而投效对手——美国芭蕾舞团。桑德拉一直在舞团里兢兢业业,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希望获得巴兰钦的青睐。但是,多年以来,都只是一个群舞演员。她几乎想要放弃了,亚当也通过种种关系,为桑德拉获得了加入美国芭蕾舞团的机会。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桑德拉父亲的精神病发作,孤单痛苦的她,独自回到舞团里练功,巧遇巴兰钦,意外地得到了这位大师的赏识,邀请她在《睡美人》中担任主演。桑德拉受宠若惊,也欣喜万分。可是偏偏也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亚当立刻结婚。不过心里却一直害怕这会造成巴兰钦的不悦。虽然这位大师并没有说什么,仍旧筹备着新版的《睡美人》,但桑德拉的心里始终有一个结。况亚当的母亲又暗示桑德兰会拖累亚当的事业。年轻的桑德拉,不知如何承受种种压力,最终选择了堕胎。亚当为此悲痛欲绝,不知如何再面对桑德拉,面对舞蹈。离开了舞团,去读大学。而桑德拉虽然身体恢复,却也没有跳《睡美人》——因为巴兰钦在一九八三年四月三十日去世,没有完成《睡美人》的编舞。

魔鬼!

夏瞳看到书的最后一页,好像被冻僵了一样,冷,且麻木——这算什么?是预言?是诅咒?马修洛尔难道看出她的身体有了变化?他是来告诉她,她的命运和书里的桑德拉一样?

她仿佛看见那个长满稻草色头发的脑袋,满脸“有意思,有意思”的笑容,对她说:“一切早已这样写着了,你是怎么也逃脱不了!来吧,我的睡美人,我的舞姬!”

不要!

她把书丢得远远的——好像多碰一下刻都会中毒身亡一般。

马修洛尔到底算是什么?是神吗?他凭什么这样决定别人的命运?

不,他不是神!所以他不能只凭这一个恶毒的暗示,就让夏瞳乖乖沿着他所安排的路线走下去!

最初的害怕很快就被愤怒取代——她明天要去找马修洛尔,把这本书狠狠丢在他的脸上,责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前年你说要再进行一次甄选,我冒着永远不能再跳舞的危险,带伤登台,你却不来了!去年演《舞姬》,你使我背上“潜规则上位”和“趁人之危”的恶名!今年你又想要如何?要我像那本小说里一样,失去一切,了无生趣吗?玩弄别人,是你的乐趣吗?

她想象着和马修洛尔对峙的情形——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反正这只是想象,所以,现实中不可能说的话,她都可以说出来——如果不是因为你,关海不是突然向我求婚!如果不是因为你,关海也不会失手摔伤华眉,以致对双人舞有了心理阴影,我也不会单独和他练习,以致现在,成了个水桶腰的孕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她死死瞪着幻想中的马修洛尔,而马修洛尔也看着她,仿佛在说:“是吗?但是没有我,哪儿有今天的你呢?”

你胡说!她几乎尖叫起来,如果没有你,我一样会在瓦尔纳得奖,都是李老师指导的功劳!

“哼,李亚!”马修洛尔冷笑,“李亚只会毁了你。相信我,他只会毁了你!”

他的语气如此肯定,笑容更显得万分恶毒。夏瞳几乎想扑上去,狠狠打他两个耳光。

于是,她就真的扑上去了。触手一片冰凉——才发现,她看到的,是梳妆台镜子中的倒影。苍白如鬼。

那凉意让她盛怒的头脑冷却下来——她何必要去和马修洛尔对峙呢?

这种人,越是理会他,他就越来劲,越能找到你的破绽来攻击你!再说,刻苦而谦逊的夏瞳,对谁有很有礼貌的夏瞳,为何要因为这个狂妄的老外而露出歇斯底里的模样?

根本就不用做任何的回应,只装做从没有收到过这本书就好。

就算马修洛尔去找江美华,逼夏瞳来出演这部戏的女主角,夏瞳也不怕——很快,等跳完天鹅湖,她就会坦陈怀孕的消息,江美华也拿她没办法——马修洛尔不会为了她而等待一年,一定会去寻找下一个供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目标!

