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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金蝉脱壳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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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姑娘嘴上讲出齐寡妇从前的故事,大家听得,未免耸然惊异。杨展笑道:“眼见是真,耳听是假,一桩平淡无奇的事,经过几个人的传说,便可渲染得古怪神奇,照你所说,齐寡妇本人,并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过,也没有人亲见着她的本领,只凭着她手下一个老头儿,两个丫环,几手功夫,便把齐寡妇抬得高高的,以为她手下人,尚且如是高明,她本人更是了不得的了。其实只怪去的人,存心不良,本领又不济,倒造成了齐寡妇的大名了。”三姑娘说:“齐寡妇的本领如何,暂且不去说她,我们受了虞二麻子的恩惠,尤其是我,偏又走在一条道上,我们总得想法子,报答人家一下才合适。像大哥这身本领,当然不把齐寡妇放在心上,可是好汉挡不住人多,独龙不斗地头蛇,我们这几个过路的人,要想救他,真还想不出好法子来。”这当口,她丈夫刘道贞背着手,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大踱。

三姑娘娇唤道:“喂!我大哥为了这事,心里烦得了不得,你不要装没事人啊!”曹勋大笑道:“你不要忙,我知道他毛病,他这一熘圈儿,定然在肚子里转八卦了。”刘道贞默默无言踱着四方步儿。忽然坐了下来,向杨展道:“齐寡妇这种举动,不能把她当作一般绿林看待,如果她真是毛文龙的女儿,她手下的党羽,定然是毛文龙的旧部,毛文龙在皮岛,原是野心不小,宛然化外扶余。袁崇焕虽然有点狂妄擅杀,毛文龙也有自取杀身之道。毛文龙死后,他部下非但恨袁崇焕,当然也恨朝廷,齐寡妇切齿父夫之仇,更不用说。说她联络大帮,劫取饷银以乱军心,也是意中事。可恨的是冀豫两省抚镇大员,境内有了这样人物,因循苟安,既不事前预防,阻遏祸患,也没设法羁縻,引为己用。大约各省情形,都差不多,天下怎能不乱,明室怎能不亡?……”三姑娘听得不耐烦起来。摇着手说,“好了!好了!这就是你的鬼主意么?说这样不相干的话有什么用。”杨展微笑道:“你不要打岔,听刘兄说下去!”刘道贞苦笑了一下,向三姑娘说:“我这话怎会不相干呢?我是说明齐寡妇对于这批饷银,别有用心,势所必劫,虞二麻子也见到,如果派几名军弁,飞马渡河求救,未必济事,还怕到不了黄河口岸,已被人截住。但是齐寡妇也无非沿途多派党羽,随时注意运饷军弁的动静罢了,如果把求救公文,改由普通来往的客商们代为传送。齐寡妇手下,也没法把来往的客商都截留下来的。”杨展拍着手说:“对!这是个办法,我为了虞二麻子,我替他们跑一趟去,仗着追风乌云骢,来回更快一点。”刘道贞笑说:“你去不得,骑着追风乌云骢,更去不得。江湖中人,眼睛毒得很,你这气度举动,再骑着宝马,必找出麻烦来。何况渡河求救,救兵能否如期赶来,未必有十分把握,还得双管齐下,应得另想法子。保全饷银和虞二麻子的安危哩!”三姑娘柳眉紧蹙,吁了口气说:“真麻烦!想保全饷银都不易。虞二麻子偏和饷银在一块儿,这怎么办呢!”刘道贞说:“办法不是没有,担忧的是,王太监能不能听我们的话,办得严丝密缝,不泄漏一点机密?我们便没法预料了。”杨展听他说有办法,惊喜得跳了起来,向他拱拱手说:“道贞兄智珠在握,定有妙计。”刘道贞说:“我们想法保全虞二麻子,是我们知恩报恩、义不容辞的事。其实我们想法保全这批饷银,题目更大,是为了保全潼关内无数人民的生命。你想饷银一失,军心一变,潼关一破,有多少良善的百姓要遭殃?虽然这批饷银,也只救急一时,未来的事,谁也摸不清,但是我们既然碰上了这档事,想不出办法来,没话说,如果有一点办法可想,总得试他一试。现在我这办法,能否用得上还不敢说。我想和杨兄去找虞二麻子谈一下,我这办法,在未见虞二麻子之先,没法规定下来的步骤,只有四个字的总诀,便是:金蝉脱壳。”当天杨展刘道贞二人,同赴王太监的行辕,秘密和虞二麻子会见以后:虞二麻子听得一脸黑麻个个都放了光,立时和督运饷银太监王相臣秘密计议了一下。王太监早从虞二麻子口中,得知了饷银难保,前途有许多绿林等着他,早已吓得*滚尿流,走投无路。突然听到虞二麻子有了帮手,有了避免危险的妙计,把虞二麻子当作护法天神,只要饷银不失,性命保全,虞二麻子怎么说怎么好。一切听他调遣。于是按照刘道贞“金蝉脱壳”的计划,暗暗布置,秘密调动起来。

