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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就有来小厮敲开了角院门,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四方盒子,双手恭恭敬敬递给兰草,“这是刘管
家吩咐小人送来的,刘管家说了,要是笔墨不够的话请姐姐随时告诉我们,缺什么马上给你们送什么。”
兰草自来柳府当差,何曾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喊过一声姐姐,当下觉得心里像喝了美美几大口的蜜糖水,透心甜呐,却极力板着小脸儿要端出一副贴身大丫环的矜持来,含着淡淡得体的笑把盒子捧进屋,在桌子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笔墨纸砚,正是小奶奶昨夜要求的。
吃过早饭哑姑就用清水洗了手,换一件素白的外衫,站在桌前准备写字。
兰草有次在花厅外看到里面小厮替老爷伺候笔墨的情景,那时候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低贱的小丫头有朝一日也会有机会给主子铺纸研磨,心里又是感慨又是激动,抖着手把宣纸摊开,又在一方青石砚里磨了饱饱的一池墨,这才退开一步,有些紧张地看着哑姑即将开始书写。
上好的生宣,乌黑的灵州墨,这么像模像样地摆开,立时为这闺阁室内营造出一抹淡淡的素雅气象。
小香炉里点了一支香,虽然不是绿泥香,但估计也是不错的香料,一股淡雅的香味儿在室内轻轻逸散。
香味盈鼻,哑姑张着鼻孔轻轻嗅了嗅,好像骤然记起什么,涩声吩咐,“你去中院走一趟,两件事,一,大太太屋里不许再焚任何香料;二,柳公子发病时马上塞一片小布在嘴里,然后让他平躺,不要用针刺扎,不要用冷水泼灌,要保持呼吸畅通。实在不行就把左边胳膊捆起来。醒来后要多躺着歇息。”
一面说,一面沉吟,那狼毫在墨池里早就泡得花蕊一样松软饱满,吸足了浓浓墨汁。
抖着手腕提起来,却好像不知道该写什么,愣愣站在那里发傻。
兰草舍不得离开,她要看看小奶奶写字的样子,她甚至偷偷怀疑小奶奶会不会写字呢,真是奇妙,小奶奶从前除了绣花儿做粗活,好像什么都不会;现在倒好,会接生,真是谁都看到了的事实;会治大太太怀不上孩子的病而且还保证说能帮她怀上男胎;现在如果还会写字,那就更叫人敬佩了。
笔尖终于落下去,落在纸上,慢慢往前拖,动作有些笨拙,有些力不从心。兰草看出来了,小奶奶并不擅长写字,老爷写字就不是这样的,是提着笔左一下右一下,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账房先生写字也不是这样的,是转着小小笔尖,一字一顿,苍蝇大的小字儿一个接一个从笔下流了出来;几位小姐写字也不是这样的,是文文秀秀捉了笔,软软地落笔,秀雅端庄的小楷像她们的模样一样秀气中看。
小奶奶像什么?像一个瘫痪的人刚刚站起来学步,身体里蕴含着足够的力气,却就是奈何不了自己的双腿,只能软软地斜斜地,撑不起来,站不直,但也栽不倒,就那么涩涩地往前滑步,看得人好心急啊,恨不能上前去搀扶一把。
终于写完了,是两个字。
兰草瞅着,她不认字,但是这字儿实在不咋样,要说它胖吧,一点都不圆润富态,要说瘦吧,也算不上干枯嶙峋,反正就是不胖不瘦地难看。
“小——岚——”
哑姑望着字,嘴里喃喃发出声音。
正眼端详一会儿,忽然又偏了头看,好像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她面前,“小——岚——?”
兰草感觉这是听到小奶奶开口说话以来,她说得最艰难的一次,好像那两个字有千斤重,每一个音发出来,就有巨大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小岚是谁,兰草自然不知道。
忽然小奶奶侧过脸,“这是不是小岚?兰草你来帮我看看,我写出来的是不是叫小岚?我怎么觉得它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里见过?”
兰草一脸惭愧,茫然地摇头,口吃打架,期期艾艾:“小奶奶,奴婢不认得,奴婢没有念过字儿。”
哑姑却好像问过就忘了,不再执着纠缠于小岚,又捉笔写,这一会好像稍微流利了一点,很快歪歪斜斜的三个字从笔尖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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