这样想着,她便平静了下来。

看一眼闹钟——其实已经凌晨五点半了。

她没有睡意,无谓躺在床上浪费时间。起身洗了把脸,就收拾东西到练功房去。

那时,晨曦微露,路灯已经熄灭,练功房的镜子里可以模糊地辨别出人影来。夏瞳简单地热身,接着就开始练习芭蕾明星节闭幕演出时自己和陈岩要表演的那一段——有些讽刺,正是《睡美人》,不过是经典原版,第三幕的大双人舞。奥罗拉公主已经从沉睡中醒来,和王子举行婚礼,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是的,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夏瞳就要让马修洛尔看到,她的人生也会像童话故事一样幸福!

4.第四场

最后还是累得睡着了。

夏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练功房的钢琴后面。周围昏暗,好像和凌晨的时候没什么分别——但是看看手表,是上午九点二十五分,再回头一望窗外,才明白过来——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难怪这么黑!

现在过去,还赶得上全团练功。她不想别人说她当上了主演,就自由散漫——虽然很多老资格的主要演员都会选择自己练功,而不和大家一起——多半是因为晚上演出太辛苦,早晨想多睡一会儿的缘故。但夏瞳不要,她要保持谦虚刻苦的形象——不,她本就是个谦虚刻苦的人。是谦虚和刻苦让她走到今天的地位。

她想要站起来,不过头有些昏,且双腿酸痛,所以不得不坐着定定神。这时就听见练功房的门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有人说着俄语。

夏瞳一愣,随即认出是李亚的声音——李亚和谁交谈要说俄语呢?那另一个人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是马修洛尔。他的笑声传来,让夏瞳浑身的血液都差点儿凝固——他来干什么?他找李亚干什么?

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不要这样说嘛。”马修洛尔道,“我送给你的小说,你看了吗?”

“我没有时间。”李亚道。

“唉,那是多么好的一个故事啊!你一定要看!”马修洛尔道,“我有预感,这部《睡美人》一定会轰动——在舞台上再现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的巴兰钦年代——我自己打算扮演巴兰钦呢!好像一个封建领主统治自己的封地一样,统治着他的舞团……啊,!你说,他到底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还是一个衣冠禽兽?”

李亚冷冷的,不予置评。

“你应该看一看。”马修洛尔道,“我想邀请你出演男主角亚当的教父。”

亚当的教父?那个得了艾滋病的同性恋?夏瞳感到恶心——他怎么可以让李亚演这种角色?

“我已经退休了。”李亚回答。

“退休了,还可以复出呀!”马修洛尔道,“很多舞蹈演员都是这样嘛。这是个难得的角色,是个编舞家——很复杂,很多挣扎,我觉得你可以胜任。”

“我已经退休了。”李亚再次强调,“而且,我没有复出的打算。”

“别说得这么绝对——我建议你看看这本小说,看完了再回复我。”马修洛尔道,“那天酒会上,你也听我说了,我邀请关海和夏瞳分别饰演男女主角,你们三个加上我,台上一定火花四射啊,哈哈!”

见你的鬼!夏瞳心中怒骂——如果李亚看过那本小说,只怕会和她一样愤怒吧?

“关海和夏瞳都还没有答应你。”李亚冷淡。

“他们会答应的。我非要他们不可!”马修洛尔道,“我觉得他们两个给我的感觉,和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模一样——女孩渴望事业上的发展,却总是被人忽视,男孩拥有事业上的成功,却得不到感情上的满足……嗯,唯一不像的是,桑德拉是金发,我想,如果夏瞳染了头发,就完美了。”

“拜托你,不要折腾他们!”李亚道,“既然这故事是发生在纽约,你直接从你自己的芭蕾舞团里选择演员就好,或者在纽约公开招募也可以,为何非要夏瞳和关海?这两个孩子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折腾?你怎么能这样说呢?”马修洛尔道,“凡是被我挑中主演我编舞作品的演员,哪一个不是大红大紫?如果你当年没有拒绝我的邀请,只怕你现在的成就不止如此。”