沙河镇钦差行辕内,银鞘堆积如山,毫无动身模样。押运的军弁们,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只顾在镇街上吃喝玩乐,很自在的闲逛,从他们口中,透出:“第二批饷银,已从北京起运,不日就到,因为沿途办差不力,车辆不全,原有骡马,十九老弱,不堪载重长行,正在向就近各县,调动运银车马,大约一时难以起送,须等第二批饷银到时再定。”在这风声传遍沙河镇时,行辕已派出一个快马传送公文的军弁,背着公文黄包袱,驰报河南大营。公文内大意,也说这样的话,通知大营,派人在黄河南岸迎候饷银,帮同照料的话。这封公文,却是预备齐寡妇沿途匪党截留的。在这飞送公文的军弁出发以后,三义栈内杨展等五个人,也有三个人上了路,却分成两拨走。第一拨是三姑娘刘道贞夫妇二人,第二拨是曹勋单身。

三姑娘贴身带着王太监向河南大营告急调兵护饷的重要公文;王姑娘是妇道,刘道贞是道地的孝廉相公,动身时又改扮了一下,夫妇二人,好像丢官罢职,挈眷回乡的失意人物。王义栈匪人暗舵,又早撤走,谁料得到这夫妇俩和大批饷银有关系呢。曹勋远远地随着两人,预防万一有个失闪,好接应报信。三人一出发,三义栈内,只剩下杨展和仇儿主仆二人了。

三天以后,钦差行辕派出一队骑士,赶赴邢台,说是迎护第二批饷银的。

因为第二批饷银,是由沿途州县,按站派人护运,只要护送到邢台,只差沙河镇一站路,便算交差。由督运太监派去的骑士接运。

这天沙河镇上,在三更时分,车辚辚,马萧萧,第二批饷银果然运到了。

装载银鞘的车辆和骡驮,排列了一长街。这种银鞘,是用大块坚木,做成夹子,中心挖槽,嵌入二百两重的整锭银子,加钉上栓,贴上官封,便成一鞘。这批银鞘,停在镇上,并未卸装。南北镇口,官军设上卡子,禁止闲人出入。好在深夜,也没有在镇上走动。候到天色刚一发晓,还没亮透时分,原车原银,便接着向前途进发。督运太监也上了轿车,带着一队护运骑兵,亲自押运,却留下一名参将,带着大半军弁,看守鸿升老店内第一批运到的银鞘。等候征发车驮到时,再行起运,也许等候先出发的车辆,到了河南卸了银鞘,空车回头时,再来装运。因为原装第一批饷银的牲口,确实有许多老弱病倒,不堪长行的。