李亚也被马修洛尔挑中?夏瞳奇怪,这件事,他从未提过。

“凡是被你挑中做了你缪斯的人,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哪一个不是被你抛弃了?”李亚冷淡,“最后大红大紫的那个人,只是你而已。”

“哈哈哈哈,你怕被人抛弃?”马修洛尔笑道,“所以在人家抛弃你之前,你先抛弃人家?这可真是懦夫的作风!李,我觉得你什么都好,但就是个懦夫,这一条让我气愤——无论在艺术上还是感情上,你害怕尝试新事物,你害怕别人的眼光,所以你到今天为止,无论在艺术上还是感情上都是个可怜虫!”

这是什么混帐话!夏瞳几乎想要替李亚打这疯癫老外两个耳光。

“我不想跟你胡扯。”李亚冷冷道,“总之,你的邀请我拒绝。我要回去带课了。如果你想找江团长商量和国立合作《睡美人》,就去她办公室吧。”说着,朝门外走。

“站住!”马修洛尔喝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是一个只会逃跑的懦夫吗?我当初邀请你出演《尼金斯基》,和洛尔芭蕾舞团一起征服世界,你不是拒绝了吗?你说,你还是比较喜欢古典舞,不想跳现代舞,所以拒绝了——哈,不擅长的事情就拒绝,胆小鬼!”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亚道,“你在去年的那部《舞姬》里不是也表现了吗?有人更喜欢古典舞,有人更喜欢现代舞,大家的好恶不同,选择自然也就不同。”

“哦?就算是如此吧!”马修洛尔道,“那么感情上呢?你为什么没有结婚?我虽然跟你远隔重洋,但是也晓得,追求你的女人大有人在,从明星富婆到清纯女学生,还有你团里的同事——你为什么没有结婚?是怕被人抛弃吗?”

是啊,李亚为什么没有结婚呢?夏瞳也曾经好奇过,舞台上那样英俊潇洒的艺术家,学校里那样温文尔雅的老师,为什么没有结婚呢?这给多少女孩子带来无限遐想。

“关你什么事?”李亚道,“我结不结婚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结了婚又离婚,离了婚又再结婚,我也从来没有管吧?”

“哈!”马修洛尔大笑,“发火了?这才像个活人嘛!说起来,你那个宝贝学生夏瞳和你一样,整天闷声不响,把什么都放在心里,不逼急了她,简直不知道她和木偶有什么区别。我这么看重她,也是因为她像你啊——咦,你这么看重她,是不是也因为她像你呢?啊,难不成你喜欢上她了?但是她又已经有了那个愣小子,所以你什么都不敢说?果然是你的懦夫本色!”

什么!胡说什么!夏瞳感觉愤怒,血液直冲上头脑,想要起身走过去,怒斥这疯子。可是偏偏她的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动也不能动。接着,她又感觉脸颊火烫,心跳飞快。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问:是真的么?会是真的么?

“神经病!”李亚低声骂道。

“唉,你骂我还是骂你自己?”马修洛尔依然笑着,“其实,骂谁都没用,被人骂也没什么关系,关键是自己的幸福呀。我告诉你,如果你喜欢那个姑娘,只要你开口,她一定跟你走,因为她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愣小子,根本就喜欢你!你知道吗?她平时木头人一般,我唯一见过一次她生气,就是为了你——因为我对她说,你会毁了她,所以她生气了。那架势,简直好像要和我拼命一般。”

虽然躲在钢琴的后面,夏瞳还是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让自己钻下去。疯子!可恶的疯子!她感觉眼泪就快要决堤而出:对于李亚,她从没有别的奢望,她只是尊敬这个老师,这个舞蹈家,希望就这样仰望他,无论是在近处还是在远处,她想一辈子做他的学生,听他的教导……马修洛尔说出这样的话,以后她还如何面对李亚?这疯子把一切全毁了!

“怎样?你要去表白吗?”马修洛尔笑望着李亚,“还是……还是你依然爱我?”

什么?这话在夏瞳听来,如同晴天霹雳——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猜错吧?”马修洛尔逼近李亚,“其实二十年来,你一直爱我,对不对?从那天你看伊莲娜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不,从那天我在礼堂里吻了夏瞳,你的眼神就已经把你的心出卖了!你依然爱我!”

“你疯了!”李亚退后。

“我没有疯,李。”马修洛尔步步进逼,“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舞姬》讲述的就是我们的故事。我那时很想把主角妮可设定为一个少年,不过,我找不到一个男演员可以那么像你。我只找到夏瞳,她像你,所以才设定为女人。保罗是那个当年意气风发,想和你一起打天下的我,而格兰托夫是那个因为追逐名利而痛失至爱的我——你应该知道,当年是为了舞团,我才会和那个财团继承人结婚,她答应投资《尼金斯基》这个舞剧啊,如果没有她,那么庞大的制作费用怎么可能筹集到?不过,你离开了我,我将《尼金斯基》全部编舞手稿都付之一炬——如果主角不是你,我宁可不制作这部舞剧!”

“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亚的声音颤抖,“你这个疯子!”

“我就是疯子!”马修洛尔低吼道,“二十年前为了你——我的尼金斯基——我已经疯了!那是多么好的一部舞剧,只要它不重见天日,我就要继续疯下去——让你演《睡美人》里面的小角色,委屈你了——如果你肯回来,我一定重新创作《尼金斯基》——非你莫属!”

“为什么……为什么……”李亚喃喃,“为什么一定是我?为什么你这样执着?”

“没有为什么。”马修洛尔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尼金斯基,也只有一个合适演尼金斯基的人。谢尔盖狄亚基列夫的眼中只看到了尼金斯基,我也眼中只看到了你。”

“尼金斯基疯了。”李亚说道。

“如果他没有离开谢尔盖狄亚基列夫,没有掉进那个匈牙利女人的温柔陷阱,他怎么会疯呢?”马修洛尔的语调柔和了许多,“我们不能回到二十年前,但是我们可以……”

他的声音低下去,听不见了。

也未听见李亚的回答。

有那么一刻,练功房里静得出奇,夏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奇,壮着胆子从钢琴后探出头去。继而惊呆了——她看到马修洛尔把李亚压在镜子上,肢体纠缠,双唇交接。

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她仿佛喉咙被人扼住,一时之间既不能喊叫,也不能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间,但感觉上却好像一万年那么长,镜子上紧紧拥抱的两个人转了个身。李亚一侧头,看到了钢琴后的夏瞳。他的脸“唰”地就白了:“夏……夏瞳……”

这一唤也惊醒了夏瞳,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夏瞳!”李亚追上去。

但是夏瞳跑得飞快。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跑得这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出了老楼。门口有个小花园,里面是茂密的冬青树,她就钻了进去。

“夏瞳!”李亚追出来,不见她的人影。

她在树丛里一动不动。瓢泼大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

“你害怕了?”马修洛尔随后来到了楼门口,“你怕她说出去吗?放心,她不会的。再说,全球都在进行同志平权运动,如果你因为这件事而被排挤,那可就是政治问题了。”

“住口!”李亚吼道,“你这个恶魔!你究竟想要怎样?二十年前你差点儿毁了我,我逃走了,现在你又来——你以毁灭别人为乐吗?你不要跟着我!不要再跟着我!”说着,跑进雨中。

马修洛尔这次没有跟上去,只是在楼门口站着,然后用英文叹息道:“世界上没有人能毁了别人,人只能自己毁了自己。”

说什么!夏瞳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几乎被呛住。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马修洛尔提高了声音,“姑娘?”

夏瞳屏息不答。

“你现在看到李亚的真面目了?”马修洛尔道,“他所教给你的一切,都不过是说说而已。他其实不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才装成清高的模样。照我看,清高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还不如勇敢去追求,哪怕不能百分之百得到,得到百分之五十也是好的。你说呢?”