第二批饷银,到得晚,运得快,从沙河镇向前途进发以后,当天到了邯郸。可是在邯郸城内,不知为了什么,竞耽搁了两天两夜,似乎那位王太监又在邯郸城内摆起钦差谱儿来了,到了第三天,才从邯郸出发,过磁州进了河南省界。一路似乎风平浪静,没有出事。等得过了汤阴,抵达浮山岭相近的大赉店,沿途便发现了几批短装快马的汉子,常常出没于队前队后,有时越队疾驰,一瞥而过。运饷队尾,押着王太监一辆华丽舒适的轿车,车前插着威武的官衔旗子,轿帘却垂下来,遮得密不通风。由大赉店前进,过了洪县,前站是十三里堡。这段是山路,岗峦重叠,道路有点崎岖,车辆便走得滞慢起来。大队人马,是在洪县打的午尖,山上这条山道,日色有点平西,可是初夏天气,一路太阳灼得皮肤生痛,押运的兵弁和赶车的夫子,都是汗流口渴,牲口身上,也直流汗,张着嘴直喘气儿。

本来预备一气儿越过十三里堡,赶到汲县,再行息宿,可是还有七八十里路,这样人困马乏,大约赶不到洪县,要在十三里堡停下了。

这样流着汗,又走了一程,一轮血红的太阳,已落在西面的山口。落山的太阳虽然又红又大,却已不觉得可怕了,头上已失去火伞似的阳光,一阵阵的轻风,从两面山脚卷上身来,顿时觉得凉飕飕的体爽神清,腰脚也觉轻了许多。赶车的脚夫,袅着长鞭,嘴上直喊着:“嘘……嘘……”想乘晚凉多赶几程。一路轮声蹄声,震得两面山岗里起了回音,可是走的山道,虽不是峻险的山道。有时过一道土冈子,上坡的道,非常吃力,下坡时却非常的轻快,跨辕的脚夫,手上只要勒紧了缰绳,兜着风顺坡而下,一气便可赶出一箭里路去,脚夫们这时最得意,嘴上还哼着有腔无调的野曲子。

大队车辆正过了一道黄土冈,两面山势,较为开展:左面忽高忽低的沙土冈子,土冈上面,只疏疏的长着几株大松树,右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树林。

树林背后,是一层层的峻拔山峰。中间一条坦坦的山道,直看到那面两山交错形似门户的山口。大队车辆,走上这条坦道,忽听得右面树林背后的山腰上,唿咧咧……的几声口哨,接着从树林内钻出当啷啷……鸽铃似的怪声,曳空而过,噗的一支响箭,直插在钦差的轿车上。护运的骑士、赶车的脚夫,立时起了一阵惊吼。大家都明白,这支响箭,是绿林劫道的先声。赶车的脚夫,尤其有这种经验,只要抱着鞭子,向道旁一蹲,没有他们的事。可是官家的公物,尤其是这种大批饷银,绝料不到有这样大胆的绿林,楞敢下手,连赶车的脚夫,都觉得事出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批押运的骑士,仅五十多名,一半是京城的禁卫军,一半是军部抽调的京营,平时猴在京城内,本是摆样儿的货,非但没有上过阵,也没有和绿林交过手,以为这趟差使,虽然辛苦一点,不致有多大风险,想不到竟有敢劫官饷的匪人,一个个都麻了脉,睁着眼向那面树林里瞧。忽听得树顶蹄声响处,泼风似的跑出两匹马来,一色的枣红马,马上的人,都把一顶大凉帽掀在脑后,一色土黄茧衫的短打扮,飞一般横冲过来,嘴上却大喊着:“吃粮的哥儿们,没有你们的事,识趣的躲得远远的……”这两人两骑一出现,山腰上又是几声口哨,树林内又纵出三四十人来,一个个扬着雪亮的长刀,却没有骑马。前面山口,也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也有二三十人,一声唿啸,迎头驰来,把去路截住。从树林里出来的,便奔了车辆。这时照料车辆骡驮的脚夫,吃了齐心酒似的,早已抱着鞭子,蹲在左面的道旁。可笑几十名押运的禁军和营弁,竟一齐拨转马头,往来路飞逃,因为来路上,还没有匪人拦道。却把钦差王太监一辆轿车,和几十辆银鞘车驮,都丢在那儿了。