夏瞳依旧不答。

“再淋雨就要生病了。”马修洛尔道,“我还是真心想邀请你做《睡美人》的女主角——我和李亚不同,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所以你不要担心我的提议背后有什么阴谋——我就是欣赏你,所以才请你。还有你男朋友——啊,你先生关海,我邀请你们两个。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夏瞳还是不出声。

“哈,你要装作不在那里吗?”马修洛尔轻轻一笑,“还真不愧是李亚的学生,到了这份上,还要装模作样——好吧,我也假装没看到你——来,让咱们假装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走了!”说着,大声唱起《睡美人》中《玫瑰慢板》的音乐,退回老楼里去了。

夏瞳则一动不动,直有站了十来分钟,确信马修洛尔走了,不会忽然从门口跳出来,她才走出树丛。那时,她浑身都湿透了。四肢都好像浸饱了水的海绵,沉重、无力。一步一拖地回到练功房里拿自己的东西——那里空荡荡的,可是马修洛尔和李亚的影子好像已经嵌进镜子里了,无时无刻不闪现在她的眼前。如同幽灵,令她抓起提包夺路飞奔。

走廊好像是没有尽头的。

魔鬼在背后穷追不舍。

骗人!骗人!她心里嘶喊。

“来,让咱们假装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马修洛尔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可能吗?可能吗?

如果假装有用,她为何总是如此痛苦?假装淡泊,假装谦逊,假装柔顺……不,假装是没有用的啊!

可是,除了假装,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这残酷的艺术本身,不就充满了假装吗?假装你的脚不疼,假装一切都是那么轻松容易,假装你和你的搭档爱得难舍难分……

她停下脚步,忽然笑了起来: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所学习的一切,就是假装!那么此刻再假装下去,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应该回宿舍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去继续参加全团练功,和关海吃饭,接着和陈岩排练……

有何难处?

她迈步。

踩空了。

5.第五场

夏瞳睁开眼睛,周围都是刺目的白色。

关海和莫莉在她的身边。他们告诉她,她从楼梯上摔下来,这里是医院。

“我见你练功迟到,又不在宿舍,就四处找你。”关海道,“几乎把整个舞团都翻遍了——幸亏李老师不知怎么机缘巧合,说要去老楼再找一次,看你倒在走廊上,立刻叫救护车把你送医院了。”

李亚。好一个机缘巧合。夏瞳盯着点滴瓶。

“你可不能总以为会机缘巧合啊!”莫莉抱着两臂,“医生说你是严重低血糖,所以才头重脚轻摔倒了。万幸送来的及时,大小无恙!迟片刻,就真的一尸两命啦——他把关海臭骂了一顿,怪他没看好老婆。要我说,关海有点儿冤枉,因为你这么个拼命的个性,他怎么看得住你?但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如此,关海又实在该骂——明知道你是要芭蕾不要命,怎么当初还答应和你一起疯呢?”

夏瞳不说话,还是呆呆看着点滴瓶。

“好啦,你不要骂她啦!”关海道,“的确是应该骂我——当时应该听你的建议。怪我‘妻管严’好不好?”接着又拉着夏瞳的手,柔声道:“真的,不能再冒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知怎么活下去了。你就好好休息,等到孩子生下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跳舞。”

夏瞳仍然不答,仿佛没听见。

“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吗?”莫莉道,“救护车都惊动了,团长当然晓得出了什么事。你敢再玩命,她还不敢呢。不追究你们‘知情不报’,已经够客气的了。你们现在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和团长解释吧。”

夏瞳依旧不出声。

关海想从她那空洞的表情中解读出些什么来,但只是不能够。唯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去解释。反正是我闯出来的祸。夏瞳,我知道你不开心,不甘心,不过,没有别的办法,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你健健康康的,什么机会没有?”

夏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用被子蒙上头。

“你别给我耍小姐脾气!”莫莉抢上来一把揭开被子,“我跟你说——你以前玩命,玩的是你一个人的命,我不拦你。但是现在你要玩命,玩的可就不仅是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关海,还有你的搭档——你有没有想过,陈岩知道你怀孕的消息,肯定会被吓得半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看陈岩这辈子也不敢再跳双人舞了!交警还宣传说,宁停三分,不抢一秒,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你休息一年,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你爱怎么跳就怎么跳——生了孩子又回归舞台的芭蕾明星多得去了,你不是都在网上看过了吗?怎么还这么死脑筋?”