先出来骑枣红马穿土黄茧丝短衫的两人,大约是首领,瞧得一般军弁,没命飞逃,哈哈大笑,直奔王太监坐的那辆轿车。其中一个手持长槊的,用槊锋一挑轿帘,向车内一瞧,顿时怪限圆睁,嘴上喊着:“唔!这倒奇怪。

姓王的混账小子上哪儿去了?”原来他瞧见轿车内并没有王太监,里面只搁着两个铺盖卷儿。持槊的身旁,背着一柄短把大砍刀的,须发己经苍白,长着一对鹰眼,眼珠是黄的,却射出逼人的凶光,在马上一俯身,也瞧清了轿车内空无人影,嘴上噫了一声,立时喝道:“不对!这里面有玩意儿,我们的人,明明瞧见他坐着这车子进邯郸城的。”使槊的说:“这人命不该绝,不去管他,我们把银驮子原车带走便了。”背刀的微一沉思,摇着头说:“这里面有事,我们不要中了他们道儿,我们得验实了,再伸手!”说罢,一带马头,奔了装银鞘的车辆,一耸身,跳下马来,反臂拔出背上大砍刀,抽出一个银鞘来,大砍刀一举,咔叭一声响,把银鞘噼开。仔细一瞧,木槽内倒嵌着整锭像银子般的东西,不过是铅做成的。他挨着车辆,一车里噼开一个,噼了十几个银鞘,不料都是铅的。这便可明白,这几十辆银鞘,都是假银鞘。为什么要这把戏?不用多想,立时便可明白。他不明白的是凭王太监这种混账东西,居然会玩出这手“金蝉脱壳”的把戏来,而且从什么地方,泄漏了机密,被人家探出底细来呢?他气得哇哇大吼,跳着脚大喊:“妈的!我们栽了!凭我们竟栽在五体不全的混账东西身上!”原来这名匪首,便是石鼓山的金眼雕,他不但生气,而且惭愧,沿途设暗桩,探动静,是他带着党羽办的,费了不少心机,竟着了人家道儿,还耽误了瓢把子的大事。

金眼雕跳脚大喊当口,使槊的也催马赶来。这使槊的,便是浮山岭首领飞槊张。长得魁梧威勐,豹头环眼,年纪四十不到,三十有余,他手上倒提着那支似枪非枪的长槊,比古人用的可短得多,八尺左右长短,统体纯钢,槊杆上缠丝加漆,乌光油亮,约摸有三十多斤重量,鞍后挂着一个扁形的牛皮袋,插着两排短把飞槊,这种飞槊,形状和他手上的长槊差不多,不过一尺多长,锋长柄短,近于甩手箭一类的东西。飞槊张催马赶近金眼雕身边,看清了一辆辆银鞘,变成了铅鞘。骂了一句:“狗养的。把老子们冤苦了!”一抬身左手拇食两指向嘴内一叼,脸冲着右面树林,鼓气一吹,嘴上发出尖锐口哨,其声舒卷悠远,似乎是一种传达急报的信号。他接连吹了几次,那面林后一座高岗上,突然鸽铃翁翁作响,冲天而起,一只雪白鸽子,在空中一阵盘旋,便向这面直泻而下,眨眼之间,鸽子落在一辆车蓬上。手下弟兄,赶过去伸手把鸽子捉住,从鸽子爪上,解下一个纸卷。

飞槊张抢过来,舒开纸卷,和金眼雕同看。纸卷上写着:“顷得密报。始知昨夜洛阳孙营抽调一支兵马,星夜渡河,迎护饷运,系由新城小道,向延津滑州一路疾趋,可见饷银必定迂道渡河,汝等定必中计。即事前截获公文,亦系诡计。事机不密,致有此失。然王监庸碌小人,何得有此经纬,其中定有能者。

汝等速回,另有安排。”这几行字下面,画着一个“齐”字的花押,当然是齐寡妇的手笔了。

飞槊张金眼雕瞧见了瓢把子的手笔,弄得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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