“你不要这么凶嘛!”关海阻拦。

“你别宠着她!”莫莉道,“这不是宠她的时候!你该赶紧去和江团长坦白从宽,然后和你爸妈还有你岳父岳母把事情都说清楚。多几个人看着她,她就不敢再胡来了。”

“可是……”关海仍想先劝服夏瞳——夏瞳那样呆滞的眼神,实在让他不放心。

“还‘可是’什么?”莫莉道,“现在就要快刀斩乱麻!咱们分头行动——你去团里自首,我等这点滴打完了,就把夏瞳送到你家去,让你妈看着她——她爸妈成天飞来飞去,可指望不上。”

关海这时候心里乱糟糟的,没了主意,听莫莉说的有理,就不反对。约好晚一些再去莫莉家里看夏瞳,就出了门去——不忘再三回首。

夏瞳则在床上死人一般躺着,等到点滴打完了,护士来拔了针,莫莉就用轮椅把她推出去,又扶上了车。驶出医院去。

天已经黑透了,雨还没有停。千丝万线,织成一张网,把这城市笼罩。每一盏灯光都在氤氲的雨雾里毛茸茸地扩大了数倍。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移动的,跳跃的,静止的,街道就好像舞台一般。

夏瞳把头靠在车窗上静静地看。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座恢弘的剧院,容纳成百上千的舞者同台共舞——为何一次可以有这么多人上台呢?因为她们都不是人。她们是幽灵。是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舞者的幽灵。她们在生的时候,都想做天鹅女王,做睡美人,做吉赛尔,但是她们始终只是一只天鹅,一个宫女,一个薇莉姑娘。如今她们死了,阴魂不散,在剧院里游荡。这时已经没有人阻拦她们,她们可以想跳什么就跳什么。所以,幽灵们争先恐后跳起自己心仪已久的变奏来——白天鹅变奏,黑天鹅变奏,玫瑰慢板,紫丁香仙女,吉赛尔变奏,吉赛尔双人舞……可是很快,这些幽灵们又不知怎么跳下去了——因为她们已经跳了一辈子天鹅、宫女、薇莉姑娘,她们根本不知道怎样跳主角。

生前不能,死后仍旧不能!

夏瞳呢?如果今天摔死了,会成为这群幽灵中的一员吧?

她打了个冷战:就算今天不死,难道就能逃脱成为怨灵的命运吗?

作为一个舞者,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唯一让她不懈追求的就是舞台上的完美……如今,两样皆失去。暂时——他们会说是暂时——但是,在变数无限的世上,暂时可能变为永远!

如果在生孩子的时候死了……如果生下孩子却不能恢复现在的状态……如果……她不敢再想象下去。

“你放心……”她听到莫莉在前面絮絮叨叨地教导她,“你还这么年轻,恢复起来可快了——凭你这么拼命的练功方式,我看你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回到舞台上啦。我敢和你打赌!”

练功?只有这个词能在夏瞳的心里留下印记。

“这世界上如果有一件东西是靠得住的,那就是这把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每天早晨,都要到把杆前来练习。”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

这都是她奉为金科玉律的话,多年来,一丝不苟地遵守。

可是——把杆——李亚就是她所依靠的把杆,在今天,折断了,倾倒了,报废了。

所以她也跟着摔倒了。

以后,她要回到哪里?她要怎么练?她要怎样继续下去?

感觉有个硕大的黑影在跟着她。是厄运吗?还是死神?她迷迷糊糊地想,死了也无所谓了!此刻就变成幽灵吧!至少她比这些其他的幽灵幸运——她会跳不少主角的变奏,到闹鬼的剧场里去做女主角,总好过躺在家里,做一个生不如死的孕妇。

“讨厌!会不会开车啊!”莫莉低低的咒骂将她稍稍拉回现实——这才发现那黑影是旁边一股车道上的双层巴士,不知怎么的,想要变道,挤得莫莉没路走。

反正夏瞳不急着要去关海家,就继续脸贴在玻璃上出神。对于她来说,这样漂浮在雨中的大街上,胡思乱想,总比面对一大堆向她嘘寒问暖的人好。

巴士和她离得很近,几乎逼在眼前了。她看到车厢上是广告,一个穿着粉红色制服的小护士,正对她微笑。什么事让这个护士这么开心?夏瞳想,这是整容广告吗?电话号码……一长串的数字,她无意识喃喃地默读——由于雨天交通拥堵,车行缓慢,莫莉的车几乎在这里停直不前了,夏瞳便一直与这个微笑的护士对峙,一遍又一遍默读那电话号码,几乎铭刻在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流才又开始移动了。莫莉的车小巧灵活,率先开了出去。巴士在夏瞳的视野里倒退。她终于看到了那广告的另外半截——玛丽医院,帮您解决意外怀孕的困扰。

关海的妈妈是个和蔼又慈祥的妇人。不像夏瞳的父母那样有文化,但是烧得一手好菜。也许是关海特别交代过,别说任何会刺激夏瞳的话,所以关妈妈除了问她想吃什么,又嘱咐她好好休息,并没有讲别的。

莫莉也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八点多的时候,关海才回来了。告诉夏瞳,一切都搞定了:江美华没生气,批准夏瞳休产假,让原本安排在CastB的演员代替她演出《天鹅湖》。至于芭蕾明星节,也会临时给陈岩找一个搭档。只要夏瞳安心休养,以后再为团里做贡献。

“明天我就去你宿舍帮你收拾东西。”关海道,“有什么你想要的?CD还是书?你告诉我,我帮你拿来。其他的,不着急拿回来——我想,我们摆酒结婚之后,就搬出宿舍来住,在国立附近买房子,到时候直接把咱们的东西都搬过去,好不好?”

夏瞳没什么可说的——问她的意见的人很多,但往往在听她的想法之前,已经擅自决定了她的人生。她抗争过,但素来没有用。

这一夜,她睡在关海的床上,关海则睡沙发。

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关海出门了。关妈妈陪伴着夏瞳,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实际,夏瞳是望着电视发呆,而关妈妈则一边织毛衣,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夏瞳拉家常——说起关海小时候,还没进舞蹈学校,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问夏瞳自幼和父母周游列国是什么感受。夏瞳起初都一一有礼貌地回答了,后来,不经意中,看出关妈妈织的是一件婴儿衫,她立刻就觉得那毛线针好像戳在自己身上一样,“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蹿了起来。

“怎么了?”关妈妈莫名其妙。

“我……我想出去走走。”夏瞳说。

这时雨已经停了,天空的阴霾逐渐褪去。“也好。”关妈妈说,“正好我要去买菜。”

于是两人就一起出门去。走去菜场,又走去超市,买的东西太多了,关妈妈舍不得夏瞳帮她拎回去,就提议去搭巴士。

这会儿人很少,该上班的都上班了,该上学的都上学了,只有退休的老人和带着婴儿的家庭主妇。有不少是同一个小区的,都认识关妈妈,就上来打招呼。少不得问夏瞳是哪一个。关妈妈当然笑呵呵地介绍:“这是我媳妇呀——以前经常和关海一起来玩的。也算从小玩到大了。他们都忙,所以你们难得见到。”

“哦——”大家都拖着长音,然后上下打量夏瞳,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就坐在长椅上发呆。一辆巴士驶过,又一辆驶过,都不是她们要等的。

到第三辆开过来的时候,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片耀目的粉红色——那个微笑的护士——玛丽医院,帮您解决意外怀孕的困扰。

好像听到人的召唤,又好像有人牵着她的手,她起身,走上车去。

“喂夏瞳!”关妈妈发现了,追上来。可是,车已经开了。“夏瞳,那不是回我们家的车呀!”她跟在后面叫。

可是夏瞳就好像中邪了一样,全无反应。

这样坐了一站路。她下了车,看见有出租车来,就拦下了,吩咐去玛丽医院。

司机是个沉默而技术娴熟的人,不到十五分钟就把夏瞳带到了目的地。那医院只不过一栋楼,门前巨大的广告牌,还是那个微笑的护士。“来呀!来呀!”她似乎正这样鼓励夏瞳,“来了,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是的,烦恼!夏瞳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充满了烦恼,如果谁可以将这些烦恼全都拿走,那就好了——这间医院可以吗?她迈步朝里面走。

有个中年妇女拉住她:“小姑娘,你要做什么?有些事情是回不了头的!你不想给你的孩子一个机会吗?”

夏瞳呆了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天主堂的姐妹。”那妇女道,“你知道吗?孩子虽然没生出来,但已经是一个生命,生命都是宝贵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不怕说给大姐听。”

难处?说给她听?夏瞳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不是要跟我说,万事能够发生否是经过上帝的允许,每件事情背后都有上帝的美意?你倒是告诉我,上帝毁了我的人生,夺走我的一切,究竟有什么美意?”

那妇女怔了怔,显然是被她尖刻的语气和近乎恶毒的笑声所震慑。

夏瞳即挣开了她的掌握,跑进医院里。

大堂很安静。有四五个女人坐在长椅上,有的身边还有男人陪着。夏瞳那仿佛逃亡般的动作引起了她们的注意,都望过来。

也许是目光,也许是空调,使夏瞳打了个哆嗦——她的心,自从昨晚见到巴士上的广告,就仿佛是一壶水被放在了烈火上,慢慢加热,慢慢冒泡,终于沸腾起来,将忧愁埋怨,烧成一种一了百了的冲动,驱使着她来到这里。不过这时,那种不管死活反正豁出去了的感觉猛地被扼住,好像关上了一道阀门,“噗噗”涌出的蒸汽被挡住了。热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恐惧:真的要这样做吗?刚才那天主堂的女人也说了,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这是谋杀!是一条命呀!

但是她有那么多的难处——她的一生,将被这孩子给毁了!她不这样做,又能怎样?

她不信上帝有美意。她不信上帝能帮她。但她又需要一个人来帮她。

谁可以这样做呢?

她唯一想要询问的,是李亚的意见。然而李亚——她怎么能去找李亚?

她环抱着自己,想减轻些寒意。

忽然又想:她所看到,也许不是事情的真相!马修洛尔这疯子,什么都做的出来!是他对李亚纠缠不休!李亚不是最后还警告他,不要再去骚扰自己吗?根本一切都是马修洛尔搞出来的吧!她误会李亚了!

这念头给了她一丝希望。于是拿出手机来给李亚打电话——那上面显示,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关海,关妈妈,莫莉……她不予理会,只是按下了李亚的号码。

响了四五声,没有人接。

也许在带全团练功,听不到?夏瞳不死心,又打了一次,响了六七声,还是没人听。她于是又拨,第三次,第四次,一连打了不下二十次,仍旧没有人听。

有个护士走过来对她说,这里不能用手机。

她此刻没心情顾及公德和礼貌,狠狠地瞪了那护士一眼,才走出门口去继续拨号。又拨了十来次,还是没接通。

李亚出了什么事吗?她没有别人可问。想来想去,只有打给陈岩。这次倒是立刻通了。

“夏瞳!”陈岩首先要表达作为一个搭档,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是多么的担心和不爽。

但夏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劈头问道:“你知道李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陈岩愣了愣:“李老师出事了吗?你……你怎么知道?他出什么事了?我只晓得他离开国立,回舞蹈学校当老师去了。他是出了事吗?”

“离开国立?”夏瞳紧紧握着手机,好像是抓着陈岩的手臂在追问他一样,“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陈岩不太确定,“刚才练功的时候,江团长宣布的——你说他出了什么事?”

夏瞳不答,挂断了电话。

李亚走了。离开国立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马修洛尔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怕事情泄露出去,所以逃走了!

夏瞳的把杆真的已经不复存在!

她双腿直哆嗦,但是没有倒下去。转身走回了医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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